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蒂婭加入飯局,林朔本以爲她畢竟是一個武癡小姑娘,涉世不深。
肚子餓了,又人生地不熟,找此行領頭的人要飯吃,沒啥毛病。
結果他萬沒想到,蹭飯這個事情,這夥人居然是團伙作案。
狄蘭這邊剛一點頭,歌蒂婭歡天喜地地跑出去,沒一會兒,她就帶着埃爾文和羅伯森過來了。
林朔嘴角抽了抽,心想這姑娘倒是挺仗義,不吃獨食。
老騎士埃爾文人到跟前,話還說得很漂亮,一口莎士比亞時期的古英語,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
“身處山川異域,卻能跟尊貴的林總魁首共赴一宴,這真是我這個半百老頭子的榮幸啊。”
說完這番話埃爾文還捅了一下羅伯森,問道:“你說是不是?”
“那是!”羅伯森這回不擡槓了,頭點得跟雞奔碎米似的,“反正有的吃就行。”
歌蒂婭則躲在一邊,這下總算能看出她姑娘的身份了,有些臊眉耷眼的,臉皮畢竟還是薄一些。
這三個騎士的跟腳,林朔基本已經摸清楚了。
狩獵,這三人壓根就沒這個心思,他們就是收到阿爾法特的指派,跟着來辦差的。
究竟辦什麼差,林朔也猜得出來,阿爾法特應該是派這三個人來打探自己這行人的虛實,摸一摸修爲程度。
不過他們這趟差辦得嘛,顯然是不太上心的。
相對來說,歌蒂婭和羅伯森好一些。
歌蒂婭心思簡單,在主觀能動性上沒什麼問題,就算幫倒忙也不是有意的。
羅伯森喜歡擡槓,身上味兒也大,可本質上是個老實人,不添亂。
唯獨埃爾文這個老頭兒,這是個老油條。
一身修爲不顯山不露水,隱藏得很好,可林朔早就看出來了,他絕對是三人中最強的。
哪怕跟白衣聖騎士阿爾法特相比,這個埃爾文差得都不多。
此行狩獵隊的人裡,除了自己,也就楚弘毅和苗成雲能跟他對一對,其中苗成雲八成還要吃虧。
這麼高的修爲,在歐洲修行界都能爭一爭前五了,可平時說話做事,卻是一副軟綿綿、陰惻惻的樣子。
他還喜歡利用歌蒂婭魯莽的性子,事事把她推到前頭去。
無論上次撞船還是這次蹭飯,小姑娘顯然是被他安排了。
不過就算埃爾文深藏不露,但他這個程度,林朔還沒怎麼放在眼裡。
現在林朔愁得,是近在眼前的一件事情。
這忽然多了三個客人,對主人家就有些失禮了。
當然這個事兒林朔其實也不怎麼在乎,關鍵在於主人家的飯菜肯定準備不足,這頓更加吃不飽。
事已至此,林朔也不好說什麼,他又看了看金問蘭。
金問蘭終歸是個暴脾氣的,一看兩看這就毛了:“你是總魁首還是我是總魁首?”
“我是。”林朔點點頭。
“你是總魁首你老看我幹嘛,你自己拿主意嘛,你再這麼看下去狄蘭都要誤會我了!”金家家主那是什麼都敢往下說,“我只是跟你徒弟睡過,又沒跟你睡過。”
林朔看了一眼身邊三個一臉八卦的騎士,嘴角抽了抽,心想現在家裡的孕婦都這麼橫,惹是惹不起的,只好說道:“那你帶路嘛,吃飯去。”
有了這麼一段插曲,隊伍一下子就壯大了一倍。
六個人在金問蘭的帶領下,穿過了這段長長的走廊,一拐彎,進了一個幽靜的院子。
這會兒天已經全黑了。
古晉是婆羅洲最發達的城市,建築佈局較爲密集,周圍也有高樓大廈,彩燈遍佈,夜景不錯。
壽山亭大伯公廟所在的位置,就在砂拉越河的河畔,算是整個城市的中心地帶,最熱鬧繁華的區域。
於是這座院子,頗有些鬧中取靜的意思。
院子不大,裡面種滿了花草,花壇草坪的佈局錯落有致,中間用鵝卵石鋪着一條曲徑。
小路邊上只亮着一盞昏暗的路燈,目光得越過院子,落到前面大堂,才能看燈火通明。
大堂的門窗全開着,旁邊點着香爐。
香菸嫋嫋之中,有一桌飯。
飯桌邊上,有一個赤腳盤坐的老僧。
老和尚看年紀得有七十往上了,乾瘦,滿臉皺紋。
看到林朔等人進入院子,老和尚站了起來,就在大堂的門邊上,迎着衆人。
互相寒暄客套一番,賓主落座。
當然落座沒那麼順利,臨時加了三把椅子,好在桌子大坐得下。
林朔瞅了一眼桌上的飯餐,就明白了這頓飯哪怕沒三個半路殺出來的騎士,也是不管飽的,就是吃個意思,清清腸胃。
都坐下之後,老和尚的目光盯着金問蘭的肚子看了一會兒,臉上微微掛笑。
金問蘭少見地有了害羞的表情,微微一怔之後,迎着老和尚的目光,坦然點了點頭。
“很好。”老和尚臉上笑意更濃,然後轉向了林朔,“林總魁首,此番冒昧請您前來,還望不要見怪。”
“哪裡。”林朔說道,“是我們多有叨擾。”
“據問蘭說,林總魁首這趟前來,是爲了馬當的那頭東西?”
