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十七的眼淚卻嘩的一下涌了出來。
那個最無辜卻揹負了太多東西的舅舅,那個與孃親血脈相連的舅舅,那個自小跟她有着同樣命運的舅舅,就這樣子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面上帶着討好的笑,搓着手的動作裡有着怯怯的期盼,這個就是她一直都素未謀面的舅舅啊!
“你別哭啊!我真的是你舅舅!親舅舅!你母親是我的親姐姐!當年我離開的時候,她就跟你這麼大。我其實一直都想着她的!月娘,你看這------”
“舅舅!”顏十七大喊一聲,撲到了高峻釗的懷裡。
高峻釗哪見過這種陣勢,一下子就傻眼了,雙手高舉着,更不知道往哪兒放了。
關山月擺了擺手,示意他拍拍顏十七的脊背。
高峻釗才終於收攏手臂,手終於找到了用武之地。“槿兒乖啊!不哭了!哭花了臉,就不漂亮了!”
關山月也過來勸,“好了,槿姐兒!這麼多年來,是舅舅舅母沒做好。我們若是早點兒出現,你也就不會受那麼多委屈了。”
顏十七從高峻釗懷中擡頭,“委屈的不是我!是孃親!不過現在好了,舅舅舅母回來了,孃親以後有人撐腰了。顏家的人,再也不能欺負孃親了。”
“好孩子!你說的對!”關山月道,“我們這次回來,就是要重振高家的!”
顏十七摸一把眼淚,“孃親總說,孃家不管強大與否,都是出嫁女子最大的避風港灣。以後有你們在,孃親無論做什麼決定,就都有了主心骨了。”
高峻釗嘆氣,“都是舅舅不好,連累了你母親!”
顏十七搖搖頭,“舅舅現在很好!娶了這麼好的舅母,生了這麼聰明伶俐的表弟,沒有比這樣子更讓孃親欣慰的了。”
關山月一把將顏十七攬到懷裡,“難怪人都說,女兒是孃的貼身小棉襖了。看看這處處爲姐姐着想的樣兒,姐姐這麼多年的付出,也算是有收穫了。”
高頌走過來,戳戳關山月的肩膀,“娘,你們這是做什麼?親人團聚,不是該高興的事嗎?你們怎麼哭作一團了啊!”
顏十七撲哧一笑,“我們這叫喜極而泣!”
所謂的喜,不僅僅是找到了舅舅,而是想象中傻的無藥可救的人,居然有了這樣一番造化。
而她的眼淚,則是包含了更多的東西。
不管怎麼說,高家的迴歸,對於顏如鬆迴歸京城後站穩腳跟,都是一大助力。
自此,高氏在顏家,總算可以揚眉吐氣了。
那個首飾匣子,顏十七最終還是推給了關山月保管。約好了,等着她出嫁時再給她。
說到親人團聚,那就要好好感謝一下促成這件事的某人了。
也不知道他急着回京城究竟爲了什麼。
以後在京城,怕也是很難見面了吧!
顏十七想到那個大鬍子,沒來由的心中又起了悵然。
在驛站耽擱了兩天。
顏十七雖然沒有喝很苦的中藥,卻是每日都被逼着吃趙翀留下的藥丸,其實也是苦的沒法說。
好在,有高顓和高頌兩個活寶陪着,日子倒也不難熬。
顏十七對於高峻釗的傻,也有了全新的認識。
所謂的傻,不過是腦子沒那麼靈光,比她開竅前的情形要好很多。就是學東西慢,尤其是書本上的東西。
或許,這纔是高老爺子當初遭受打擊的真正原因。
想他一個驚才豔豔的人,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到頭來卻生了個學什麼都學不會的兒子,那對他來說纔是人生最大的敗筆吧!
所以,他纔想要遁世,想要藏起自己,也藏起兒子,以爲看不到聽不到,就可以當一切不存在。
卻壓根兒忘了,他在這個世上還有一個嫁出去的女兒。
而正是因爲他對問題的逃避,才導致了高氏如今的境界。
顏十七可以對高峻釗心無芥蒂,卻並不代表她就對高老爺子也可以原諒。
這一切,高峻釗從來沒有自己做主過。
所以,高老爺子纔是造成這一切的源頭。
不過,即便高老爺子再有錯,高氏若是不加怪罪,她一個孫子輩自然就更沒有發言權了。
問題是,高氏真的會沒有半點兒抱怨嗎?
顏十七除了思慮重了些外,其實身體恢復的還是蠻快的。
待到第三日坐上馬車的時候,顏十七的氣色,已經看着跟常人無二了。
尹河鎮是距離京城最近的一座小鎮,他們到達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
由於是從南到北的必經之路,所以,小鎮上熱鬧的很。
關山月正愁着住不到好的客棧,沒想到馬車一入鎮子,就遇到了攔路喊話的。
“可是關家的車隊?”聲音竟是陌生的。
關山月看了眼對面的顏十七一眼,朗聲道:“正是!閣下有何指教?”
