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還在半道上,開得比之前慢很多,因爲林映月正在改妝,車子得穩。
外面天已經亮了,車子也進入了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市區,人間煙火氣也就順着車子空調過濾網鑽進來了。
阿根廷人開牧場養羊駝,其實並不算主流,人家主要養牛。
這個國家人口四千多萬,牛有五千多萬頭,牛比人還多,大多數是安格斯肉牛,人均牛肉消費量世界第二,僅次於隔壁的烏拉圭。
如果只論吃的話,這兒對林朔來說就是天堂。
這一大早車子開進人家市區,好傢伙,沿街都是烤肉的鋪子。
大塊牛肉串起來碼上去,就跟房柱子似的,轉着烤,然後店鋪主人一邊刷油撒料。
家家都這樣,這股匯聚起來的香味往車子一鑽,這就要了親命了。
林朔本就是飢腸轆轆的人,早就前胸貼後背了,這會兒就只盯着外面的烤肉,人家肉在轉,他腦子不轉了。
林映雪改妝改到一半,聞到味兒也手也停下來了,湊到林朔耳邊小聲說道:“爸,我餓了。”
到底是個小姑娘,出門在外多少有些害羞,這種事情只肯跟爸說。
林朔這才醒過神來,爺倆這趟出來很匆忙,沒帶錢。而且就算帶了錢,那也是人民幣,這兒人家不認。
於是他觀察了一下楚弘毅,發現這人呼吸平穩,居然睡着了。
林朔倒是理解楚弘毅,知道這人一晚上擔着心事,這會兒得知二叔暫時安全了,心思就放鬆了,再加上魏行山進市區之後車子開得很穩,睡着了也正常。
然後他有看了看魏行山,老魏這身行頭都換了,想來是個有錢人,於是說道:“老魏,咱下車買點肉吧,孩子餓了。”
“廢話,我要是有錢,我早停車買去了,還用你說啊?”魏行山說道。
“那你這身衣服哪兒來的?”
“半夜從人家晾衣杆上順的。”魏行山說完似是想起了什麼,扭頭對林映雪解釋道,“這戶人家門牌號我記住了,也用英文留了我的聯繫方式,回國後我就給他們匯錢,我這可不是偷啊!”
“魏伯伯,大丈夫行事不拘小節,你偷不偷我無所謂,關鍵是現在我們餓了。”林映雪苦着臉說道,“您看,我化妝筆都拿不穩了,手抖。”
“哎呦。”魏行山看樣子是心疼這個侄女兼師妹了,一巴掌呼在了楚弘毅腦門上,“醒醒!”
楚弘毅差點被打得跳起來,直着身子問道:“怎麼了怎麼了?”
“廢話!”魏行山一指外面,“餓了!”
楚弘毅一看外面的場景,人又縮回座位上了,蔫不拉幾地說道:“牛都烤上了,它怎麼會餓呢?”
“不是,你現在聽不懂人話了是吧?”魏行山罵道,“你是地主,請我們吃頓飯過分嗎?”
“我不是沒錢嘛。”楚弘毅小心嘟囔道,“我還以爲來我二叔這兒,我二叔自然會招待咱們,誰曾想……”
“得,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林朔癱在座位上直搖頭,然後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兒,整個人支棱起來了,“哎不對,咱沒錢怎麼跟人家做軍火買賣啊?”
“對哦。”魏行山點點頭。
“什麼叫對哦?”林朔罵道,“魏行山你什麼情況?”
“人家說了要定金嘛。”魏行山小聲嘀咕道,“咱早上這趟去就是交錢的,五萬美金。”
“嘿,真棒。”楚弘毅翹着蘭花指說道,“那咱今天是去做蜂窩煤的呀。”
“什麼叫蜂窩煤啊?”魏行山問道。
“做軍火買賣不帶錢,被人用槍一陣突突,身上全是窟窿眼,然後再被手雷一炸,黢黑。”楚弘毅比劃道,“那不就成蜂窩煤了嗎?”
林朔又好氣又好笑:“我發現你們個個都是人才。”
“那怎麼辦呢?”魏行山問道。
“你問我啊?”林朔翻了翻白眼,然後對身邊的林映雪抱拳拱手,“來,隊長,又到你決策的時候了。”
林映雪懵了一下,然後臉上很無奈,說道:“爸,我還只是個孩子。”
“對。”楚弘毅搭腔道,“總魁首你過了啊,賺錢是我們大人的事情,哪有去爲難孩子的。”
“現在去賺錢也來不及了嘛。”魏行山指了指手錶,“我跟人約了早上八點,還有不到一個小時。”
“那咱去搬救兵吧。”林映雪到底是聰明伶俐,馬上想到了辦法。
“這兒誰是救兵啊?”魏行山想了想,問楚弘毅道,“你二叔?”
“我二叔不是這會兒聯繫不上嗎?” 楚弘毅一攤手。
“獵門在南美是不是有分部啊?”魏行山說道,“那戶人家姓胡,雖說最近幾年跟獵門不怎麼來往了,不過江湖救急,借個十萬八萬的應該問題不大吧?”