馬當,指的就是古晉城的西北郊區,馬當野生動物保護中心。
“不錯。”林朔點了點頭,“我聽金問蘭說,主持對這頭東西頗爲了解,正想請教。”
“請教不敢,林總魁首既然對這頭東西感興趣,老僧知無不言。”老和尚笑了笑,“畢竟是這麼多的鄰居了,對它,貧僧多少知道一些情況。”
兩人一邊說着話,桌上人的筷子也就動起來了。
素齋,聽起來寡淡無味,看起來分量也不多,可這吃起來,滋味居然還行。
不管飽,但用來哄一鬨肚裡的饞蟲,那還是可以的。
林朔本以爲這桌飯沒酒,飲料倒是有,三個椰子。
結果金問蘭熟門熟路地拿起桌上的椰子,用隨身攜帶的短刀打開一個小洞,插進塑料管遞給了林朔。
林朔一喝,居然是酒。
這酒甜絲絲兒的,椰香十足,半點辣爽的感覺也沒有,像是溫吞的甘蔗汁。
一口酒嚥下去,林朔眉頭微微一皺,沒有擡頭,而是用神念掃了掃桌上其他人的狀況。
都吃着喝着呢,尤其是那三個騎士,照他們這速度,最多還有兩分鐘,桌上盤子就得空了。
林朔笑了笑,放下了筷子,問道:“這頭東西,究竟是什麼?”
老和尚沒有喝椰子酒,只是吃了兩筷子菜,這會兒也把筷子放下了,說道:“這頭東西,按照華夏獵門的說法,應該叫做狌狌。”
“狌狌?”狄蘭這時候說道,“那不就是猩猩嗎?”
“是。”老和尚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也不是。”
林朔看了自己夫人一眼,解釋道:“根據獵門典籍記載,狌狌有三種形態。
其一爲猴形,其二爲人面豬身形,其三爲人形披獸毛。
這三種東西其實不是一個種,第一種猴形,也就是現在的猩猩,只是較爲聰明的野獸,不算猛獸異種。
後面兩種,纔是異種,而且都不弱。
尤其是人形披獸毛那種,很強,我們獵門內部凡是叫狌狌的,特指這種東西。”
說到這裡,林朔看向了老和尚,笑道:“想不到主持方丈對我們獵門的典籍,倒是十分了解。”
“我的祖籍在華夏嶺南。”老和尚指了指金問蘭,“跟她父親又是故交好友,我二人常常秉燭夜談,自是知道一些獵門的記載情況。”
“這隻在婆羅洲的狌狌,方丈可曾親眼目睹?”林朔又問道。
“有過數面之緣。”老和尚點了點頭。
林朔又問道:“那麼這隻狌狌的耳朵,是白色的,還是紅色的?”
“這隻狌狌,赤身白耳。”
林朔一聽這話,沉默了。
兩人就這幾句話的工夫,桌上的飯菜,已經被一掃而空了。
歌蒂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發現這頓飯還不如不吃呢。
之前餓歸餓,但已經餓過頭了,也還好。
如今這點素菜米飯下去,剛開了胃,這就沒了。
桌上林朔和主持方丈的談話,她自然是在聽的。
因爲兩人說得是漢語,而自己這一行三個騎士,只有歌蒂婭會一些中文,聽得懂。
她得留意一下兩人說了什麼,回頭好跟兩個同伴轉述。
聽到這裡,林朔不說話了,歌蒂婭擡頭一看,發現這人表情很凝重,不由得問道:“林朔,白色耳朵的狌狌,有什麼奇特之處嗎?”
