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唐安彷彿被人抽空了全部力氣,膝蓋一軟便跪倒在了堅硬的青石磚上他感覺不到膝蓋傳來的陣陣痛楚,因爲如洪水一般的懊悔,已經席捲了他整顆心。
雨還在下,下的那麼大,那麼急,沒有絲絲憐憫。
白衣女人任憑雨水落下,無情的拍打在自己身上,卻始終一動不動。她的眼睛已經闔上,彷彿再也不會睜開;她的手臂無力的垂下,彷彿再也不會擡起。
看到這樣的畫面,唐安捂着胸口,忽然感覺裡面那顆跳動的心臟被人狠狠的一劍刺穿,血流不止,無法跳動,疼的刻骨銘心。
他的一雙眸子裡帶着難以名狀的悲哀,這一望無際的黑暗,就是他的整個世界。
我……還是來晚了麼?
那個甘願做自己影子的女人,那個平日裡不聲不響無聲無息,在危難面前卻不惜爲自己付出生命的女人,再也回不來了嗎?
唐安的嘴脣微微翕動,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雨中的白衣女子,微微擡起膝蓋,一步一步在水灣中跪着前行。
每一步都是一個故事,每一步都是柔情破碎的聲音。
那些曾經美好的畫面,那個活在記憶中活生生的人,就如一把刀,絞得他的心鮮血淋漓。
“仙子姐姐,在下是皇上特地安排來接引你的特使。小姓唐,單名一個安字。和仙子姐姐你一樣,名字都是兩個字哎!真是太巧了。”……
“你給我吃了什麼?”
“沒什麼。只要你給我找齊這三味藥,我自會給你解藥。但你若敢將此事告訴第三人,便會腸穿肚爛而死!”……
“仙子姐姐,我不想騙你,搶我老婆的是當朝相國大人的公子,如果你不想去,我絕不勉強。”
“相國?很厲害麼?”
“很厲害,整個大唐除了皇上就屬他最大了。當時在皇宮吃飯的時候他就坐在皇上旁邊,你還記得嗎?”
“不記得了。”
“不記得便不記得了,反正就是個老雜毛。上樑不正下樑歪,生出一個搶人老婆的小雜毛。仙子姐姐,你怕不怕?”
“有什麼好怕的,搶回來就是了。”……
“你方纔刺的是左腿還是右腿?”
“好像是……左腿。”
“叱!”……
“公子,夫人,咱們到淮陰縣了,是不是先找間客棧,明日再趕路?”
“你方纔說什麼?”
“夫…夫人,小人說錯什麼了麼?”
“哈哈!沒事,我家娘子讓我慣壞了,脾氣差了點,大哥你多擔待。”……
“慕絨姐姐,你趕緊走,我有暴雨梨花針,還能擋他們一段時間,再遲就來不及了。”
“我不走,你走!藥效快要發作了,你先帶蘇媚兒上馬車,我隨後就到,你留在這裡纔是我的累贅!”
“我不走!”
“你不走我怎麼走?”
“你想走就走,誰還能不讓你走?”
“讓你先走就先走,我隨後就走,你不走就是害我!要想活命,就聽我的!這些小賊還入不了我大雪山的法眼!”
“我會一路向西,你解決掉他們趕緊過來和我匯合。仙子姐姐,答應我,你不會騙我!”
“我保證!”……
“你……還會再來京城麼?”
“也許會,也許不會,我也不知道。”
“沒關係,腿長在我自己身上,你不來看我,我也可以去大雪山看你嘛。到時候我會帶着京城最有名的醉酒鴨,江南的什錦糕,還有齊國的滷燒鵝……”
“在我走之前,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什麼事?仙子姐姐你只管說,我一定幫你做到。”
“不用你幫,我自己來就好——我…想打暈你。”……
“你怎麼樣?傷的重不重?”
“我死不了。”
“你這笨丫頭!既然知道那女人已經天下無敵,爲什麼還要去送死?你若是死了,我到哪裡再去找一個像你這麼漂亮的師姐?”
“我…還沒答應做你師姐呢。師傅待我恩重如山,如今他功力大損,絕不會是凌冰焰的對手。我若再不出手,師傅就要死了。”
“我不管誰會死,反正我不許你死!”
“那…我儘量活着。”……
曾經的那些美好,彷彿就發生在眼前。唐安微微搖頭,拼命地想要忘記,因爲他不要慕絨只活在自己的回憶裡。
可越想忘記,卻記得越清晰。
亦步亦趨來到慕絨面前,她那雙漂亮的眼眸已經緊緊閉上,白色的衣衫上盡是血跡,彷彿在無聲訴說着那一戰的慘烈。
最慘不忍睹的是他的兩隻手,已經完全變成了紫紅色,腫的根本看不出原來白嫩纖細的樣子。
如果這麼重的傷勢,這樣死戰不退的態度,都不能表明她對自己的心,那這天底下還有什麼樣的感情才能算得上愛?
他終於知道了她的心意,可惜,一切都太遲了。
她一向很安靜,安靜的讓人很難將她鎖定在視線當中。只有在自己調戲她時,她纔會毫不客氣地送上一掌。相比於眼前如酣睡般的模樣,唐安寧可要那個會生氣會打人的仙子。
最起碼,那樣的她還活着。
而現在,這種期盼註定只會變成奢望。她依舊躺在冰冷的雨水裡,就像大雪山巔的一塊冰,冷的讓人心寒。
這份安靜,讓四周變成了唐安的大雪山,空氣中都帶着冷徹心扉的寒意。
“姐姐……你一定在騙我對不對?我總是惹你生氣,你不是很想打我嗎?只要你醒過來,我就讓你打個痛快,好不好?”
