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任由處置
寅時末。
苦媽準時喚醒古緋,她神情嚴肅,油燈光影之下,臉上溝壑的皺紋越發明顯。
古緋原本不甚清醒,可瞧着苦媽這模樣,心頭一鬆,揉了揉眉心,笑道,“苦媽不必擔心,車到山前必有路。”
這話並未讓苦媽安心,她伺候古緋穿上鴉青色白滾邊的暗紋直綴長裙,雙手靈巧的在古緋青絲間飛舞穿梭,邊道,“老身能不擔心麼?姑娘,咱們半點應對法子都沒準備,這滴血認親肯定又有變故,要是離了古家,老身再沒辦法找到第二個這麼合適的棲身之所了。”
古緋瞧着銅鏡中自己的臉,手上拿起仕女圖案的白瓷胭脂盒,輕輕旋開,放在鼻尖嗅了嗅,不經意的問道,“當初,苦媽你爲何會選擇帶我回易州,選擇古家?”
苦媽綰髮髻的手一頓,她錯開銅鏡中古緋看着她的眼神,尋了枝淡綠色的蝶戀花玉簪,爲古緋固定了,斟酌着道,“老身不懂那些城府算計,也沒姑娘想的那麼多,這易州是姑娘的出生之地,除了大京,又有第二個墨都之稱,所以老身就帶着姑娘回來了,而古家,在易州的地位不高不低,姑娘安身這裡,羽翼未豐之前,不引人注意爲最好。”
乍一聽這話,在情在理,也句句屬實,大抵誰都不會在多做深究,可古緋是什麼人,七竅玲瓏心不說,心計深沉,和人交談,每一句話都習慣的多轉幾圈。
這轉幾圈,還真就讓她從苦媽話語裡聽出不一樣的意思來。
先說苦媽,一把年紀的媽子,身手不僅不弱,還會拳腳,又懂江湖門道,若說苦媽身上沒點故事,古緋哪裡會信。
且從昨晚二爺古將的反應來看,接她回古家是十分不願意和抗拒的,可他卻不得不從。
能讓人做不願爲之的事,其後原因沒幾種,要麼被脅迫,要麼是仗勢欺人,不得不爲。
古緋一一排除下來,對苦媽背後的一些東西心裡有數,縱使有那麼點好奇,她也果斷一把掐死,現在她在古家都未站穩腳跟,無財無勢無權,就會點制墨手段而已,很多東西,苦媽這會不願意說,她也不問就是了。
自然,要她做到信任苦媽,那便是根本不可能的。
拾掇妥當,丹青早備好了早膳,今個也顧不得府中規矩,直接端進來,伺候古緋在房裡用點,省的一會開祖祠之時,體力不支。
時辰尚早,古緋因休息不夠眉心突突的抽疼,儘管不想用膳,還是耐着性子多少吃了些,完了,苦媽又撿了幾塊平時古緋喜歡吃的小點心,用帕子包好放身上,中途趁無人注意時,可讓古緋填點肚子。
辰時三刻,大爺古仲過來了趟,開祖祠是大事,今日他穿的也穩重體面,見古緋一應準備好了,他放心後才匆匆離去。
早有應邀的賓客前來,古仲早去祖屋那邊迎接了,就是崔氏也笑臉迎人。
男賓和女客自然是分開的,各家夫人姑娘,從另一側門入,直接就被婢女引進後院,這種難得的場合,崔氏自然讓古婉婷和古婉秀兩姊妹同她一起招呼女客。
姑娘和姑娘逛着院子交談,夫人和夫人談家常。
中途有那等對古緋好奇的,問及崔氏,崔氏只笑而不語,不說古緋好也不說她不說,只將話題引開,半點不透露風聲。
古緋過來的時候,從一出青墨院,到祖屋這邊,途經院子,早有無數的人瞧她坐在輪椅上,就有淺淡的譏誚,到了正廳中,她遙遙向崔氏請安,各家夫人頓時鴉雀無聲,看着她的目光中有憐憫有淡漠也有嘲笑。
而崔氏似乎故意,她端着茶盞,高聲呵斥邊上的下人,“都愣着幹什麼,沒見五姑娘不|良於行被門檻擋住了,還不快點擡進來。”
轉臉,她望着古緋又親切地笑道,“緋丫,今日規矩繁多,身子可還受得住?”
古緋當聽不出這話下之意,崔氏這般明顯地將她是廢人且身子又不好的事重點提出來,她又怎能不好生成全她的心思,“多謝大伯母關心,阿緋身子已大好了,昨個大夫還說,日後不用在用藥了,不過……”
說到這,古緋轉頭看着古婉婷,蔥白指尖輕輕劃過長袍紋理,“倒是大姐,前幾日不是還聽下人說,大姐鬧着性子,不願接受大夫調理體寒身子的方子,今日爲了阿緋認祖歸宗的大事,大姐又要勞累了,阿緋如何心安。”
一句“體寒”,像是冰凌箭矢,嗖地扎進崔氏和古婉婷心裡,讓兩人面色一變。
在座的各家夫人,哪個不是心眼多的,聽聞古緋這話,立馬就將目光轉向了崔氏和古婉婷。
特別是小墨家的當家夫人,墨玉華母親端木氏忍不住了,“體寒?大夫如何說?崔妹妹也該說一聲不是,怎麼說,婉婷十月也是要嫁給玉華的,這身子不調理好怎麼行。”
言下之意,已經在怪崔氏如此重要的事都隱瞞着,衆所周知的,體寒的女子,不容易誕下子嗣,不好生養的媳婦,又有哪家願意娶進門。
古緋一句話,等於是將古婉婷給從頭到腳都淋了盆黑水,還是不容易洗乾淨的那種。
她豈會不知,這等大事,即使墨玉華知曉,那也定是瞞着小墨家的其他人,而古家也肯定會在古婉婷出嫁之日尋個其他藉口,順理成章的多嫁一個古家女兒過去。
崔氏眼神銳利地瞪了古緋一眼,側頭對端木氏笑道,“端木姐姐哪裡的話,婉婷只是日前去參加琳琅閣的藏墨會,回來受了風寒,這丫頭從小被我慣壞了,藥汁苦一點都不肯喝,等傳到下人耳朵裡的時候,就歪曲的面目全非了。”
說着,她又看向古緋,臉色冷着,“緋丫頭,你是咱們古家的姑娘,現今認祖歸宗,就不比你從前在外的日子,府裡自有規矩,怎可聽下人說什麼就是什麼!”
崔氏隨機應變過去的同時,還反將古緋一車,只怕即便她今日順利記名上族譜,以後走哪也是擺脫不了沒禮儀教養的私生女影子。
可古緋半點不懼,她下頜微揚,杏眼中黑瞳暗沉深幽,“大伯母教訓的是,是阿緋輕率了。”
崔氏臉色稍緩,然還不等她放下點心,就聽古緋面帶寒色地喝道,“丹青,還不跪下!”
一直跟古緋身後站角落的丹青身子一顫,想也不想應聲跪下,她腦子裡一片空白,只覺一種大禍臨頭的仄人威壓從天而降。
不等他人反應過來,古緋像定罪的判官,粉脣一啓,字字誅心的道,“大伯母,這挑破是非的賤婢已經跪下了,從前沒人教阿緋如果治下,今日這嘴碎的賤婢就任由大伯母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