林朔沒理會女騎士,而是看了看自己的夫人狄蘭,以及金家家主,發現這兩人臉上也很困惑,這才解釋道:
“狌狌白耳,等同於飛屍至尊。”
就這一句話,狄蘭和金問蘭就明白了,神情也跟着凝重起來。
飛屍白首,這是曹家以前的豢靈,其中的飛屍之王,也叫做白首至尊,實力等同於門內的至尊級人物。
也就是獵門強九境中的至強者,三道盡頭的實力。
比如林朔自己、苗光啓、苗雪萍,海客聯盟的盟主秦向陽,還有醫院騎士團的白衣聖騎士阿爾法特,都在這個段位。
此行跟着來的楚弘毅,算是一隻腳踏進了這個領域。
老騎士埃爾文,也差得不多。
人類之中,這樣的強者屈指可數,而在猛獸異種裡,也極爲少見。
自從林朔藝成以來,有兩筆買賣,性命是不在自己手裡的。
第一筆是七年前,那頭七色麂子幼崽,自己當時的能耐插不進手。
第二筆就是去年年底,珠峰之上,凝脂。
那次是凝脂收手了,否則極有可能兩敗俱傷。
這就是白首至尊的實力。
而白耳狌狌,就是狌狌中的至強者,相當於飛屍之中的至尊,而比起萬里無一的白首至尊,這東西更爲罕見。
根據獵門典籍記載,只有雲家祖師爺在萬年前,收服過一頭。
這東西力大無窮,而且非常有靈性,智慧過人。
據說雲家的修力傳承,也就是林朔外公白經略後來修行的那套傳承,就是雲家祖師爺觀察白耳狌狌的戰鬥方式,悟出來的。
只可惜這唯一一頭見於記載的白耳狌狌,死在了跟九龍之一的戰鬥中。
現在聽說婆羅洲裡這頭狌狌,居然是白耳,林朔意外的同時,也總算明白了,爲什麼之前的金家獵人拿這個東西沒辦法。
實力差太多,如果那真是一頭白耳狌狌,金家人當時沒死絕就算是走運了。
也怪不了金家人,這東西的存在,在獵門內部是絕密,除了雲家和林家這兩個先後九寸九的家族,其他家族的獵人都不知道。
哪怕《九州異物載》上,都只有狌狌,而沒有白耳狌狌。
因爲雲家祖師爺跟那頭萬年前的白耳狌狌,交情極好,獵門祖庭從不把這東西當猛獸異種看。
同時雲家人也認爲,狌狌白耳,世間僅此一頭,沒有第二頭了。
沒想到林朔今天隨口一問,還真問出了第二頭。
如果這東西爲非作歹的話,那還真是難辦。
林朔想到這兒,也就不繼續想了。
因爲根據他的估計,時候差不多了,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
他剛纔就已經聞出來了,飯菜和椰子酒有問題。
此刻的飯桌上,埃爾文、羅伯森、金問蘭,都已經趴在桌上了,失去了意識。
在場還清醒着的人,還剩下林朔、狄蘭、歌蒂婭,和那個主持方丈。
這場面就多少有些尷尬,主人家在飯菜酒水裡下藥,客人不怎麼配合,只倒下去一半。
而且林朔看埃爾文那個樣子,是裝的,實際上一半都沒有。
林朔嘆了口氣,說道:“方丈,你這藥下得,好像有些失敗。
另外,我們跟你不熟,你想怎麼對待我們,那是你的自由。
可是金問蘭非常信任你,你在她飯菜裡下藥,是不是有些過分?”
老和尚之前一直很放鬆,這會兒全身崩起來了,問道:“爲什麼你們三人會沒事?”
狄蘭淡淡說道:“你居然會給林家人下毒,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林家人百毒不侵的體質,你沒聽說過嗎?”
說到這裡,狄蘭看了一眼對面一臉迷茫的歌蒂婭:“至於你到底怎麼回事,我也有些奇怪。”
“一般的迷藥和毒藥,對我是無效的,我這是天生的。”歌蒂婭眨了眨眼,然後對主持方丈說道,“你廚房裡還有飯菜嗎?下了藥沒關係的,我能吃。”
“一身蠻力、嗅覺靈敏、百毒不侵。”狄蘭翻了翻白眼,看了一眼身邊的林朔,說道:“林朔,你確定公公當年,只生了你一個?他就沒去歐洲狩過獵?”
“別說你了,我都在納悶呢。”林朔搖了搖頭,“不過這事兒現在先不理會。你們兩個,帶着其他人先出去。”
“老公。”狄蘭一邊站起身來扶起金問蘭,嘴裡問道,“這老和尚這是嚇傻了嗎?既然已經敗露了,怎麼既不抵抗,也不逃跑?”
“跑不了,三尺定魂定住了。”林朔淡淡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