第六十九章 招徠

紛飛大雪之中,一隊騎士遠遠停下了。

領頭之人年約四十,臉上滿是粗糙的風霜印記,看着數裡外的莊園,他倒有些躊躇不前了。

明明幾個月前還來過這裡,那時一點沒感覺到害怕,畢竟王浚已是沒牙的老虎,能把他們怎麼樣?

但現在不一樣了。

薊城換了頭新老虎。此虎正值壯年,野心勃勃,精力十足,卻比王浚危險多了。

許是感覺到主人的不安,馬兒不停地噴着響鼻,蹄子也在刨着積雪。

不一會兒,茫茫雪原中奔來數騎,在十餘步外停下。

“支祐。”來者下馬大呼道。

四旬男子亦下了馬,擠出一點笑容,道:“劉伏都。”

“喚我劉達便是。”劉達笑道:“怎麼,你家莊園就在前面,爲何踟躕不前?”

“我怕陳公殺我。”支祐很光棍地說道。

他和劉達只見過幾面。

那會劉達還在石勒帳下,奉石勒之命,潛入幽州,招降他們這些散落於外的羯人部落。因爲種種原因沒能成功,事情就擱置下來了。

此番舊事重提,劉達卻換了個效忠的對象,變成了十年以來快速崛起的風雲人物邵勳,讓他很是感慨。

作爲幽州排得上號的部落,支祐也爲王浚打過幾次仗。王浚被囚後,他本着收錢辦事的原則,南下冀州,打完了最後一仗,然後回了廣寧郡的牧地。

期間,有代郡拓跋鮮卑的人過來拉攏。他有些意動,與他們商談了好一會,沒想到事機不密,竟然傳出去了。

陳公派劉達過來招撫,他有些害怕,但思來想去,還是決定過來看看。

對了,劉達提到的莊園就是他家的,在薊城北不遠,只不過現在已經空無一人了。

陳公就在那裡等他,去還是不去呢?

