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那人隨口應了一句,聲音沒有分毫波瀾,聽不出半點喜怒。
“是,易正山和成胤幾位老臣拼死進諫,引得朝野議論紛紛,他也不得不退步。昨天連夜對林正峰等人進行了審訊,林老爺已經招認了!”
那人聽了這話身影動了一下,“是嗎?”
“是,林老爺一己承擔了所有的罪過,當場撞死在公堂上。他的人又嚴刑拷打,審問了林家的幾個男丁,什麼也沒問出來,只好作罷。今天早朝他下旨,將林家上下,不論男女,一律流放,永生不得回青山城。”
那人沉默了半晌才緩緩地開口,“是我累了他們一家!”聲音帶了些許嘆息。
“索性只犧牲了林老爺一人,其餘的人都還活着,主上不必太過內疚。只要人活着,就有回報一日……”
“都流放到什麼地方去了?”那人打斷他的話。
“這個……還沒來得及查問,我會再去查的!”
那人擡眼看了看他,“那麼她呢?”
“她?哦……也被牽扯了,不過並沒有受什麼罪,今天下午就會被押送去流放地!”
“是嗎?”一陣有點壓抑的沉默之後,又問道,“那麼,林家小姐呢?
“她……沒被抓到,應該已經不在青山城了……”說着屈膝跪了下去,“抱歉,主上,我不該忘記該調查什麼不該調查什麼……”
那人輕笑了一聲,“我沒怪你,你何必那麼慌張?自古情債難償,你是一個重情重義的男人,難免的。你跟了我這麼多年,辛苦了。我不敢承諾你什麼,不過我答應你,只要有機會,一定讓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主上,我並沒有……”
“好了,你去吧。他沒能從林家那兒得到我的下落,定會瘋狂搜查,你凡事要小心。沒了你,我就等於沒了雙腿,寸步難行,不管是爲你還是爲我,你都要慎重。”他的聲音朦朧如夢囈,聽在耳裡卻分外讓人心酸。
“嗯。”這次他沒有回答是,而是重重地點了一下頭,起身沿着來路出了密道,又變成一個身形傴僂的老者,混在香客之中,湮沒了身影。
易夫人看到易正山回來,高懸着的心頓時放了下來,忍不住溼了眼睛,“老爺,你總算是回來了……”
“沒事了,讓夫人擔心了。”一天一夜間,易正山神情憔悴了許多,雙眼深深地凹陷了進去,不過精神看起來不錯,臉上難得地露出一抹笑意。能回家的感覺真好!
“老爺,你以後不準再做傻事了,這次只是貶官算你走運了,下次你這顆腦袋就保不住了。你兩眼一閉輕省了,剩下我們孤兒寡母的怎麼辦?”易夫人心一寬,暴脾氣又上來了,也顧不得當着衆多家丁丫鬟的面兒,當場教訓起易正山來,把這一天一夜的焦慮盡數化作了怒火噴了出來,“你下次要是再敢亂來,我立刻把你打暈……”
易正山心情很好,面子什麼的就暫時擱在一邊了,反正這種場面下人們也都見怪不怪了,“是是是,都聽夫人的。”
一擡眼,看到易雲腳步有些匆忙地往外走去,臉色登時沉了下來,“雲兒,你要幹什麼去?”
“我都已經答應了,你還怕什麼呢?”易雲淡淡地掃過來,“你毫髮無損地回來了,夫妻歡樂,我難道遠遠看她一眼都不行嗎?”
易正山神情滯了一滯,“既然已經決定斷了,又何必藕斷絲連?去送她又能改變什麼,只會讓你們倆更難受罷了!”
“難受那也是我難受,我願意的,又妨礙到誰了嗎?”易雲冷冷地扔下一句話,自顧自地往門外走去。
“你……”
見易正山又要發火,易夫人趕忙拉住他,“老爺,讓他去吧,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這一別就是生離死別,你就不要那麼殘忍了!”
“唉!”易正山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他又何嘗不知道,讓易雲答應那樣的條件是趁人之危,一半是出於自己的自私,一半也的確是爲了兒子好。
這件事看似已經過去了,其實還遠遠沒有結束。風雲變幻,誰知道那一天風暴又會襲來呢?他不能給自己的兒子,給這個家留下隱患。
“老爺,你也累壞了,快回房去休息吧。”易夫人怎麼會不明白他的心思,只是現在想那麼多有什麼用呢?冥冥中一切都有定數吧?她沒有別的奢求,只希望一家人都能平平安安的。
月香和梅杏兒每人面前放着一個包袱,面色嚴肅地對坐着,“我們來檢查一下!衣服……”
“帶夠了!”
“鞋子……”
“一人三雙,夠走到流放地了,不夠途中再買!”
