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秦牧下了一道聖旨,言道當初覃衛林的事有疑點,着宮正司重新徹查,並派了太上皇身邊的大太監夏霖協助。則暫時遷出冷宮,居長安宮陪伴太上皇與敏佳太后,替皇帝盡孝,待事情查清楚後再行處置。
付明悅以前是太上皇的御前女官,與夏霖共事兩年多,自然是有交情的,秦牧讓他協助調查,明顯是偏幫付明悅,後宮之人豈能不知?
但如今太上皇和敏佳太后都在宮中,敏和太后也一向與她關係不錯,護着她的人太多,誰敢表現出絲毫不滿?就連有孕的卓可欣,也不敢對此事發表任何意見,因爲不但幾位長輩喜歡付明悅,秦牧心中也仍然是深愛她的。
卓可欣的胎倒是真的,御醫診了脈,推算了時間,的確就是在中秋前後懷上的。一次寵幸,便留下了龍種,不能不說她運氣實在太好。要知道秦牧在其他幾位妃嬪那裡雖然敷衍,到底是真的寵幸,唯有她,他一直沒有碰過,如今卻被她得了先機。
他是皇帝,不可能不重視皇裔,何況他從小就被太上皇忽略,寧陽也被父母哥哥利用,他知道皇家孩子的不易,因此就算孩子的母親是他厭惡的人,他也會疼愛那個孩子。
這一點早就同付明悅提過,但她覺得自己終歸要離開,所以不願意有孩子,每次與秦牧歡好都是在安全期。
其實秦牧最渴望的便是能和付明悅有孩子,但付明悅的肚子一直都沒有動靜,如今他的第一個孩子卻已經存在於卓可欣腹中,無論是皇子還是公主,都佔了個“長”字,他永遠都無法改變了。
況且,付明悅應該也不想與他生孩子了吧。
付明悅當初因爲私通大罪被打入冷宮,卻並未被廢位,如今仍是從四品婉儀,照理應該每日去向執掌後宮的敏和太后晨省,但她如今臉上是傷,自然不想出現在長寧宮遭人議論。太上皇知道她的心思,親自去向敏和太后解釋,以免敏和太后對她心有芥蒂。
他和敏佳太后年後便要離開,不能一直護着付明悅,若是敏和太后對她不滿,在背後給她使絆子,她的日子定不好過。反過來,若她能與敏和太后搞好關係,一旦出了什麼事,不管秦牧是否信她護她,有敏和太后擔待着,她的安全便多了一份保障。
付明悅在長安宮爲兩位老人家奉茶,聽太上皇說起此事,感動得跪倒在地:“多謝太上皇厚愛。”
太上皇笑道:“快起來吧,朕一直當你是女兒,護着你也是應該的。”
付明悅哽咽道:“求太上皇和太后廢了嬪妾的妃嬪之位,收嬪妾爲義女吧。嬪妾願終生侍奉二老,做個孝順女兒。”
敏佳太后扶起她:“別胡思『亂』想了,牧兒他只是一時糊塗,你們……慢慢會好起來的……”
付明悅哭道:“太后,你知道嗎?嬪妾被冊封后第一次去晨省,那個卓可欣便收買了嬪妾身邊的宮女,拿了一支簪子污衊嬪妾對慶王舊情難忘。皇上明知內情,卻還是護着她,竟未施任何懲戒,最後還是敏和太后爲了公平禁了她的足,若當初敏和太后信了她的話,嬪妾可能已經……嬪妾說起這些,並非要向兩位老人家告狀,只是皇上明知我與卓可欣有仇,還與她……嬪妾每次一想到自己在冷宮受苦的時候,卓可欣卻懷上了皇上的孩子,嬪妾的心就好痛……”
從被打入冷宮到現在,她一次也沒哭過,再艱難的日子也熬過來了,此時因爲太上皇和敏佳太后的關愛,卻忍不住全部爆發了出來。
敏佳太后將她摟在懷中,心疼道:“傻孩子,當初事發的時候,你爲何不將哀家給你的玉鐲拿出來?如果你拿出來,就算犯了天大的罪,牧兒也一定會手下留情。”
付明悅悽然道:“拿出來又能怎樣呢?玉鐲並不能證明嬪妾的清白。就算皇上看在太后的份上沒有治嬪妾的罪,他心裡到底不相信嬪妾了。與其如此,嬪妾不如去冷宮,從此與他兩不相見。他有他的尊嚴,嬪妾也有嬪妾的驕傲……”
敏佳太后也不好再說什麼,一邊是付明悅,一邊是她的親生兒子,她雖然明知兒子不對,卻也只能勸解,畢竟她的兒子如今已是九五之尊,一國之君。況且,感情的事外人根本無法『插』手,她能讓秦牧重新徹查此事,卻不能幫他們消除隔閡,一切還得靠他們自己。
