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所有汴京城的老百姓一睜眼,就能聽到街巷上不絕於耳的喧囂聲。$..
兩條足以讓所有人震驚的消息,擾了所有人的清夢。
第一件事:東方遠行已經攻下了洛南,直逼汴京城。如果不出意外,一個月以內,叛軍就可以兵臨城下。
第二件事:昨夜城東起了一把大火,將青雲大街上最爲壯觀的一棟大宅子付之一炬,而宅子裡的人卻一夜之間消失的乾乾淨淨。結果大清早起來趕早集的人卻發現,菜市口齊刷刷跪着一百六十多號人,最中間那個耄耋之年滿頭白髮的老者仰天悲呼“我萬家爲朝廷立下過汗馬功勞,你這狼心狗肺的小兒居然說啥便殺!蒼天無眼,蒼天無眼吶!”
像他這麼有骨氣的還是少數,其他人有的不住打着哆嗦,也不知是凍得還是嚇得,還有一些更是嚎啕大哭,哭爹喊爹地連連告饒。不過在劊子手的屠刀面前,這一切註定只是徒勞。
坦胸露腹的屠夫沒有因爲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而動半點惻隱之心,隨着行刑官一聲令下,一個個插進後頸裡的罪牌被抽了出來,劊子手不知疲憊地揮舞着粗壯的手臂,一顆又一顆頭顱如滾地葫蘆一般落下,沒過多久,整條街又回覆了一片清淨。
羽林衛的大營離菜市口並不遠。
似是受到了血腥氣的影響,整個大營之中籠罩着一股陰雲。這些平時高高在上的天子門衛一改往日作風,竟然大清早就開始操練,只不過因爲昨晚唐安的強勢表現,每個人臉上都或多或少帶着一絲忐忑,不知道會不會因爲萬傑的事而受到株連。
帥營之中,唐安連同陳不平、季晨一起翻閱堆砌如山的認罪狀。看起來昨夜一番恐嚇起到了作用,羽林衛對於自己命運前程的擔憂早已大過對一個已死都統的敬畏,叛逆謀反、濫殺無辜、動用私軍、恃強凌弱、強搶民女、收受賄賂、濫用職權、以權謀私……無數頂大帽子扣在萬傑頭上,足以讓他死上一萬次。
如果讓旁人看到這些罪狀,恐怕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怪唐安痛下殺手,反而會對他爲大唐除掉一顆毒瘤而大唱讚歌。
當然,除了數落萬傑所犯的罪行之外,大部分羽林軍還揭露了自身的一些短板。不是他們境界太高,而是唐安那一句“殺無赦”嚇破了所有人的膽。
他們很清楚,這位總是笑眯眯的唐大人下令放箭射死那個敢於叫囂的副都統陸明時有多麼乾脆,所以——他絕對不是開玩笑。
整整一上午時間,三人才看了不過一多半的認罪書。唐安有些頭疼地撐起腦袋,而陳不平和季晨則早已怒髮衝冠。這些罪狀若是放在邊軍之中,早已可以讓他們變成死人了。早就聽聞京城多是非,沒想到竟然已經糜爛到了骨子裡。
按照陳不平的建議,三百多個羽林衛犯案情節嚴重,足以問斬。可是非常時期當用非常手段,所以唐安這次沒有再殺人,而是召集了所有惶惶不可終日的羽林軍,開了一場免狀誓師大會。
經過西域的錘鍊,早已洗去了唐安的一身書生氣。健碩的身軀往高臺之上一站,便有一股有如實質的殺氣飄散而來。
“我知道,哪怕我再怎麼逼你們,你們也不會把那些見不得光的醜事一一列舉出來,因爲這和交出你們的腦袋沒什麼分別。但哪怕這樣,你們那些藏不住的醜事也足以死上好幾回!這是天子近衛應該有的表現麼?這是大唐第一軍的作風麼?你們只會讓我感到羞恥!咱們西域的兄弟爲了保家衛國豁出性命,而你們卻在仗着羽林軍的名頭作威作福,這他媽也配稱得上‘軍人’兩個字!”
