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街頭,如瀑的雨。
風雨之中,一道白色的身影如驚鴻,帶着漫天冰霜從天而降。
玉掌蓄勢,勢如破竹!
身影如雷,雷霆萬鈞!
這借風雨之力、凝雷電之勢的一掌,無疑是慕絨的最後一搏。謝淵沒有懷疑這一掌的威力,而是感到些許慶幸。
慕絨聚力的片刻空當,終於給了他一絲喘息之機。片刻的光陰對於高手來說,就是致命的空門!
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氣的謝淵趁着這絲空隙,迅疾無比地探出兩隻鐵掌,鯨吸功一瞬間便催到了極致。
他的掌心猶如兩道漩渦,將慕絨的身子狠狠吸向了自己。遠遠看去,白色的身影連帶着豆大的雨點,瘋狂的向着謝淵涌來!
他彷彿就是暗夜中的恐怖漩渦。
早已暗結勁氣的慕絨正求之不得,待到二人近在咫尺,四掌再度相合!
“嘩嘩譁!”
勁氣相交,凝成了一道肉眼可見的氣浪,雨幕生生被震散,二人中間彷彿形成了真空地帶。
慕絨的寒冰勁氣如洪水般傾瀉而下,順着謝淵的雙臂一路衝殺。只要衝破他胸前最後的阻力,就能替唐安解決一個心腹大患!
可惜,洪水撞上堤壩,哪怕這堤壩已經岌岌可危,卻還是擋住了洪流。
饒是如此,洶涌的勁氣在體內奔騰,讓謝淵依舊吐出一口鮮血。大雪山最爲犀利的絕學,豈是那麼容易抵擋的?
二人彷彿靜止了,四散的雨水重新落到兩人身上。如果不是表情的變化,他們看起來就像是雨中的兩尊石像。
受了嚴重內傷的謝淵非但沒表現出半分痛苦,反而帶着一臉陰險的笑容,彷彿他纔是最終的勝利者。
看到他這副表情,慕絨的心直沉下去。
她好恨,恨自己的餘力不濟。如果自己能夠將這一招發揮到極致,勝負或許真的尚未可知。
可惜,人生沒有那麼多如果。
止住頹勢的謝淵舔了舔嘴角的血跡,眼中閃過一絲狠戾的光芒,大聲吼出三個字。
“還給你!”
話音一落,謝淵胳膊上的衣袖片片碎裂,暴起的青筋不斷聳動,將近乎把身體撐爆的勁氣盡數輸送回去,看上去猙獰而恐怖。
大雪山的冰寒勁氣混雜着鯨吸功,猶如藏龍出洞,順着兩條手臂排山倒海一般洶涌澎湃,向着慕絨奔騰而去!
早已油燈枯盡的慕絨,那什麼來抵擋這股摧枯拉朽的力量?
“砰!!”
一聲清晰的悶響聲過後,黑幕中的一席白衣猶如斷了線的風箏,無比悽然地撞進了一片雨幕中!豆大的雨點想要扶住她的身子,奈何將她擊飛的力道太猛,讓她一路向後越飛越遠,宛如凋零在風中的百合花瓣。
“噗!”
半空中的女子張開緊抿如一的脣,仰天噴出一大口血霧,將黑夜中的無根之水染上一片紅色,卻很快被雨水沖刷乾淨。
幽暗的十字街頭,站定的謝淵、不斷在空中後退的女子、越來越疾的大雨,形成了一幅無比悽慘的畫面。
“噗通!”
終於,慕絨狠狠地摔到了地上,一動也不動。一塵不染的白衣落進了泥濘的水灣,再也不復先前的潔白。
以她的愛潔,但凡有一絲力氣,絕不會讓自己如此狼狽。可惜的是,她現在什麼也做不了——她只感覺到疼。
猶記得在大雪山上,還是小女孩的她每一次練功受傷流淚,慕驚鋒都會如慈父般的對着傷口呵一口氣,再笑眯眯的好生安慰。可惜現在,她沒有人可以倚靠,五臟六腑傳遞而來的鑽心劇痛,讓她只想閉上眼睛,默默地等待死亡的到來。
遠遠看去,她就彷彿睡着了一般,唯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證明她還吊着一口氣不曾嚥下。
因爲她的心還有牽掛,所以她不捨得死。可是除了匯成溪流的雨水,沒有人知道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夜裡,一個女人爲一個男人有過怎樣的付出。
哪怕我死,也要你活。可以什麼都不要,可以什麼都不怕,但就是不能退卻,不能讓你陷入陷阱。
因爲……我愛你……
這種愛無聲無息,卻能感天動地。如果不是這樣,爲什麼上蒼要哭個不停?