“你死了這份心吧。”林朔說道,“我跟這戶人家不熟,拉不下這個臉皮。”
“那這會兒沒錢怎麼辦呢?”魏行山看上去也着急了。
“你們大人沒錢了怎麼辦我不知道。”林映雪這時候低聲說道,“反正我沒錢了是問我媽要的。”
“隊長英明。”林朔一拍手,從懷裡掏出了衛星電話,撥了狄蘭的號碼,然後把手機遞給自己閨女,“來,去問你媽要。”
……
崑崙園區裡,研究院的常務副院長狄蘭,今天上午稍稍耽擱一下,最後還是來上班了。
整幢樓的研究員都知道,今天副院長大人心情不好。
因爲狄蘭走路那高跟鞋的動靜,跟往常不一樣了。
當年狄蘭在研究一線的時候,在紅沙漠上一戰成名,被譽爲”扎拉夫尚手術室女神”。
如今她轉行政了,外號也就變了,院裡的人現在暗地裡叫她“戰鼓雷霆”。
她高跟鞋的動靜,就是其中的“戰鼓”。
今天這個“戰鼓”不僅節奏快,而且鞋跟跺在地上顯然更狠,聲音大。
原先是一個樓層能聽見,現在上下加起來三個樓層都能聽見。
大夥兒心裡跟明鏡似的,副院長不知道跟誰置氣呢,只要不是十萬火急的事情,今天就別去請示了,明天再說。
狄蘭來到辦公室,順手關上了房門並且落鎖,沒去辦公桌後面的工位上,而是坐在了待客的沙發上。
眼淚嘩嘩流,哭了。
老公孩子跑了,這事兒對她打擊很大,之前在家裡當着這麼多姐妹的面,自己得要強不能哭。
這會兒沒事了,哭一會兒吧,不過要快,因爲手頭事情還很多。
看着辦公桌上高高堆砌起的文件,這還只是紙質部分,電腦硬盤裡還有更多,狄蘭一邊哭一邊想,自己每天努力工作,到底爲了什麼,是不是有意義?
當初跟林朔剛結婚的時候,她雖然名同正妻,可到底是二房。
這種被人壓過一頭的事情,她因爲心裡的喜歡能夠暫時迎合,可時間長了肯定不行。
於是她就沒把心思放在家裡,而是一心一意地撲在工作上。
哪怕目前這份工作其實並不隨她的心意,她是想和楊拓那樣做專業研究工作的,結果現在主要管行政了。
這種取捨的效果一度很好,因爲她能感覺到,林朔對自己,還是跟其他姐妹不同的。
然而現在出了這麼一件事情,這就讓狄蘭懷疑自己了,到底哪兒做錯了。
哭了有五分鐘左右,狄蘭不多想了,抹了抹眼淚,掏出化妝盒給自己補妝,一會兒還有個會呢,不能讓別人看出來自己哭過。
就在這個時候,辦公室的案頭電話響了。
走過去一看來電顯示,狄蘭剛剛止住的眼淚又要留下來了。
林朔的號碼,這個死傢伙。
狄副院長先做了個深呼吸,調整了一下情緒,這一下就擰眉瞪眼了,氣不打一處來。
剛要接起電話罵人,然後她發現這情緒不對。
因爲姐妹們約好了,就當這事兒沒發生,讓林朔去着急。
於是狄蘭又深呼吸,把心裡的怒火生生給壓了回去,接起電話雲淡風輕地說道:“喂?”
電話那頭林映月小聲地叫道:“媽。”
“哦。”狄蘭一聽到這個閨女的聲音,心情一下又好了一些,“女兒啊,有什麼事情嗎?”
“我沒錢了,打錢。”林映雪開門見山。
“好的,要多少?”狄蘭問道。
“十萬美金。”
狄蘭怔了怔,不禁問道,“這麼多錢,你要買什麼?”
“買軍火。”
狄蘭一聽這話,拿電話的手就開始抖了。
十歲的孩子,要錢買軍火。
林朔你到底在幹什麼!?
她只能先把電話拿開,又做了幾個深呼吸,死死按住了心裡竄上來的邪火,然後把話筒拿到自己嘴邊,平靜地問道:“你買軍火做什麼?”
“做買賣呀。”
“真棒。”狄蘭氣極反笑,“我家閨女出息了,知道販賣軍火了。”
“媽,這邊馬上要交定金了,您能不能快一點兒打過來?”林映雪說道。
“好,這樣。”狄蘭說道,“十萬美金不是一筆小數目,我沒這麼多,得跟你大娘商量商量,你等我消息,很快。”
“哦。”
狄蘭先輕輕掛了電話,可心裡怒火實在是壓不住,一掌拍在辦公桌上。
“嘭”一聲巨響,三寸厚的實木桌面,應聲而斷。
整幢科研大樓上上下下,都能聽見這動靜,研究員們都噤若寒蟬。
這就是“雷霆”。
只有隔壁研究室的楊拓,拿試管的手抖都沒抖一下。
楊院長笑了笑,似是對此事習以爲常。
他放下手裡的試管,走到自己辦公室給後勤處去了個電話,平靜地說道:
“再給狄副院長弄張新桌子,別用實木了,換不鏽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