校場之上,一衆羽林衛竟然被唐安一人說的擡不起頭來。而他身後的三千將士則挺胸擡頭,說不出的驕傲。
唐安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擡起一根手指:“救贖的機會只有一次,我希望每個人都能夠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來洗滌你們犯下的罪孽。你們應該感謝那些叛軍,爲了對付他們,我纔會給你們一次新生。來日在戰場上,用你們悍不畏死的大唐精神,捍衛我們一直以來堅守的城池,聽清楚了麼!”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不用多說什麼,每一個羽林軍都知道自己應該如何表態。
需要表態的不僅僅是羽林軍,還有禁衛軍。
但人與人不同,司掌羽林軍萬傑不可能輕易交出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羽林軍,而掌管皇宮禁衛軍鍾家卻樂意讓人分擔肩頭的壓力。他們始終忘不了當年代天涯的教訓,鍾弄弦也不想成爲第二個早早隕落的“京城第一人”。
所以,傍晚時分,鍾家在三笑樓擺了一桌好宴。席上只有三人:唐安、鍾弄弦、鍾弄弦的哥哥鍾弄劍。
和陰柔如女人的鐘弄弦比起來,鍾弄劍要高大壯實許多,也要實誠許多。不過雖然年長,但席間不時瞟向胞弟的眼神,卻透露出了二人身份的差異。
如果不是鍾弄弦眼盲,這禁衛統領一職恐怕永遠也落不到鍾弄劍的頭上。好不容易認爲自己出人頭地了,他卻可悲的發現,自己只不過是家族擺在明面上的一顆棋子。真正在幕後縱棋的人,始終是自己那個先天不足的弟弟。
家族的壓力讓他興不起反抗的念頭,多年來他一直安心盡一個棋子應盡的本分,直至前些天鍾弄弦告訴他要放棄兵權,他才第一次發出了反對的聲音。可是今天早上看到了萬家人的下場,他才發現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諾大的家族一夜除名,說明了什麼?說明這不是唐安的力量,而是幕後的那一位想要剷除萬家。如果自己阻礙唐安,和與皇上作對有什麼分別?
一想起自己的堅持可能給家族帶來的災難,鍾弄劍便忍不住心中發慌。再一次,他輸給了自己的弟弟,不僅僅是學識,還有眼光。
鍾弄弦看不到哥哥的自怨自艾,這些悲春傷秋的小女兒姿態不應該出現在世族子弟身上,他們眼中看到的,應該是更廣闊的天地——雖然他看不見。
從一開始,他就從皇上對唐安的聖眷之中察覺到了什麼。現在看來,當時對唐安的示好有多麼明智。
當然,有時候他也會嫉妒,也會暗暗揣測:如果自己不是瞎子,那……皇上應該會選擇自己做那一位關鍵先生吧?
遺憾的是,人生沒有那麼多如果。
既然站在一條戰線上,就省略了過多的寒暄,六千禁衛軍的交接異常順利。其實也談不上什麼交接,因爲唐安只是掛一個虛職而已,真正的都統還是鍾弄劍,真正的幕後都統還是鍾弄弦。
一場酒宴賓主盡歡,直至三人舌頭都打了卷,唐安才提議作罷。
面對頂頭上司的要求,鍾家兄弟兄弟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一直把唐安送至三笑樓門口,鍾弄弦才笑道:“當年鍾某就說過,若有所需,鍾某必定效勞,沒想到這麼快這句話就應驗了。”
唐安打了個酒嗝,拍了拍鍾弄弦的肩膀道:“我說老鍾啊,你可知道爲什麼皇上會選我做禁衛統領,而不是你麼?”
鍾弄弦謙卑地低了低頭:“侯爺能得皇上寵信,是拿命拼來的。”
“鬧鬧鬧!”唐安連連搖頭,很認真地盯着鍾弄弦灰色的眼睛,指着自己鼻子道:“因爲我比你長得帥,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爽朗至極的笑聲中,唐安上了馬車,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待到馬車走的遠了,鍾弄劍一張闊臉上才涌起一股濃濃的不屑:“也不知道這傢伙走了什麼運道,竟然被皇上如此看重。否則以他的學識,連顆蔥都算不上。呸,什麼東西!”
“啪!”
鍾弄劍話音剛剛一落,便捱了一記響亮的耳光。有些發懵地看了鍾弄弦一眼,不明白一向對自己溫和有加的弟弟爲什麼反應這麼大。
“這樣的話,以後切不可再說,除非你想給咱們鍾家惹來麻煩。”
看着他灰白之中彷彿透着怒意的眼珠,鍾弄劍摸了摸右臉,有些不明所以:“麻煩從何而來?”
鍾弄弦嘆了口氣,揹負雙手道:“當初咱們想要左右逢源,卻沒想到雙方這麼快就撕破了臉皮。若非我把寶壓在皇上身上,那咱們家現在也許已經和萬家一樣,死得一個不剩了。只不過……東方遠行來勢洶洶,能不能守得住汴京城還是未知之數。最樂觀的結果自然是皇上取勝,到時候大唐一片狼藉,恰是最需要人的時候。假如你是皇上,是會選擇一批沒有根基的寒門之子,待到他們成長起來之後,將這股力量牢牢攥咱手裡,還是選擇一批深諳朝廷爲官之道的士族子弟?”
鍾弄劍不是傻子,思索了片刻便明白了鍾弄弦的弦外之音:“照你的意思……唐安今後很可能會被皇上立爲典範,成爲下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東方遠行?”
“他是不是下個相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皇上佈局中不可或缺的一個點。對我們來說,最明智的選擇就是老老實實做他的影子。”鍾弄弦喃喃道,“所以……他的意思並不是模樣長得比我帥,而是他更懂得皇上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