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旦淨末醜,五種角色,五種臉孔。
每個人生來都在演戲,戲裡戲外,誰又能說得清呢?只不過有的時候演戲是爲了娛人娛己,而有的時候卻可以決定生死。
好比唐安所率領的復仇者聯盟,此時已經全然沒有了復仇的氣概。一幫人東倒西歪,氣息奄奄,好像一陣風都能吹倒一樣,看上去好不悽慘。
三裡開外,塔烏族大軍。
“報——”
騎在馬上的烏蘇裡有一張如濃墨般的黑臉,猶如沙漠般火爆的脾氣,讓這位塔烏族名將在軍中人緣極差,而他所率領的戰士只有可憐的四千人,並不足以鞏固他在莫凌圖心中的地位。
所以,被分派出去搜尋大唐殘軍的幾隻探子部隊,塔烏族赫然在列。
和塔黎族統帥霍勒爾一樣,烏蘇裡對族中的戰士有着盲目的自信。在他內心深處堅定不移地認爲塔烏族的勇士生來便繼承了天神遺民的力量,他們是爲了戰鬥而生。當然,在實現他們“統一天下”的宏偉夢想之前,決不能不明不白地掛掉,所以當鐵勒大軍兵臨城下的時候,族長很屈辱地選擇了歸附。
歸附意味着服從,意味着忍耐。於是當東征軍統帥莫凌圖輕描淡寫地分配完任務之後,烏蘇裡哪怕胸口氣的快要炸裂,也只能冷哼一聲,滿懷屈辱地選擇了接受。
毒辣的驕陽,無盡的黃土。
這支悲催的部隊如同漫無目亂竄的蒼蠅一樣,每多走一步,就會讓烏蘇裡心中的鬱郁之情更加濃重。
正在此時,前方的探子火急火燎地一聲長嘯,讓臉黑如碳的他找到了最好的發泄口。
“過來!”烏蘇裡勾了勾指頭。
那探子知道他的脾氣,暗自吞了口口水,卻不敢違逆軍令,戰戰兢兢地挪步到他馬鞍前。
“嘭!”
烏蘇裡毫不客氣地一腳踹在後者胸口,將那探子仰面踢翻,怒吼道:“進你娘咧,喊那麼大聲,當本將軍聾了嗎!”
探子忍着劇痛,卻不敢怠慢地重新站直身子,道:“稟告將軍,前方不到三裡地發現一隻部隊!”
“嘭!”
“進你娘,怎麼不早說?”烏蘇裡補上一腳,遮着眉頭遠眺,道:“走,過去看看!”
隨着烏蘇裡一聲令下,塔烏族的部隊全體加快了行軍速度。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整支部隊在開闊的平原地帶看到了探子嘴裡的那隻“部隊”。
只是一眼,所有塔黎族的勇士全部面露同情,有的甚至別過頭去,不忍猝卒。
這哪裡能稱之爲“部隊”,簡直就是一幫難民嘛!
微風揚起風沙,蔚藍的天空與遍地黃土之間,一支大約三百多人的隊伍踏着熱浪而來。只是這隊人馬毫無軍紀可言,散漫的不成樣子,每個人都面容枯槁,烏蓬垢面,拖着疲憊的身子苦苦掙扎,每踏出一步都像是用盡了吃奶的力氣。
即便如此,每個人還是死死握着象徵軍人身份的武器,倔強的同嚴酷的天氣作鬥爭。若非他們身上破敗不堪的盔甲,誰也不會把他們和“軍隊”二字結合起來。
烏蘇裡蹙着眉頭,只是一眼便做出了最準確的分析:這是一隻殘軍,而且是一支剛剛經歷了慘烈戰鬥的殘軍。
“這是哪隻部隊?”
烏蘇裡朝身邊的副官問道,但一幫人皆是迷惑地搖了搖頭。
烏蘇裡並未着惱,眼前的部隊沒有旗號,沒有統帥,認不出來也屬正常。當然,從他們的盔甲就能看得出來,這絕不是大唐的那支殘軍。
他勒緊繮繩,眼神中露出玩味地神色,顯然,這支潰不成軍的部隊在他眼中毫無威脅,卻激起了他強烈的好奇心。
“進你娘咧。你——過去問問這是哪方人馬。”
副官領命,剛要騎馬出列,卻聽到對面的那羣人歡呼起來。
“援軍!是我們的援軍!”
