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室外,湯圓呆坐在長椅上,呆呆地捧着手機,呆呆地盯着屏幕。莎一刀守在她身邊,愁苦地看着,卻不知如何安慰。
半個小時前,在地下車庫,剛看清那位路先生,湯圓就瘋了似地撲了上去,“你是故意的!爲什麼?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那位路先生左右被兩保安夾持着,整個人一動不動,連目光都是呆滯了:“爲什麼?我在論壇裡都說了,我要撞死你,爲我的孩子陪葬!該死的是你,不是他!他要替你死,我有什麼辦法?”
這句波瀾不驚的話一直響徹在湯圓的耳畔。從急救車一路到急診室,沒一刻消停過。張慕之在失去知覺之前,一直都在安慰她,這叫她更加愧疚,無地自容。
翻開ST桂都酒店的論壇,她終於知道這個路先生是誰了。
就是野路子。
如果她只是一個看客,她肯定也會同情這個野路子。一個在城市打工的打工仔,聽信她的報道,孤注一擲地把全部積蓄追高砸進了這支ST股,癡心妄想着獲得暴利,好攥足十萬的彩禮,在家鄉買房子迎娶已有身孕的女友。
後果,可想而知。股票被深度套牢,婚事黃了,女友信了準岳母的慫恿,引掉了五個多月的孩子……
湯圓覺得渾身發冷,手止不住抖了起來。
啪!手機滑落,砸在地上,屏幕碎了數道裂痕。
“圓子!”莎一刀一把握住她的手,彎腰撿起她的手機,“你別這樣,彆着急。張慕之會沒事的。”
湯圓的目光也凝滯了,就像地下車庫野路子的眼神一樣。野路子有多恨她,她就有多恨自己。她從沒想過,她一心進取,只是想挖掘幾個頭條而已,會間接害了別人的一生。
她垂眸盯着地板,緩緩弓腰,雙手緩緩抱住腦袋,無望地揉了揉頭髮。這種姿勢瀕於崩潰。
“圓子,你別這樣!那人就是個神經病!你別信他說的。他自己啥啥不懂,學人炒什麼股票?現在的租車公司也忒不靠譜啦,什麼人租車都行?他一個開工程車的,租轎車幹嗎?明明就沒安好心!”莎一刀又急又慌,只一把攬着好友入懷,“方已經從H市往回趕了。伍小薇和易明德也在趕過來的路上。你別怕。我們都在!”
湯圓覺得整個人像澆築在一塊密不透風的混凝土裡,掙不開,逃不脫,透不上氣。她想哭,想用眼淚沖刷出一道透氣的出口,可是,淚都幹了,幹得她眼睛直髮疼,熬得眼白都染紅,卻一滴淚都沒有。她張嘴,想說點什麼,可是喉嚨卻堵住了,連嗚咽都是無聲的。
野路子說,張慕之是替她去死的,該死的人,本來是她纔對。她想想,心就堵,堵得她錯覺,她下一刻就會進地獄。
莎一刀說,野路子是神經病。他看起來真的像神經病。從他的眼神就看得出。她不僅害死了一條小生命,還逼瘋了一個男人?現在,可能連張慕之都要被她連累——死?
想到死,她不寒而慄,整個人又發起抖來。
“慕之!護士,我兒子呢?”是張張萃文的聲音,發了瘋似的衝了進來。
看到湯圓,張張萃文就真的發了瘋了。要不是被丈夫拽着,她都要撲到湯圓身上去
了:“我兒子呢?慕之呢!”
湯圓靠在莎一刀懷裡,呆呆地擡瞼。她張嘴,卻還是吐不出一個字。她只得木木地扭頭,看向急救室的大門。
張張萃文臉色煞白,紅腫的眼睛唰地又淌下兩行淚來。接到警察的通知,一路從臨市趕回來,她一路都在哭。再是巾幗不讓鬚眉,女人獨獨傷不起的就是親骨肉。她盯着紅通通的急救燈,呼吸不平地喘着。
“萃文,別急,先坐下。”張爸爸勸着妻子,拖着她往對面的長椅拽。
張張萃文一把甩開丈夫,依舊不肯放過湯圓。她指着她:“從上次慕之爲你被榮巧巧砸破腦袋開始,我就該知道,你遲早會要了我兒子的命!”
湯圓聞聲整個人抖了抖。她嘴脣輕顫,卻還是連句“對不起”都說不出來。如果張母知道自己的兒子曾經已爲她擋過一刀,她想,張母肯定恨不得殺了她。
是啊,連她自己都恨死了自己,更何況是張母呢?這一年來,她遭遇了這麼多次危險,卻還天真得像個傻瓜,一點危機防範意識都沒有。今天,要是沒有張慕之,倒在血泊中的就是她。野路子是衝她來的,如果不是張慕之替她擋這一災。最後那刻,野路子踩的就不是剎車,而是油門。那麼,她甚至可能在急救車趕到之前就一命嗚呼了。
“阿姨!”莎一刀聽不下去了,“張慕之出事,我們大家都很難過。可這也不能怪圓子啊。”
“不怪她,怪誰!”張張萃文一向唯我獨尊,又傷又氣又急時更不容反駁,更何況在趕回來的路上,她已經把現場的情況問得七七八八了,“對。過去,是我阻撓,亂點鴛鴦譜,非逼着慕之娶榮巧巧,的確是我錯了。可是,我兒子有什麼錯?”她指着湯圓:“他恨不得把他的心都挖給你,你還想怎樣?你不肯原諒他,爲什麼還要揪着我的兒子爲你墊背,替你死!”