“陳公向來一言九鼎,從無食言自肥之事,你跟我來,必無事。支雄已經在陳公帳下當官了。”劉達勸道。

支祐還是很躊躇。

別看他姓支,但羯人裡姓支的多了去了。只要是大月氏人的後裔,都有可能姓支。

支雄是誰?多半是大月氏出身,但支祐不認識。

羯是一個人造部落,一度被稱爲“雜胡”——與之對應,漢魏時匈奴五部被稱爲“正胡”。

也就是說,只要不是匈奴五部,都可以被稱爲“雜胡”,大體又分爲“塞外胡”和“西域胡”兩種。

羯人大多是西域胡。“羯”這個詞在西域本就是“勇士”(Chakirs)的意思,被匈奴征服後,淪爲奴部,及至今日。

這裡面非常複雜。

有大月氏後裔,有被匈奴掠走的康居人後裔,還有其他西域小國或部落後裔。總之,只要是曾被匈奴征服或掠奪過的地方,都有可能是他們的老家。

所以,羯人內部並不是鐵板一塊,更別說這種分居多年的陌生部落了。

他們的共同點只有兩處。

其一是高鼻、深目、虯髯。

第二個共同點嘛……

支祐最終還是做出了決定,來都來了,就去吧,大不了一死。

一行數十騎很快來到了莊園外,與軍士交涉一番後,隨從留在外面,幾個首領解下武器,由劉達帶着,向內行去。

臨進入莊園之前,支祐扭頭看了遠處的一處墓地。

那是他家族成員的墓地,好多代人皆葬在那邊。

羯人是火葬習俗——石勒建國後曾下令“(國人,即羯人)其燒葬令如本族”。

如果是貴人,則喜歡火葬後“潛窆”(暗中埋葬),再在明面上搞個“虛葬”,讓人不知道墓地的真正位置。

但支祐家這片墓地是真的,裡面用的是家鄉傳統的石棺,算是胡漢文化融合的典範了。

墓地沒被人破壞,他放下了心,跟着劉達大步入內。

莊園內一切如故。

院內最顯眼的一個建築便是“庭燎”了。

支祐在此停頓了一下,默默看着這個高達數丈的火炬盤——之所以稱之爲“庭燎”,也是爲了適應中原文化,特意從《詩經》裡找的名字。

他以前在家時,這個庭燎建築內部的小房間內,常年住着幾個奴隸,曰“侍燎”,專門負責點燃聖火。

此時聖火已經熄滅,他們離胡天神越來越遠了,悲乎——其實,這就是他和劉達的第二個共同點,都信奉胡天神(瑣羅亞斯德教,即拜火教)。

支祐嘆了口氣,繼續向前走,

當他們來到一個富麗堂皇的大廳時,支祐呆住了,原來這裡已經來了這麼多人啊。而且並非全是羯人,還有烏桓、匈奴、鮮卑。

他們拜伏在階下,齊齊向陳公行禮。

“愣着幹什麼?拜倒啊。”劉達提醒了一句,然後拜伏於地。

支祐傻了,我只是來看看,沒說要投靠陳公啊。不過當所有人都拜倒於地,他和幾位隨從還站着,確實太扎眼了,糾結一番後,帶着隨從一起拜伏於地。

“都起來吧。”陳公坐在胡牀上,威嚴地說道。

呼啦啦一大羣人起身,然後進了大廳,分列左右。

支祐站在劉達身邊,定睛往上面看去。

這一看,好感頓生。

原來陳公不是那種面白柔弱的士人,而是雄壯已極的彪形大漢。

臉上神情剛毅,威嚴自生,手粗糙無比,一看就是常年舞刀弄槍、開弓射箭的。

支祐心中連連稱讚,牴觸心理少了許多。

陳公身旁還坐着一位婦人,高挑冷豔。

支祐同樣很有親切感,無他,這長相一看就是康居、月氏後裔。

她頭上戴着一頂金縷合歡帽,很明顯用的是波斯錦——自古以來,波斯以及印度旁遮普地區有野蠶,蠶絲比較粗,工藝也比較落後,故波斯錦質地不如中原錦緞。

看到這頂金縷合歡帽,支祐就更是激動了。

胡天神的教典中記載: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國王薛西斯賜給百姓一頂金子交織的王冠,至此這種帽飾就流行了開來,遍及各處。

這位頗受陳公寵愛的婦人戴着這頂帽子,豈非自己人?

想到這裡,支祐已經有了決定:與其投拓跋鮮卑,不如投陳公。

廣寧、上谷境內有大幾千家羯人,代郡亦有萬餘落羯人,如果全招誘過來投靠陳公,或許能闖出一條新路。

“今日能來此的,皆有賞賜。異日立下戰功者,吾不吝官爵。”陳公又在上面說話了。

合歡帽婦人怕大家聽不懂,用羯語又說了一遍——羯語是一種混合了其他民族詞彙的語言,源出東伊朗語支。

“段部鮮卑,爾等並不陌生。”陳公說道:“吾屢次相召,並無來會者,其有取死之道矣。開年之後,吾必征討,屆時諸部皆要出兵相隨,可有異議?”

“謹遵陳公之命。”衆人紛紛應道。

支祐裝模作樣應了一下,心中有些疑惑:難道這些人都是提前來的?事先都已經知道怎麼回事了?

劉達轉頭看了他一眼,低聲道:“稍後與你分說。”

支祐微微點頭。

其實,他已經不太排斥投靠陳公了。

拓跋鮮卑不斷拉攏,試圖把手伸進幽州境內,他原本還猶豫不決,現在則覺得腦子壞了才投靠拓跋氏。

既窮,又讓他感受不到親切感。

而且,陳公看樣子很缺騎兵,拓跋則幾乎全是騎兵,步兵不多。從做買賣的角度而言,也應該知道投靠誰更合適,更能賣出價錢。

陳公又在上頭說話了,支祐沒怎麼細聽,默默想着心事。

片刻之後,劉達拉了他一把,道:“該赴宴了。”

支祐嗯了一聲,默默隨他而去。

******

空曠的大廳內,邵勳親手剝了一個從冰窖內取出的石榴給劉野那吃。

劉野那高興地接過。

邵勳輕輕摸着她的臉,小聲道:“劉靈都不敢在我面前提天師道了,你以後也少說拜火教。”

劉野那愣了一下,然後毫不猶豫地應下了。

看她那樣子,邵勳突然感覺有些沉重。

這女人現在滿眼都是他,讓他有點喘不過氣來。

“罷了,你隨意吧。”邵勳嘆道。

拜火教其實競爭不過佛教、道教,沒有人爲干預,也會敗落下去。

其最鼎盛的年代,應該是在南北朝時期。

北魏胡太后曾幸嵩山,夫人、九嬪、公主以下從者數百人,升於頂中。廢諸淫祀,而胡天神不在其例。

北齊後主(高緯)末年,祭非其鬼,至於躬自鼓舞,以事胡天。

北周欲招徠西域,又有拜胡天制,皇帝親焉,其儀並從夷俗。

北魏、東西魏、北齊北周都大量招徠羯人的同鄉西域胡至中原,當兵打仗,爲此臉都不要了,皇帝、太后親自祭拜胡天神。就連清除淫祀時,都對胡天神網開一面。

不過這也是其最後的輝煌了。

這個宗教,無論在東西方,最後都沒落了。

劉野那放下石榴,坐到邵勳懷裡,低聲道:“我聽你的。”

邵勳不知道該怎麼說。

你對我這麼好,我都不好意思玩崔氏了。

自住到王浚府上,十來天了,他真的沒碰過崔氏。奇怪的是,崔氏也沒有走,一直不尷不尬地住在府上,顯然有所圖。

再住下去,邵勳感覺他的清白要被毀了。

到現在爲止,他只被兩個女人碰過瓷,其一是荊氏,其二便是崔氏了。

荊氏已經被他狠狠懲罰了幾次。

崔氏看樣子也想被懲罰。

“過年後要出征嗎?”劉野那抱着邵勳的脖子,問道。

“要。”邵勳說道:“我還未至幽州,段末波就帶着部衆跑去北平了。招其前來歸順,卻又心懷疑慮,看樣子還是得打一打。”

“段部挺能打的,以前石勒就怕他們。”劉野那有些憂慮。

“放心,我有辦法整治段部。”邵勳安慰了下女人,道:“十萬部衆,侷促於北平。東面是慕容鮮卑所據之遼西郡,北面是宇文鮮卑,西面是我,南面還有銀槍軍。這樣險惡的局面,段部還有什麼掙扎的餘地?騎兵乃離合之兵,但現在段部缺乏迂迴的空間,任他如何襲擾,我不管,就直奔牧地,抄了他的老窩,看他東躲西藏不!”

