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府,嘿!”邵璋下直回家時,擡頭看了看。
牌匾是父親讓少府製作後送過來的,已經掛上了。
邵璋覺得不是很好看,但能怎麼辦?
樂玄跟在後面,也擡頭看了看,神色複雜。
邵璋入府之後,妻子劉氏迎了上來,殷勤地噓寒問暖,服侍他換鞋、更衣(真·更衣),然後又熱情地招呼僕婢給二人煮茶,上點心。
好一通忙活之後纔去準備晚膳。
“淳和,你先看看這個。”邵璋起身從櫃子裡取出一份輿圖,遞給樂玄。
“是。”樂玄已經被許諾爲“齊王友”,目前還在走流程,問題不大,有此職,他便不是白身了,可稱官人。
對他這種青年士人而言,齊王友是一個非常的不錯入仕起點。
當然也有壞處,那就是人身依附的特徵有點明顯,不好改換門庭。即便改了,也很難得到別人信任。
樂玄接過輿圖後,粗粗一看,好像是青州齊郡諸縣鄉。
齊郡轄臨淄、西安、東安平、廣饒、昌國五縣,晉武帝時期戶一萬四千。
司馬攸、司馬冏、司馬照、司馬超四人先後被封爲齊王,故在前晉那會,齊郡被稱爲齊國。
樂玄一開始還有些不解,但在看到附在輿圖後那張完整的齊郡地圖後,頓時明白了,問道:“大王,此乃食邑?”
“正是。”邵璋說道:“淄水、巨澱左近,地在東安平、廣饒地界,可能還延伸到了一點樂安郡界內。”
樂玄緩緩點頭。
這就是齊王的食邑了,如果在晉朝,直接可以在這片地界上置王府、設官、練兵,如果本事強一些,世道亂一些,像前晉宗王實控一郡乃至三四郡也未必不可能。
但晉朝是實封,國朝只是虛封。
虛封的意思是食邑可以給你看,但你不能插手管,你只能享受食邑的租賦收入。
這片夾在兩郡、四縣之間的土地上居住的民戶,就是齊王的食邑百姓了。
從今往後,他們不用給朝廷交稅,當地官員直接把租賦解送齊王府。
“這有一萬戶嗎?”邵璋忍不住問道。
“大王是說黃籍上的戶口還是實際?”樂玄問道。
他也是世家大族出身,太明白其中的道道了。
青州沒度過田,戶口全是假的。
今上攻滅曹嶷時,讓青州上下自己清點戶口,要求的底線是十萬戶,最後青州以天師道叛亂、蝗災爲由,報上來八萬戶,收稅就按這個數字來。
六個郡你一萬、我一萬數千,連個零頭都不帶,八萬整!
糊弄人都不願意費心,假得沒眼看。
“黃籍戶口要,實際你估一下。”邵璋說道。
“黃籍戶數肯定是沒有的。”樂玄一邊說,一邊仔細翻找。
“別找了,都在這。”
“哦。”樂玄點了點頭,然後說道:“黃籍戶口可能不到六千。到底多少,還得調閱檔籍。但陛下將此地封做大王食邑,足見是有萬戶的。至少他覺得有一萬戶,甚至更多。大王,若好生清點一番,很可能不止一萬戶,多出來都是賺的。”
“怎麼個清點法?”邵璋說道:“若將食邑設在南陽諸郡或沛郡,我倒還能想想辦法。”
“大王無須如此。”樂玄笑道:“陛下何等聲威,大王只需遣一口舌便給之人,至齊、樂安二郡見官。地方守令未必敢‘坑害皇子’,再不情願,也得派人至食邑所在縣鄉,怎麼着也得給大王湊出一萬戶。”
“真這麼好說話?”邵璋問道:“陛下度田有多困難,我可是親眼所見。”
樂玄聽後也沉默了,只能說道:“去一趟多個幾百戶還是可以的。多去幾次,興許能弄到更多。”
“這不就是度田麼?”邵璋無奈道。
“可能陛下就是這個意思。”樂玄苦笑道。
“如果真是這般,或許——”邵璋沉吟片刻,道。
“大王最好不要動刀兵。”樂玄連忙道。
“淳和,你不懂。”邵璋搖頭道:“陛下這是要讓人主動度田,你能度出一萬戶來,陛下便能高看你一眼。不過你說得也沒錯,能不動刀兵最好不要動。再者——”
他嘆了口氣,道:“才二百人,不夠用。”
“大王是說護兵?”
邵璋點了點頭,道:“孤是齊王,按制可置二百兵,今只有百人。”
“何人統軍?”