援軍?是指老子麼?
烏蘇裡眼中好奇之色更甚,輕輕擡手阻止手下人列陣迎敵。在他心裡,對一支殘軍佈防,簡直是對戰無不勝的塔烏族勇士最大的侮辱。
待到那幫衣衫襤褸的一瘸一拐地奔至眼前,塔烏族的戰士很多都別過頭去,實在不忍心再多看一眼。
慘,太他媽慘了!
這些漢子一個個面容剛毅,不難看出原本也是一支威武之師。只是如今滿臉都是黑灰,嘴脣乾裂,衣不遮體,有的連胸前的甲冑都殘缺不全,有的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幹涸的鮮血凝固布塊,放眼望去,個個帶傷,連想走直線都變成了一件奢侈的事。
所有塔烏族人面露疑色:這些人怎麼會這麼慘?在夏國完全控制的土地上,誰能讓他們遭遇慘敗?
莫非…他們遇到了那支唐軍?
殘軍近至眼前,一人一瘸一拐地排衆而出,聲音嘶啞地用夏語問道:“對面是哪支部隊?”
烏蘇裡端坐馬背上,道:“本人是塔烏族的無敵之師統帥烏蘇裡,你們又是哪隻部隊?”
“塔烏族!是塔烏族的勇士們!我們這次有救啦!”
“喔喔喔喔!”
那幫殘軍忘情地歡呼起來,像是遇到了篝火節一樣,那發自內心的喜悅絕對不是裝出來的。
烏蘇裡眉頭皺的更甚,敢情這些人都瘋了麼?
“進你娘,本將軍在問話——你們到底是哪隻部隊?”
一聽這話,方纔說話的那人雙目通紅,“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悲呼道:“我們是塔黎族的戰士,求烏蘇裡將軍爲我們做主、爲我們死去的弟兄們報仇哇!”
塔黎族?
塔黎和塔烏兩族一衣帶水,算得上關係不錯的兩個部族,如今在大夏鐵軍之中地位又極其相似。所以,聽聞衆人的出身,烏蘇裡立馬翻身下馬,面帶尊重道:“沒想到你們竟然是塔黎族的勇士,剛纔真是失禮了。不知道霍勒爾身在何處?”
不說還好,一聽這話,剛剛站起身來的“塔黎族”漢子又跌坐在地,嚎啕大哭道:“死啦!我們將軍死啦!我們的弟兄也死啦!都是狄族這羣混蛋,他們在背後捅刀子,把我們的人都殺啦!”
死了?
烏蘇裡面容一僵,道:“到底怎麼回事?你快說與我聽!”
那人抹了一把眼淚,道:“我們按照原先的計劃,不斷搜索那隻唐軍的蹤影。長生天保佑,終於讓我們遇到了他們!”
衆人一聽這話,頓時心中一跳:他們運氣未免太好了吧,這樣天大的一份功勞就這麼被搶了去。可是看眼前這些人的模樣…莫非打輸了?
“也許他們知道,若是不拼盡全力,他們必死無疑,所以殘軍爆發出了極強的戰鬥力。雖然我們塔黎族的戰士和塔烏族的勇士們一樣驍勇善戰,卻還是費盡力氣才贏得了最後的勝利,斬殺了他們的統帥。”
似是看出了衆人的疑惑,那人耐心解釋道。繼而滿臉憤恨:“但就在我們凱旋而歸的時候,狄族這幫混蛋想要搶功,居然設伏偷襲我們!我們已經經歷了一場苦戰,人數、氣勢都不在巔峰狀態,加上對友軍沒有戒心,這才被他們得逞。可憐我們的霍勒爾將軍兵敗身死,袍澤們浴血殺敵,卻無力改變戰局。”
遠處,一座天然形成的小山包背面,唐安負手而立,將塔烏族接納殘軍的畫面盡收眼底。看着那手舞足蹈如泣如訴地形容“戰況”如何“慘烈”的人影,忍不住吐了口唾沫,大罵道:“他媽的,季晨這小子看上去老實本分,沒想到被老子略加指點,竟然這麼會演戲。老子不去當導演,實在是太屈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