太上皇喟然道:“明悅,朕不是幫自己兒子說話,只是一個男人真的愛一個女人的時候,大抵是會因爲她失去理智的。當年朕鬥敗了所有兄弟,坐上了龍椅,幾年間便將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條,自以爲聰明,卻還是在朵馨的事上犯了糊塗,誤會了她那麼多年,若不是你假扮白禾去清溪宮找她,恐怕我們會一直誤會下去。朕知道牧兒對不起你,但你應該試着給他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付明悅苦笑:“這個機會,嬪妾大概是不想要了。”
因爲有孕,敏和太后在晨省時下旨晉卓可欣爲從五品良娣。當日下午,秦牧也下旨晉鈺貴嬪爲從二品修媛,鈺修媛終於超越格桑娜成爲後宮份位最高的妃嬪。
秦牧並不喜歡她,但她的父親不但救駕有功,還掃清了瀝王餘黨,在他昏『迷』的那段日子,又與宰相和吏部尚書一起『操』持朝中之事,功勞着實不小。
說起格桑娜,她本是敏佳太后的親侄女,當初也是敏佳太后許她進宮爲妃,但她與敏佳太后卻並不親近。她出生的時候,敏佳太后已經進了宮,這麼多年從未見過面,加上兩人『性』子大相徑庭,因此敏佳太后回宮後,她只是每日來例行請安,並不多留,反而不如付明悅與敏佳太后親近。
敏佳太后本就對付明悅印象甚好,得知她就是白禾後,待她更是親切。很多時候付明悅都覺得,她和太上皇就像是自己的父母一般。
在長安宮的日子慢慢平靜下來,兩位老人家時常會將秦牧叫過來一起用膳,但付明悅從不主動與他說話,待他的態度恭敬又疏遠。
小凱子聽說她從冷宮出來後,曾來求見,但她沒有見。再過兩個月太上皇和敏佳太后便要離開了,到時候她何去何從還不知道,怎能連累他?
她沒理會小凱子,倒是有一次午膳的時候提了一句,希望秦牧能派個人去照顧祁芷晴,她時常犯瘋病,冷宮的人對她又不好,動輒拳腳棍棒加身,若是扔下她不管,也許她活不了多長時間。
然而沒等到秦牧派人去,魏莊已經來回報,說祁芷晴病重不治,已於昨晚子時薨逝。
聽到消息的時候,付明悅忍不住流淚了。她與祁芷晴之間其實並無多少感情,但畢竟在冷宮同住了一個多月,乍聞噩耗,頗有物傷同類之感。
若不是太上皇和敏佳太后眷顧,她應該還在冷宮受苦。雖然現在出來了,但一日在後宮,就一日都有再進去的可能,到時候她又能活多久呢?
“太上皇,貴太妃雖然犯錯,但也受了許多苦,可否許她葬入妃陵?”她想爲祁芷晴盡最後一分力。
太上皇自是允了,但這頓飯卻吃得極其壓抑。冷宮的生活,在場四人只有付明悅親身體驗過,但她剛從冷宮回來時的模樣,以及如今祁芷晴的死,都讓那三人對冷宮不寒而慄。
“明悅,下午替朕整理一下內書房吧。”秦牧說道。他想給她找點事做,免得她老是去想祁芷晴的事。
“嬪妾遵旨。”
內書房其實並沒有什麼需要整理的——本就是秦牧隨意找的藉口,踏進內書房的那一刻,付明悅心中想起了很多往事。她剛來這個時空不久,便在這裡見到了敏佳太后的畫像。從那時開始,她一步一步籌謀,歷盡艱辛,終於與太上皇一起將秦牧推上了帝位。
也是在這裡,秦牧與她白日宣『淫』,全然不顧會不會被人發現,會不會被百官上奏糾劾,甚至被死諫要求“清君側”。
“皇上——”她突然主動叫道。
秦牧立刻停下批奏摺的硃筆,溫柔一笑:“嗯?”
“以後可以讓尚食局送些蔬菜到冷宮嗎?”
“好。”
“皇上不問問爲什麼?”
秦牧看着她:“你這樣說,自然有你的道理。朕相信你,所以不問。”
他不問,她卻要說,她不喜歡接受他這種沒來由的信任,她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