雨水沖刷着她蒼白的臉頰,但她那毫無血色的脣角卻微微上翹。她已經拼盡了全力,雖然輸了,但她知道謝淵一定也不好過。身受重傷的他,已經失去了追殺唐安的力氣。
只要他安然無恙,自己就算是死也可以安心了。
雨未停,風未止。
伴着風雨聲,還有凌亂的腳步聲。
謝淵用顫抖的手擦了擦嘴角,步履蹣跚地朝前走去。急促的呼吸和蒼白的臉色,都證明這一戰他贏得並不輕鬆。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敬佩,因爲他在二十歲的時候絕沒有慕絨這樣的實力。但敬佩歸敬佩,在結果至上的價值觀中,誰也不會在乎他比慕絨多沉積的這二十幾年。
慕絨倒下了,他還站着,這就是結局。
他的目光堅定而執着,朝着黝黑的巷子緩緩前進——那是唐安逃離的方向。可當他走到慕絨身邊的時候,身影卻忽然一滯。
他感覺到有一隻手擋住了自己的去路。
慕絨趴在地上,卻依舊用僅有的力氣,抓住了謝淵的腳踝!
或許這不是她的本意,只是因爲牽掛而產生的本能。但與其說“抓”,不如說“扶”更爲貼切。除了一個阻擋的動作,毫無力道的手根本起不到阻止的作用。
謝淵低下頭去,眼神中閃過濃濃的震驚。
那隻原本纖細白皙的手,那隻給自己造成無數困難的手,已經完全變成了紫紅色,一道道因爲勁氣外泄而產生的傷口依舊在汩汩地冒着鮮血,將那髒兮兮的白衣染成了觸目驚心的紅。
可哪怕再艱難,她已然將顫抖的手擎在自己腿前,頑強的如同野火燒不盡的枯草。
謝淵沒有時間憐憫,這樣的對手只會讓他感覺到可怕。他緩緩擡起手刀,眼看着就要對着身下毫無還手之力的慕絨落下,可落到一半,卻又頓住了。
他忽然在想——同樣的一招,若是由慕驚鋒使出來,自己還有幾分活命的機會?
想當年,只不過爲了一個被欺辱的漢人,慕驚鋒便一人一劍殺穿整個西域,成爲讓夏國聞風喪膽的殺神。如果讓他知道唯一的徒弟死在自己手上,他會怎麼做?
毫無疑問,國公的光環在憤怒的大雪山主人的眼中一文不值。
思慮再三,終是對慕驚鋒的忌憚佔了上風。謝淵緩緩落下手刀,卻發現慕絨彷彿耗盡了力氣,右手無力的緩緩垂下。幾度想要掙扎着擡起來,最終卻只能不甘地在雨水中抽搐。
一個倔強到無可救要的可憐女人,也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謝淵很想知道她的這份執着來源於何處,蹙眉問道:“值得麼?”
值得麼……當然!
慕絨內心在吶喊,可已經沒了說話的力氣。她閉着眼睛,任憑冰冷的雨將她淹沒,唯有微微皺起的眉頭在對謝淵無聲抗議。
“今天我不殺你,因爲你有一個好師傅。”
謝淵嘆息一聲,終於跨過她紫紅色的手臂,亦步亦趨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慕絨的耳畔盡是落雨的嘩嘩聲,在一片黑暗之中默默嘆息。雨水是冰冷的,可是和內心的冷比起來,這份寒冷根本算不上什麼。
謝淵還是不打算放手麼?唐安會平安無事麼?
她很想哭,卻沒了哭的力氣,身體的痛楚一波又一波襲來,卻怎麼也抵不過心裡的苦。斷斷續續的意識被抽離之前,她再在腦海中回想了一遍那張讓她留戀的溫暖笑臉,內心默默呢喃。
唐安,我盡力了,真的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