唐安將她的身體從冰冷的地上拉起來,緊緊擁入自己懷中,彷彿想傳遞給她一點點溫熱。可是那通紅的眼眶和顫抖的聲音,卻透露出他內心有多麼痛苦自責。
他目光無神地盯着漆黑的街,彷彿靈魂已經出竅,四處尋找白衣女人的三魂七魄,依舊在不甘的呢喃,也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懷裡的女人聽。
“你總是欺騙我,每次遇到危險都讓我先走,可是這一次……你爲什麼沒有追上來?你給我的三個願望我還沒用完,你沒有兌現你的承諾,你怎麼能就這麼死掉!”
唐安哆哆嗦嗦的探手入懷,神經質般掏出一根早已被雨水打溼的羽毛,帶着滿臉希冀的在慕絨緊閉的眼簾前晃了晃:“我的第三個願望就是……讓你好好的活下去!活下去!你聽到我說話了嗎?你說過你一向說話算數,都給過了我承諾,怎麼能反悔?我的要求並不難,我只要你活下去,我不許你死!!”
豆大的淚滴入斷了線的珠子,怎麼止也止不住。唐安緊緊抱着慕絨,彷彿擁抱着自己的生命一般。
他好恨,好懊悔。他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不相信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就這麼狠心的離自己而去了。!
漆黑的夜色中,所有的痛苦都匯聚成了源源不斷的淚。男人帶着哭腔的淒厲呼喊聲響徹整條大街,語氣裡卻帶着前所未有的絕望。
“仙子姐姐,你再看我一眼,就一眼,好不好?我答應你,我絕不會再拋下你!我答應過你要給你吃遍天下小吃,玉漱齋的水粉你還沒用過,妙衣坊的衣裳你還沒穿過。以你的容貌,只要稍加打扮,一定會是這世間最美的女子。你還有好多事沒做,你怎麼能拋下我不管!沒有你,你讓我怎麼活下去!”
“醒醒啊!”
“你給我醒過來啊!”
“我求求你,醒過來好不好?”
“下雨天睡覺會着涼,我不准你睡!”
“慕絨!你給我醒啊!”
“醒來啊!醒來啊!!!!”
唐安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用盡自己的全力,只爲期待奇蹟能夠出現,喚醒眼前的女人。
可是除了風聲雨聲,他再也得不到半點回應。
懷中玉人緊闔的眼簾,讓他仰起臉龐面向夜空,發出一聲聲嘶力竭地悲呼。
“爲什麼!!!”
“啊!!!!!!”
他的聲音如杜鵑啼血,帶着心死一般的悲愴。
雨幕之中,響天徹地的嘶吼,終於讓上天動了惻隱之心。一滴雨水落在慕絨的額頭,彷彿爲她注入了一絲生氣,讓那一雙被打溼的秀眉微微輕輕挑起。
“咳咳!”
陣陣咳嗽聲傳來,讓唐安忽然愣住了。
雖然那聲音猶如蚊吶,但在此時的他聽來彷彿最美妙的天籟之音。他的表情忽然定格了,片刻之後,他才意識到那聲音代表着什麼。彷彿生怕自己聽錯了,趕忙低下頭來尋找聲音的來源。
緊閉的眼眸終於睜開,慕絨無比虛弱的撐開一絲眼線,無力的遊弋着一雙毫無神采的眸子。當瞳孔對準唐安錯愕的臉頰時,才露出一個既勉強,又無比滿足的笑容。
“你……沒事……”
“沒事,我當然沒事!”唐安喜極而泣,不斷用衣袖擦拭着喜悅的淚水。
慕絨微微皺眉,嘶啞着嗓子道:“你……怎麼哭了?”
“哭?我沒有哭,我是在笑!哈哈哈,你看,我一直都在笑!”唐安哈哈大笑幾聲,卻怎麼也止不住喜悅的淚水。
他一邊哭,一邊笑,哭的如此傷心,笑的如此癲狂,就彷彿生命中最重要的瑰寶失而復得,大喜大悲的落差,讓他變成了一個瘋子。
“呵——”感受到夜的冰涼,唐安拼命往她小臉上呵着熱氣,彷彿生怕他凍僵。呵着呵着,卻忽然把臉緊緊貼在慕絨冰冷的臉頰上,感受到那柔軟的觸感,他才滿心感慨地帶着哭腔道:“謝天謝地,你終於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慕絨臉上露出一絲痛苦,弱弱道:“你……抱得太緊,我……喘不動氣了……”
“哦,哦!”唐安手忙腳亂地將她鬆開,滿臉慌張道:“你怎麼樣?哪裡不舒服?”
慕絨渾身上下如散架一般,內服如火燎一般的痛,痛的她乾脆想要撒手而去。可是眼前那張無比關切的臉龐,卻讓她捨不得離開。
看着慕絨輕輕笑了搖頭,唐安終於咧嘴笑了起來。
笑的歇斯底里,笑的眼淚和鼻涕一起流了下來。
他再度將慕絨緊緊擁入懷中,堅定無比地道:“仙子姐姐,我不准你再離開我,一分一秒都不行!”
聽着他近乎孩童般任性的要求,慕絨雖然周身痛楚不堪,心裡卻流淌過一道清泉。那泉水太甜,讓她展顏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顫巍巍地擡起紅腫的手臂,妄圖拭去他臉上的淚痕,虛弱地笑道:“你……這個樣子……好醜……”
話音一落,慕絨眼前一黑,再度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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