湯圓像被悶雷擊中腦門,眼前一黑,總算是暴雨傾盆一般地落下淚來。是啊,她既然不肯跟他在一起,爲什麼還要恬不知恥地給他希望,藉以霸佔他的愛情?她恨死了自己的自私和可鄙。
曾經的五年,她一直覺得張慕之欠了她一輩子。可如今,欠下情債的,恰恰翻轉成了她自己。他一直愛着她,哪怕曾經不辭而別,可能也是因爲愛着她,不敢面對。他愛她,愛到命都可以不要,比起這種愛,過去的任何傷害都變得微不足道。
淚沖刷得眼睛生疼,湯圓緊緊地閉着眼睛,可即便是閉着眼睛,眼簾還是一幕幕回放着車庫裡的驚魂一幕。如果張慕之有個三長兩短,她想她肯定會瘋的。她不知道這算不算愛,但是,此刻,如果真有上帝,上帝說,“你死,就能換回張慕之”,她一定是願意的。
“萃文!”張爸爸一把抱住妻子,“兒子還在急救,你亂叫什麼?讓他聽到,他能安心嗎?他有他想保護的人。我們的兒子已經是個男人了。”他說到此處也哽咽了:“即便他真的……有什麼事,也是他自願的,怪不到湯小姐身上。你冷靜點。”
張張萃文一聽兒子,目光就陡地軟了下去,整個人都幾分癱軟了,任由丈夫扶着到對面長椅上坐了下來。
湯圓此時已哭得縮作一團,縮在莎一刀的懷裡,整個
人都在發抖。
莎一刀也淚眼汪汪了:“沒事的,圓子。”
啪嗒啪嗒……腳步聲驟急,是伍小薇和易明德趕過來了。
“圓子!”伍小薇想伸手過來攬湯圓。
莎一刀衝她搖了搖頭。
伍小薇一臉驚慌地看向丈夫。
易明德的臉色也非常難看,手機響,他接起來,只嗯了一聲,就把手機遞給妻子,讓妻子交給湯圓。
莎一刀接過手機,低瞟一眼,是項鄴軒。她爲難地看一眼伍小薇,到底還是把手機湊到了湯圓的耳邊。
“小圓,你沒事吧?”手機那頭,項鄴軒的聲音很急,隱隱和着高速公路上疾馳的嗡嗡聲。
湯圓的目光顫了顫。她偏着頭,看了眼莎一刀和伍小薇。
伍小薇解釋:“他聽到消息急瘋了,你和莎一刀的手機都不通,他只好跟我們聯繫了。”
湯圓覺得自己不過是徒剩一架軀殼而已,整個人都被掏空了。
人生,果然是除卻生死無大事。張慕之爲了她連命都豁出去了,她還有什麼理由放不下手機那頭的那個人。他除了若即若離,給過她什麼?他甚至連一個愛字都吝於說出口。
而急救室裡的那個,卻在用整副血肉之軀在愛她!她哪怕是塊石頭,也要被他的熱血給灌熱了,更何況,她對他是有感情的。曾經滄海難爲水,哪怕她可鄙地移情別戀了,他於她,還是不同的。
生與死,有時,只在一念之間。分與合,亦是如此。
她已經決定了。
她還是說不出話來。她搖頭,別了別腦袋,錯開手機。莎一刀就知道,她是不想聽那個人的電話了。
莎一刀只得拿起手機,替她說了:“項總,你放心,圓子沒事,她只是……嗯……”她吞吐:“有點着急。你和方開車小心點。這邊,有我和小薇姐,我們會照顧好圓子。”
好不容易消停的張張萃文又瀕臨發作了:“你們要是不能安靜,就都請出去,不要妨礙醫生救我的兒子!”她真替兒子不值!她不能阻止那個女人接另一個男人的電話,可至少,她不能容忍他們在她兒子生死未卜的情況下,當着兒子的面卿卿我我。
莎一刀一行人很尷尬,默默地掛斷電話,陷入無聲的等待……
時光像凝滯了,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沒多久,急救室的門開了。
張父張母幾乎是從座位上彈起直接衝奔過去的。
湯圓也像膝跳反射一樣彈起身來。
“傷者在車禍中主要受的是減速傷和撞擊傷,好在,最後一刻減速了,傷者腹壁內出血已經止住,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但腿部骨折,輕度腦震盪,現在麻藥未退,還需要觀察一段時間。”
衆人齊舒一口氣。湯圓從莎一刀的懷裡癱軟地滑了下去,易明德趕緊奔上去扶了一把……
等項鄴軒趕到急診室時,這裡已是人去樓空。張慕之的手術剛剛結束,已被送往ICU觀察。湯圓隨着張父張母一同去了ICU。其他人都等在負一樓的咖啡廳。
項鄴軒要衝去頂樓ICU,被易明德拽住了,“ICU只有直系親屬才能進去。你上去也沒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