“銀子都換成銀票,貼身縫在衣服裡,拿不走的都藏好了。”
“水囊和乾糧也都帶了……”
“易公子的鑰匙就放在屋裡吧,他會武功,一把鎖攔不住他!”
“嗯,沒什麼遺漏的,那我們走吧!”
兩個人商定完畢,把包袱各自系在身上,雄糾糾氣昂昂地出了門,直奔城門而來。
她們去順天府打聽過了,林家的人會在申時被押送出城,趕在天黑之前乘船離開京都,分別流放到南、西、北的五個流放地去。
她們不知道海曼會被流放到什麼地方去,不過不管去哪兒,都會經過城門的。只要在城門等候,悄悄地跟在押送隊伍後面,就能跟海曼一起到流放地去了。
雖然準備東西花了不少的時間,她們還是有些來早了,焦急地等了差不多半個時辰,纔看到街上的人羣騷動起來,漸漸地往這邊聚攏來,想是押送的隊伍過來了。
她們精神一振,伸長了脖子看去,果然看到官兵押着犯人走了過來。最先過來的是男丁,大部分梅杏兒都認得。除去家丁,林二老爺、林寶樹和林寶盛都在裡面,滿身是傷,走路都有些困難,想來是被嚴刑拷問過了。
她們沒空同情這些人,急忙往後奔去,在衆多哭哭啼啼的女眷中找了半天,終於看到了海曼的身影。
“小姐……”
梅杏兒性急,脫口喊道。
月香心裡一驚,急忙拖了她躲到人羣后面去,“你別叫啊,被官兵看到了怎麼辦?我們不是說好悄悄跟在後面的嗎?”
“他們發現的話,會抓我們吧?”梅杏兒突然想到了什麼,眼睛亮了起來,“那我們就不用偷偷摸摸的了,跟小姐一起被押送到流放地去就行了。”
“你傻啊,萬一我們沒跟小姐分到一個地方去怎麼辦?”月香瞪了她一眼,“你別想些沒用的,只管按照之前說好的做就行了。”
梅杏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嘿嘿,還是你想的周全。走,我們跟上去!”
海曼混在女犯的隊伍之中,亦步亦趨地前行着,感覺恍然如夢。其實她到現在還沒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被抓到順天府不久,就有聖旨下達,說是要滿門抄斬。她本以爲就這麼糊里糊塗地完結了第二次生命,沒想到過了兩天又改成了流放。
她擡頭看了一眼天空,很藍,很耀眼。不管怎麼樣,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只有走下去才知道前面是什麼風景。
雖然有着這樣的坦然,她的心情還是有些奇怪,沒有死裡逃生的喜悅,也沒有一生爲奴的悲傷,只感覺心裡很空,整個人彷彿都沒着沒落的。
她知道自己是爲了什麼,雖然極力地剋制着,眼睛依然不自覺在人羣中搜索着,搜索着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一定會來送她的吧?只是,從這一刻起,緣分應該徹底地斷了,天各一方,永不想見。
想到這個,她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果然,果然她還是放不下的,即便是這樣,也想再見他一次!
她再次往人羣中掃去,沒有看到易雲,卻看到了另外兩個人。那是月香和梅杏兒,她們拼命地擠過人羣,跟着押送隊伍而來。她們爲什麼揹着包袱?難道她們想跟她一起去流放地嗎?
她大吃一驚,這兩個丫頭腦袋是不是燒壞了?流放地都是些荒涼偏僻,煙瘴瀰漫的地方,哪有人自願往那裡去的?
她腳步慢了慢,想要告訴她們不要跟去,可是衆目睽睽之下她無法出聲,只能焦急地看着她們,希望她們能對上自己的目光。可是那兩個丫頭只顧往前衝,根本就不理會她的目光。
怎麼辦?要怎麼辦?
她急得一顆心怦怦直跳,要麼大聲喊出來?反正這麼多看熱鬧的人,她們也沒那麼容易被發現。正在她下定了決心要喊的時候,就看到她們的身影晃了晃,突然湮沒在人羣裡不見了。
怎麼回事?她們摔倒了嗎?還是出了什麼事?
她正焦慮地在人羣裡掃視,突然聽到押送的官兵厲聲喝道:“喂,你是什麼人?不準靠近人犯!”
“哎呀哎呀,這個女犯印堂發青,雙眼發紅,皮膚乾枯,好似麻風症的前兆啊。”一個三十多歲,留着一撇山羊鬍的男人不顧官兵的敵視,雙手抄在袖子裡,優哉遊哉地朝海曼走了過來,嘴裡大驚小怪地喊着,“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前幾天才送出去一個死於麻風病的人,沒想到這麼快就傳播開來了。這要是不抓緊治,一干人犯都被傳染了可怎麼辦?”
海曼聽着聲音耳熟,擡頭望去,果然是唐年,不由大喜過望。這老藥頭果然是及時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