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讓令人聞風喪膽的魔教教主良久無言,淚水潸然而下。
好久是多久?是整整十三年!
無數夜晚孤獨的思念,爲了償還自己當初一念之差而爲神武教帶來的災難,她把自己囚禁了十三年!
十三年前,宮門之下,面對搖搖欲墜的慕驚鋒,她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勝利。如果她咬牙殺進皇宮,也許三國的歷史早已被改寫。
她明知道越過這道坎,她就會成爲夏國的英雄,但卻敗給了自己的心。
因爲這一念之差,她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哺育教導她的恩師爲了保全她自刎於夏國皇宮,神武教地位一落千丈,再也不復當初的輝煌。
她是神武教的罪人,更可悲的是,她拼上一切救下的男人非但沒有感激,反而就此音訊全無。
她悔過也哭過,甚至發過毒誓:再見慕驚鋒,勢必要取他性命,償還自己當年犯下的過錯!
當再度相見,她手裡的彎刀卻掉落在地上。
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那道身影,只是在內心深處建了一座堤壩,阻擋如洪水般洶涌的感情。但當朝思暮想的臉龐再度出現,穩固的堤壩卻輕易被摧毀,氾濫的情感奔騰而下,幾乎衝破她的胸口。
她還在懷念他——每時每刻都在懷念!
對面的男人一臉滄桑,夾雜着白髮的青絲,像是在細數他曾經的崢嶸。他的個子不算高,身材也談不上壯碩,可是唐安知道,他就是大唐的一堵牆。
這堵牆,讓邪魔外道望風而逃,經年不敢踏入大唐地界。
他就是大唐第一高手——大雪山慕驚鋒!
慕絨微微頷首,恭敬道:“師傅。”
確定了內心的猜測,唐安誇張的大叫一聲:“你就是慕大師?大師你好,在下唐安,對大師您仰慕已久!季晨,拿我的筆來,讓慕大師給我籤個字先!”
慕驚鋒微微一笑:“你就是唐安?”
唐安頓感受寵若驚:“大師聽說過我?”
慕驚鋒點點頭:“我聽絨兒說過,替我療傷的那三味藥都是你替我找來的——謝謝你!”
“小事一樁何足掛齒,我和仙子姐姐熟的很,大師千萬不要客氣!”唐安大度地一揮手,“不過……大師你看啊,在下天資聰穎骨骼清奇,人家都說是一等一的練武奇才。若是大師您能老年喜得愛徒,傳出去也是江湖一段佳話不是?師傅,咱什麼時候把這事給辦了?”
所有人:“……”
慕驚鋒呵呵一笑,卻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接口。反倒是被他拉住小手的慕君璃一臉新奇地東望望西看看,奶聲奶氣地道:“師爺爺,好多人哇!”
慕絨責備地瞪他一眼,道:“不許淘氣!”
“哦!”慕君璃烏溜溜的大眼睛轉了轉,好奇地看了看離自己最近的唐安,對慕絨道:“師傅姐姐,這位大哥哥就是大雪山的女婿嗎?”
寂靜的夜,這一生清脆的童音格外清晰。
慕絨渾身一僵,尷尬地看了看四周,見所有人都滿臉曖昧地看向自己,白皙的俏臉通紅一片:“君璃!不許胡說!”
慕君璃撅着小嘴,強辯道:“人家纔沒有胡說,是師爺爺說的!”
見矛頭直指自己,饒是慕驚鋒身爲大唐戰神,仍不由得大感尷尬,只能擺出一副出塵的模樣“呵呵”笑了兩聲。
“君璃!”
慕絨這一回簡直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白皙的臉龐簡直要滲出血來,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唐安適時地挺身而出,對衆人招招手解釋道,暫時緩解了慕絨的尷尬。他蹲下身子,笑眯眯的對着慕君璃道:“小妹妹,你覺得我能當大雪山的女婿麼?”
“你!”慕絨杏目一瞪,死死咬着下脣。這個下流胚子,他怎能如此厚顏無恥?
慕君璃咬着食指,仔細看了看唐安的面孔,用力點點頭:“嗯。你除了長得醜一點,其他都蠻好的。”
氣氛異常嚴肅,可是聽到如此貼切的答案,將士們仍然忍不住哈哈大笑。唯獨唐安的笑容瞬間死在臉上,在心理默唸三字經。
他媽的!
“慕驚鋒!”
對面的凌冰焰毫不客氣地打破了歡樂的氣氛,任憑淚水肆意流淌,有些嘲諷道:“怎麼,不打算繼續躲了麼?”
慕驚鋒嘆息一聲,示意讓慕絨領着慕君璃退後,自己則踏前一步,柔聲道:“冰焰,這幾日流的血已經夠多了,不要再造殺孽了。”
“殺孽?”聽到這句話,凌冰焰笑的很冷,心裡卻更冷。“我犯下的殺孽還少麼?這麼長時間以來第一次見面,這就是你想對我說的?”
十三年不見,除了一句“好久不見”,他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別造殺孽!他不關心自己過得好不好,不關心自己遭受過怎樣的委屈,反而勸自己別造殺孽!
凌冰焰自嘲地“哈哈”大笑,笑的如此恣意,眼神卻一片灰暗。
是啊,如果他心裡有自己,又怎麼會十三年來毫無動靜?對一個心如磐石的人,還要抱有什麼期待呢?
見慕驚鋒沉默不語,凌冰焰終於死心,喃喃道:“慕驚鋒…你讓我好失望!”
沒有期待,就沒有心痛;沒有希望,就不會失望。
正是因爲她替他找了許多理由,對他還有期盼,所以當再度重逢時看到一個如此沉默的慕驚鋒,她纔會黯然神傷。
她深深一口氣,挺直自己的脊樑——她已經卑微地夠久了,現在的她,是高高在上的神武教教主!