那人道:“在下乃是尹河鎮南來北往客棧的掌櫃,敝姓陳,特在此恭候諸位。”
關山月和顏十七兩人面面相覷。
關山月掀開車窗看去,“關家並沒有派人提前預訂房間。”
陳掌櫃道:“有人已經提前入住預訂了,說關家車隊今日會到,所以,敝人才會一直在此等候。”
顏十七扯扯關山月的衣袖,“舅母,既來之,則安之,先看看這其中有什麼玄虛再說!”
關山月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撫,“那就有勞陳掌櫃帶路吧!”
放了簾子,關山月蹙着眉頭思索,“知道咱們近期回京的人並不多。”
顏十七道:“會是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吩咐嗎?”
關山月搖搖頭,“不會!他們若要使人來,定然是我認識的人。槿兒別怕!一切有舅母呢!”
顏十七笑笑,“我纔不怕呢!看那陳掌櫃恭敬有禮,不像是壞人設的套。說不準是哥哥的安排呢!”
關山月也笑了,“這個可能性極大!”
南來北往客棧是一座二層樓的建築,夜晚看起來,也很是龐大。感覺上,應該是尹河鎮最好的客棧了。
他們的馬車卻沒有在樓前停住,而是從旁邊的小門進到了後院。
顏十七在報曉的攙扶下下了馬車,還沒等着打量一下週邊的景緻,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姑娘!”
“呀!”顏十七驚叫。就看到了泥融和沙暖一起向她撲了過來。
兩人拽着她是又笑又哭。
沙暖哽咽道:“奴婢們可算是等着姑娘了!”
顏十七一時間也是回不了神,“你們怎麼會在這兒?”
“老奴見過姑娘!姑娘一路受苦了!”又一個聲音響起。
“喬嬤嬤!”顏十七大叫着撲了過去,一下子摟住了喬嬤嬤的脖子,“你也來了!孃親呢?她也來了嗎?”
“槿兒!”關山月從馬車上下樓,就看到了顏十七異常激動的一幕,“注意你的身子!有話慢慢說!”
喬嬤嬤一把握住顏十七的手,將顏十七護在懷裡,防備的看着關山月,“這位是?”
顏十七嘻嘻笑,“這位你可能不認識,但那位嬤嬤總該有些印象吧!”
顏十七的手往從另一輛馬車裡下來的高峻釗身上一指。
喬嬤嬤眯了眼睛,“看不真切!”
顏十七乾脆將人拉了過去,“嬤嬤看看,他是誰?”
高峻釗離開的時候,據說跟高顓高頌一般大,那容貌應該基本上成形了。即便現在蒼老了,也應該能找到當初的樣子。
喬嬤嬤一看,果然開始渾身哆嗦,“你是------你是------”
高峻釗卻是一派冷靜,“我還記得你,你是姐姐身邊的陪嫁娘子,對不對?”
喬嬤嬤立馬老淚縱橫,“你真的是大少爺啊!”
顏十七欣慰的笑,“現在已經不能叫大少爺了,因爲大少爺已經有了兩個小少爺了。”
待喬嬤嬤情緒平復了,顏十七又引着她,見了關山月及兩個孩子。
陳掌櫃上前囑咐道:“各位客官,請約束好下人,夜裡最好不要出這個院子。鎮上來了貴人,衝撞了就不好收拾了。”
誰都沒有往心裡去,畢竟是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何況,現在佔據顏十七的只剩下重逢的喜悅了。
回到屋裡,顏十七笑着道:“原來,預訂房間的就是喬嬤嬤你啊!”
喬嬤嬤搖搖頭,“我們早到了三天,是四少爺派人來,讓我們在此等候的。還說,姑娘今天就能到這兒。”
關山月笑着點頭,“鬆兒果然是個有心的!”
顏十七卻大爲狐疑,別人不瞭解顏如鬆,她還不知道嘛!
那就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主兒。
想讓那個操心起這些個住店打尖的瑣碎事兒,不說難於上青天吧,也絕對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而且,她老哥怎麼可能會連她哪天到達尹河鎮都計算的這麼清楚呢?
倒是有人會神機妙算,會是他的安排嗎?
喬嬤嬤道:“姑娘啓程之後,老奴帶着沙暖和泥融就也上路了。主子的意思,就是讓我們能趕在姑娘之前,跟姑娘匯合,然後再給姑娘尋個進京的由頭,京城顏那邊也就挑不出什麼錯來了。沒想到姑娘是個有福的,居然遇到了舅太太。這簡直就是天意啊!”
越說竟是越激動,到最後又哽咽了。
顏十七眼圈也是泛紅,“孃親什麼都爲我想到了!是我太任性了!”