“中尉。”邵璋說完之後,又道:“王傅、文學、常侍、大農等屬吏,須得一一配齊。”
“那這開銷可不小。”樂玄說道。
“淳和可知二百兵一年支糧多少?”邵璋問道。
樂玄愕然。
“我少時曾被父親問倒過。”邵璋眼中現出回憶,居然還帶了一絲害怕,可見當時被罵得狗血淋頭。
“後來爲大軍轉運糧草,日夜籌算,再也不敢忘了。”他嘆道:“二百兵,如果三日一操,年支口糧五千斛。一個太守一年也不過支祿米六百斛、布帛百匹、七十斤綿而已。比起養兵,養官算是花費少的。”
樂玄訝然。
本以爲齊王食邑一萬戶很多了,畢竟能收六萬斛糧、四萬五千匹絹、三萬斤綿。
“這只是讓兵吃飽,有力氣操練而已。”邵璋說道:“你還得給糧賜、衣賜、錢賜。二百兵一年少說也要給七千餘斛糧賜,年支絹一千五百匹。”
“真不少。”樂玄感慨道。
“晉武帝司馬炎諸子食邑多少?”邵璋突然問道。
樂玄看了他一眼,道:“成都王司馬穎食邑十萬戶。”
“爲何單說司馬穎……”話說一半,邵璋作勢要打樂玄。
樂玄連連討饒,笑道:“蜀、犍爲、汶山、廣漢四郡約十三萬編戶百姓,合力出十萬戶爲成都國。”
“讓你胡言亂語!再說一個。”邵璋沒好氣道。
“司馬——”
“你知道我想聽哪個?”
“秦王司馬柬——”樂玄拖長聲音道。
“說。”
“邑八萬戶。”樂玄說道:“京兆、扶風、始平三郡編戶八萬一千,幾乎全給他了。”
“晉國的王才叫王。”邵璋聽完,輕嘆道。
“晉國實封,我朝虛封,不一樣的。”樂玄說道:“不過王府諸官應該儘快闢用,大王欲用何人耶?”
“精明幹練之人。”邵璋說道:“尤其是大農,需得真本事,先替孤把糧帛收上來。”
“我回一趟南陽。”樂玄不廢話立刻說道。
“要有真本事。哪怕出身低一點,孤都會給官。”邵璋又強調了一遍:“那種喜服散縱酒、遊山玩水的還是算了。”
“好。”樂玄道:“我先回去準備一番,明日便走。”
“辛苦了。”邵璋說道。
樂玄點了點頭,行禮退下。
他知道,封王之後,各位皇子可置屬吏。天子一定在觀察各位皇子培養臣屬的能力,因爲這是爲君者必備的能力。
如果這都不行,即便是嫡長子,也不可能繼承大寶。
樂玄走後,邵璋將圖籍收好,然後又拿出一本書,細細看了起來。
過了一會,劉氏走了進來,奇道:“樂淳和呢?”
“他走了。”邵璋將書合上,道:“我在衙署用過飯了,明日——”
劉氏坐到他身邊,輕聲問道:“可是又要外出公幹?”
“嗯。”邵璋點了點頭,道:“去給左金吾衛諸府發過年賞賜,陛下定了一千二百員額,此千人可領賞,我準備多走幾個軍府。”
“八個人裡纔有一人可領賞?”劉氏驚訝道。
“已經不錯了。”邵璋說道:“既要出門——”
“我讓人從庫裡支取錢糧。”劉氏說道。
邵璋看着她,道:“明年秋後我就能收租賦了。”
“夫君。”劉氏倚到他懷裡,道:“我既嫁給你了,便會爲你着想。只要你不在外面亂來,我什麼都聽你的。”
劉氏現在是齊王妃了,她都不敢想象沛郡的姐妹、好友們知道後會怎麼羨慕。
每每想到這裡,她就覺得彷彿什麼委屈都沒了,畢竟有時候人就活一張臉嘛。
“你怎麼又扯到那些破事了。”邵璋不太高興。
劉氏察言觀色,低聲道:“你若真想,也不要隨便找。我幼妹年方十六,可以——”
邵璋心下一動。
說實話,劉氏長得還不錯,容貌清秀,還知書達理,就是善妒。能允許妹妹那啥,已經是她所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了。
但現在又出現了新的問題。
劉氏的妹妹自然不能像買婢女一樣隨意,至少要給個夫人名分,這事他得先找母親,再讓母親去和父親說。
他沒法自己做主。
不過,劉氏如此“通情達理”,倒讓他有些驚訝,更起了些改觀。
低頭看到劉氏衣裳內雪白的山峰後,心中一熱,暗道自己糊塗,王妃這姿色不比山裡買的氐羌少女強?
鹹菹固然可口,但終究沒有魚肉香啊。
劉氏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俏臉緋紅。
邵璋輕咳一下,道:“晚上陪我說說話。令妹之事,不急,我們還沒孩兒呢。沛郡那邊,若有親族子弟,確有才幹者,找幾個過來,先把王府僚屬充實起來。”
劉氏臉上浮起喜色,嗯了一聲。
……
第二天,邵璋神清氣爽地起了身。
王妃劉氏比他起得還早,指揮僕婢把行禮打包完畢,又給親隨賓客、護衛軍士準備了食水。到最後,又親自給丈夫端上早餐。
邵璋感覺自己以前更糊塗了。
吵架能吵出什麼名堂?越吵越沒用。
經歷了昨晚,他悟了。
臘月初大梁齊王邵璋在百名甲士的護衛下,抵達汴梁。
這個時候,改朝換代的消息已在此醞釀了大半個月。
府兵們喜氣洋洋,紛紛詢問何時調發他們西征涼州。
而令人驚訝的是,邵璋在汴梁館驛遇到了二弟邵珪手下那個叫蓋厚的將校。
他帶了三十騎至此,神神秘秘的,迎接一個名叫祖道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