“慕驚鋒,十三年不見,你還是這麼一副悲天憐人的嘴臉。世人需要你來救麼?你差一點連自己都救不了!”
“能救一個,便是一份善緣。”慕驚鋒眼神溫和道。“你已經得到的夠多了,何不放下執念,活的灑脫一些呢?”
凌冰焰徹底死心了。
人說相見不如懷念,原來真的如此。不相見,起碼就不會心痛,而現在,她痛的近乎窒息。
“哼,少說廢話!十三年前犯下的錯,我不會犯第二次!今夜我是來找徒弟的,不想和你動手,但若明日破城之時你還在城裡,莫要怪我不念舊情!”凌冰焰美眸一瞪,道:“烏朵,我們走!”
嘴上說着不念舊情,卻還是放不下。否則她又何必要提醒慕驚鋒汴京城已經無險可守?
當然,她很清楚以慕驚鋒的性子,這番話多半會成爲廢話,可她一如十幾年前一樣,仍舊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蘇媚兒眼帶好奇的打量着慕驚鋒,想要將這個大唐傳奇,並且讓自己師傅十三年來從未有過笑容的男人的臉深深記住。
她發現,他和唐安有些地方出奇的相似,他們爲了這個國家甘願搭上自己一條命,一樣的堅持,一樣的倔強。
“唉!”蘇媚兒嘆了口氣,眼含深情地看着唐安,低聲道:“相公,明日汴京城必然會被攻破,若是無力迴天,便把自己好好藏起來,奴不想你死,也不會讓你死!”
唐安微微一笑,道:“事情還沒那麼糟糕,這句話我也送還給你:若是東方遠行兵敗,千萬不要逞能,能跑多遠就跑多遠。你若是受一點點傷,我會內疚一輩子!”
“不要臉……”
慕絨別過頭去,輕聲呢喃道。她發現唐安對蘇媚兒每說一句情話,她的心裡便會愈加不舒服。
蘇媚兒大是感動,根本不去理會慕絨的嘲諷。她多麼想撫摸一下唐安的臉頰,可是凌冰焰和慕驚鋒在側,讓她伸出去的手懸在半空,又無力地緩緩垂下。
對唐安擠出一個笑容,蘇媚兒道:“相公…記得奴愛你!”
唐安笑道:“我早就知道了。”
似是在這裡每過一秒,凌冰焰的煎熬便會增加一分。見蘇媚兒磨磨蹭蹭一步三回首,她乾脆上前拉着蘇媚兒地手,道:“別看了,一個不解風情的死人,有什麼好看的。”
說着,她又看向慕驚鋒:“記住,明天別讓我再看到你,因爲這一次……我一定會殺了你!”
慕驚鋒微笑道:“結局恐怕還會讓你失望。”
凌冰焰緊要銀牙,道:“我該說的都說了,你好自爲之吧!”
”冰焰……“慕驚鋒想要再說些什麼,但最終仍舊微微一嘆,道:”多保重。“
聽到這三個字,凌冰焰背影微微一顫,卻始終沒有回過頭來,拉着蘇媚兒的手高高躍起,很快便消失在了高牆之後。
待到二女離開,唐安心情有些鬱郁。擡頭看看衆人,發現所有人都滿臉激動的盯着慕驚鋒,好像看着一個不着寸縷的大姑娘。
唐安道:“喂,你們這是幹什麼?”
對於這個大唐傳奇人物,每個人都耳熟能詳。他彷彿永遠活在人們的腦海中,宛如天上的神仙,此時見到真人,他們怎麼能不激動?怎麼能不興奮?
不知誰第一個單膝跪地,所有進軍如同麥浪一樣盡數跪拜下去。這個爲了大唐嘔心瀝血不惜付出性命的男人,值得這些軍人低下驕傲的頭顱。
“參見慕大師!”
慕驚鋒虛浮一把,道:“使不得!你們皆是我大唐棟樑,爲戍守皇城盡心盡力,慕某當不起各位的大禮。”
唐安心中酸澀,他媽的,給老子行禮的時候抱抱拳拱拱手就算了,見到人家恨不得五體投地匍匐前進,一幫見風使舵的勢利眼!
行禮過後,所有人興奮地站起身來。面對一個超級明星,縱然他們肚子裡有千言萬語,卻都激動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唐安咳嗽一聲,道:“慕大師遠道而來已經很辛苦了,趕緊都散了吧!你們方纔也聽到了,明日就是東方遠行發動總攻的時刻,趕緊回去養精蓄銳,準備明日的決戰!”
一幫人眼神幽怨地盯着唐安,宛如被遺棄的小媳婦。不過他們也知道唐安說的是實情,被神武教兩個妖女這麼一鬧,所有人都心情沉重,唉聲嘆氣地回營去了。
等到人羣散開,唐安才一整臉色,再也沒有方纔輕浮的模樣,低聲問道:“慕大師,我知道那位凌教主和你有舊,你爲何不出手將她留下,也好替明天減少一個強大的敵人?”
慕驚鋒沉默片刻,苦澀一笑:“因爲我留不下她。”
唐安奇道:“留不下?您武功天下第一,怎麼會留不下他呢?”
一旁的慕絨憂心忡忡地看了慕驚鋒一眼,對唐安解釋道:“因爲我師父他……現在只剩不足三成功力了。”
不足…三成!
振聾發聵的四個字,讓唐安入贅冰窖。一個失去功力的天下第一,能否擋得住氣勢如虹的魔教教主?
擡頭看向漆黑的夜空,唐安忽然感覺這個冬天格外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