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明月之名
小墨都易州從來不缺少墨會,無論是品鑑小會,亦或是賞析珍藏墨丸,再或者是行比鬥盛宴,熱鬧程度皆非同一般,便是不懂墨的普通百姓,都會扎推湊個熱鬧。
故鬥墨會的消息一出,不過半天時間,整個易州百姓都驚動了,那熱鬧堪比逢年過節。
鬥墨會場地是小墨家選的,位於東門墨坊街口,三條青柳大道匯聚的地兒,露天敞地,寬的很,那天一大早,就有小墨家的人拿粗布擰成繩,將街口給圈了出來,要行路的只有繞道。
墨玉華無所事事地晃着手中摺扇,合上打開,又一折一折的理好攏起,他搬了把圈椅,坐在小墨墨坊的門口,看往日熙攘的大街,今日出奇的清冷安靜,誰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玉華,你怎還坐在這?不去準備準備?”低沉不悅的嗓音從墨坊二樓傳下來,白麪斯文的五爺墨成提着袍擺下樓。
墨玉華頭都沒回,撫弄摺扇的手一頓,繼而又重複之前動作。
墨成到墨玉華跟前,眼底有急色,“我的好侄子,趕緊去準備,一會鬥墨會就要開始了,別耽擱了時辰,這可是咱們小墨家在大京墨家面前立功的好機會,若讓黃家得了去,可如何是好?”
聞言,墨玉華微微擡頭,他將摺扇擱在大腿上,目光透過清晨的涼意,好一會才道,“五叔,你老實跟我說,大京墨家需要易墨的消息,最開始你是從哪得知的?”
墨成眸色閃了閃,他轉頭看向街口的方向,抿脣不語。
墨玉華重新拿起摺扇,重重地在手心一擊,長身而起,“行了,我知道了,五叔想讓小墨家贏得鬥墨會,我自會盡力,可我想待父親回來,是非好歹五叔自會有說詞,玉華是晚輩,小墨家如今還輪不到我說話,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想必五叔比我更明白,自然不管五叔做什麼,心裡總是爲小墨家走的更遠,基於這層,五叔想要玉華做的,玉華在所不辭。”
說完這話,墨玉華也不多做其他的準備,湖藍色長袍劃過如水灩瀲的波瀾,他手握摺扇背剪身後,擡腳就施施然往鬥墨會場去。
墨成巋然不動,他看着墨玉華漸行漸遠的背影,臉上是一片堅定的狠厲。
鬥墨會場中,黃家的人早來了,黃品元神采奕奕,紈絝子弟黃如風眼見看見墨玉華一人出現,他下頜高揚,得意無比。
一行數十人,中間簇擁着名坐椅子上頭戴長帷幔,不辨男女不知身份的陌生人。
墨玉華眉心皺起,他視線掃了圈,沒見着黃家的制墨老師父,心覺有異,可面上平靜無瀾,他遙遙朝黃品元拱手行禮,做足了家族子弟的大家風範,便是這點上黃如風就不知差了多少去。
不過半個時辰,日頭愈烈,有其他家族的人稀稀落落的到來,大家彼此都是熟悉的,各家是哪個制墨師父撐門面,有何出彩的手藝,都再清楚不過,各自打了招呼,便尋塊空地坐下了。
這坐也是有規矩的,最好的位置便是街口石牌坊下,有兩株老樹依牌坊而長,葳蕤枝椏十分茂盛,樹下涼快無比,這地兒自然是小墨家和黃家佔了,其他的次之,沒撈到遮陰蔽日的,只有讓下人勉勉強強撐着大華蓋。
古家雖沒參加鬥墨會,一早也是來人了的,古緋的突然失蹤,古仲沒心思應付其他,於是崔氏便帶着古家兩姊妹一併過來,托墨玉華的顏面,得以和小墨家的人坐樹蔭下。
巳時初,鬥墨會正式開始。
由易州公認德行兼備的大家封溥羽臨時充當司儀,並由易州墨商會中的四位經驗豐富的墨使,加上封溥羽大家,一共五人爲判司,行品鑑推舉排名高低之責。
古緋周圍全是黃家的人,她透過黑紗帷幔,瞧着場中一排五張案几,目光緩緩從四位墨商會墨使身上劃過。
關於墨商會,她還是知道的,制墨歷經幾朝的發展,在歷史車輪的碾壓下,從最初以開採石墨書寫,到燃油取煙的油煙墨,後到現在以松煙爲主,不斷改善配方改進技藝的同時,墨這個買賣的行當也形成了盟約,起先只是那麼三三兩兩的墨商爲維護自身利益聯結在一起。
再後來,有了像大京墨家這樣的家族興起,這個盟約滾雪球越來越大,繼而到現在這般形成等階嚴明的商會。
大京的墨商會地位無疑是最高的,像是行當中站高山之巔的王者,俯視其下各個郡州的墨商會。
如果是從前的墨商會,確實是爲墨商帶來了利益的保護,而隨着世事的演變,特別是大京墨家歷經兩百年的滄桑依然巍峨聳立之後,墨商會,早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成爲墨家的另一個王國。
當一個聯盟行使決定階層的人員,至少七層都是來自同一個家族,他們有着共同的目標和利益追求,那麼這個聯盟,就只是這個家族獲利的利器。
這便是制墨行當的現狀,也是古緋早便清晰知道的事實。
她知自己的對手有多麼的強大,也明白自己日後要做的事何其的艱難,可她卻一直堅信,有陰有陽,有明有暗,有大京墨家這樣龐大的家族,也定有能制約其的同等勢力存在,只是她還不知道而已。
所以,她不放過半點了解對手的機會,即便是在鬥墨會這樣的場合,她也眼都不眨的將那四位墨使牢牢記住,這四人壓根很可能就是大京墨家的走狗,知己知彼,是爲謀定的前提。
場中央,封溥羽在絲竹銅鑼一聲響後,他起身到案几前,簡單的說了幾句,對幾個參賽的家族一一介紹了遍,然後纔是四位墨使的名字身份。
四人中,一爲易州墨商會的羅宋,年約五十,白鬚瘦高,曾爲小墨家的制墨師父。
第二人,卻是個胖子,滾圓的肚子,短粗的四肢,穿着肥大的梅花褂子。
封溥羽介紹到他時,忍不住輕笑了聲,“衛家的衛胖子,大家都知道,老夫就不多說了。”
衛胖子小眼瞪了封溥羽一眼,引得場外看熱鬧的百姓鬨笑起來。
古緋多了個心眼,她瞧着衛胖子,無聲的笑了,這人出自易州衛家,僅次於黃家的家族,且那模樣和封溥羽關係還不錯,和封溥羽走的近的,品性便是讓人可信的。
第三人,名董式,是個不苟言笑的老者,頭須皆白,穿着粗布玄袍,板着臉,像是活閻王。
對這人,很多人都不甚有印象,只因此人性子寧直勿彎,用黃品元的話來說便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在商會中人緣並不好。
古緋目露思索的點光,她盤算了番,在心裡,還將董式的名字提到了衛胖子之前。
最後一人,是叫明月的男子,四人裡面屬他年紀最小,也就初初三十左右。
生怕古緋不明,黃品元側頭就對古緋細說道,“這明月十分神秘,聽說是從大京來的,去年纔到的易州,進了墨商會不過兩三月,就被提拔到墨使的位置,沒人知其深淺,平日裡對誰都笑臉迎人,也沒聽說和誰鬧過,就是董式,他都能處的和和氣氣的。”
古緋聽聞這話,娥眉一擰,細細回想了遍大京明姓之人,沉吟無果後,她聲色偏冷的道,“明月這名字,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