“這些部落遇到你,真是倒了大黴。”劉野那放心了,笑道。

“話不能這麼說,我給了他們上進的機會。”邵勳搖頭道:“段部若現在來降,封幾個鎮將又如何?而今錢糧不豐,我也不想打,更調集不了多少人。”

“聽聞代郡尚有萬餘落羯人,若願來投,我亦不吝官爵。若不願,或不能,伱想辦法,派些可靠之人西行,招誘其部衆來投,編入部落。”邵勳將女人往腿上抱了抱,說道。

劉野那嗯了一聲。

男人最近表現很好,知道她不喜歡妖豔賤貨,所以天天陪着她。

晚上兩人同蓋一牀被子,相擁而眠,一定把崔氏那賤人給氣死了,所以現在男人說什麼她都同意。

再者,萬一懷了孩子呢?她得爲以後考慮。

“希望段部識相點吧。”邵勳最後嘆道。

作爲統治者,怎麼可能願意看到手下的騎兵部隊一支獨大呢?

羯人也好,鮮卑也罷,又或者其他什麼部族,最好能互相牽制。

段部鮮卑如果能保存大量實力來投,也能壓制一番羯人。

邵勳懷裡抱着羯人女子,心裡已經在想着將來如何過河拆橋。

十二月三十日,年前最後一天,天使、太子(司馬銓)舍人劉白(司徒劉暾之子)抵達薊城。

他帶來了兩份詔書。

其中一份是罷鎮軍將軍幕府、冊封邵勳爲兗州牧,另外一份則是賜死王浚。

老王的生命已進入倒計時。

簡單介紹下東漢和鮮卑的戰爭第四十四章 接戰第891章 消停了第一百八十三章 歸正(下)第一百四十四章 你敢說個“斬”字嗎?第一百十九章 叮囑第二十章 撤離第十章 黎陽第一百二十五章 取法其上,得乎其中第四十五章 女人男人第五十章 大都督還要逃嗎?(給盟主金角半島加更)第四十五章 靳準在哪?第一百四十四章 責任第二十章 撤離第三十二章 有那麼傻嗎?第一百章 官身第四十五章 大事第二十二章 重臣們第一百五十二章 大稔第951章 高貴鄉公冤氣第十四章 南北佈置(下)第三十二章 盤賬與應對第八十四章 上朝第一百四十一章 加深第一百三十九章 他回來了第886章 改制(下)第九十四章 和平?休戰罷了!第九十七章 擎天保駕功臣第一百四十二章 出差之人第七十三章 說客第一百三十四章 深水區第十三章 南北佈置(上)第一百十五章 老父親第三十八章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第一百五十七章 居家與工作(下)第七十八章 汴梁第四十八章 服從性測試第941章 心態的轉變第十九章 不堪一擊第一百五十九章 極限施壓第一百二十八章 偶遇第946章 苦難的行軍第一百十三章 送糧第一百六十五章 驚險第二十六章 幕府人選第830章 左中右第一百二十一章 情報第960章 新官上任(上)第939章 靳氏三分第一百零一章 潘滔第一百五十五章 寶藏第一百十四章 無能爲力第一百二十一章 文石津第一百十二章 誰能阻我?第五章 學生第八章 你怎麼報答我?第一十五章 操控第五十二章 密謀第六十二章 舉薦第一百二十四章 戰略與戰術第四十章 二手準備第四十七章 “滿城之戰”第一百十章 派別第一百九十四章 人心第一百零二章 景福園第一百三十五章 招攬第六十九章 王家第一百五十六章 以正合,以奇勝(上)第953章 結算(上)第一百四十五章 這口鍋誰敢背?第二十四章 比爛第一百四十三章 入潼關第九十三章 汝南行(上)第四十二章 真正的目標第五十七章 故地重遊第963章 所重之事(下)第一百六十三章 兵發第一百十七章 慕強第十二章 無題第四十八章 服從性測試第四十九章 破局的希望第七十九章 體系下第一百零二章 殿中將軍第一百五十三章 遊戲第一百九十七章 堵截(下)第三十六章 料理(上)第八十二章 水與旱(上)第一百十四章 無能爲力第三十二章 有那麼傻嗎?第一百四十五章 安置第十四章 南北佈置(下)第八十二章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第891章 消停了第827章 後方老登們(爲盟主提拉忒彌斯加更)第824章 禮物第七十三章 人心第一十九章 火中取栗第一百四十六章 太原佈置第一百八十八章 風中的戰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