喬嬤嬤道:“姑娘平安就好!姑娘是太太的眼珠子,姑娘沒事,太太比什麼都高興。太太說了,等她把莒州那邊的事情安排好了,會盡快趕來跟姑娘匯合的。”
關山月道:“還是姐姐想的周到啊!槿兒身邊只跟了一個丫鬟出來,我還正想着怎麼把服侍的人給補上,沒想到姐姐卻早已做了如此周密的安排。難怪婆母總是誇獎姐姐既聰慧又能幹了。”
顏十七聽着關山月對高氏發自內心的讚賞,她有感覺,這倆人見面,一定會成爲好友的。
南來北往客棧後院的客房是獨立的一個院子,雅緻而清靜。
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大早,關山月便又抱着首飾匣子到了顏十七的房間。強行把她按坐在銅鏡前,開始滿身珠翠的爲她打扮。
顏十七苦不堪言,“舅母,其實沒必要的!咱們的馬車一路回高府,就是見外祖父和外祖母,他們不會挑剔槿兒的外表的。”
關山月挑眉,“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不僅是要給自己人看的,更是要晃瞎了外人的眼。”
顏十七伸手想撫額,卻被關山月一把拍了下去,“進京後,你所有的衣服首飾都歸舅母管啊!誰都別想跟我搶!”
顏十七終於相信了,關家真的好缺女兒啊!她這還沒生在關家呢,就已經被搶佔了。
“沒有外人的!顏家的人就算來接我,我也不會跟他們走的!”
關山月道:“你放心,他們敢搶人,我就敢打他們滿地找牙。”
顏十七哈哈大笑,“舅母,我在顏家行十七,女兒多的是,沒有那麼搶手的。”
關山月道:“所以,在你娘進京之前,你就安心的在高家住着。咱們今日進城,顏家就算派個婆子來應景,咱們也要讓他們眼睜睜的看着,你是怎樣的可人兒。就是要讓他們看得見,抓不住。”
“好吧!”顏十七決定屈從。
實際上,在如此強勢的舅母面前,她的任何反抗都是徒勞的。
這邊梳好了頭,喬嬤嬤已經抱着一摞新衣服進來了,差點兒沒把顏十七看傻了眼。“孃親給我準備的衣服?”
喬嬤嬤道:“莒州的衣服樣子再好,到了京城怕是也不時興了。這是四少昨日裡派人送來的。想來四少進京後,看到別的姑娘怎麼穿,便加緊給姑娘做了兩身。”
顏十七聽的翹了脣角,就她那哥哥會去觀察女孩子的衣飾?喬嬤嬤嘴裡的那個人,怎麼都聽着是在說別人家的哥哥啊!
關山月抖開上面的衣裙,看了看,“嗯!鬆兒這眼光不錯,但進京後,你的衣服他就不能再插手了。一個大男人關心這種事,成什麼樣子了?他還是安心考他的狀元去吧!”
深粉色的小襖,深碧藍裙子,竟是跟她那天換回女兒裝時所穿的顏色一模一樣。
只是樣子更別緻,尤其是衣領袖口的刺繡,都絕對不是一般人的手藝。
至於衣料,更屬上乘。
顏十七順手抖開那件白色的狐皮斗篷,“傳說,狐非千年而不白。這麼一件衣服,不便宜吧?”
關山月伸手摸了摸,“嗯!這樣的毛色,值個萬兒八千兩吧!”
顏十七的手抖了抖,差點兒沒抓穩,下巴下移,喃喃道:“他要不要這麼敗家?”
喬嬤嬤一怔,“四少哪來那麼多銀子?別說老太爺那邊沒銀子,就是有,也不會對四少這麼慷慨吧?”
顏十七的脣角抽了抽,卻也不點破,目光閃爍的附和道:“就是呢!哥哥不會去打家劫舍了吧?”
關山月戳顏十七的腦門,“淨瞎說!我雖然只見過了鬆兒一面,也知道那是個老實孩子。打家劫舍這種事,你能幹出來,送他是個膽子他也幹不出來。你就不想點兒好?沒準兒,鬆兒是把他的私房銀子都供出來了。等回京我再補給他就是。但他這份情,你這當妹妹的可得記好了。”
顏十七就在喬嬤嬤的茫然中,默默地點了點頭。
顏如鬆有多少私房銀子她不知道,但用頭髮梢估算一下,也應該超不過一千兩銀子。
顏家是清流啊!
就是顏壽泉出手,一次恐怕也掏不出一萬兩銀子吧!
關山月吩咐沙暖道:“趕緊給你家姑娘把衣服換了啊!”
顏十七便做出了任人擺佈的姿勢,“舅母,高顓和高頌每人手裡有多少私房啊?”
關山月搖搖頭,“不知道!三萬五萬?還是十萬八萬?”
語氣漫不經心,就像是在談論天氣。
顏十七卻差點兒嚇軟了腿,那些數字,是該屬於孩子的私房嗎?
放眼京城,能有幾人有這分子家底啊?
趙翀說關家是江南首富,她一直都沒有什麼概念,即便看到了關山月送給她的那一匣子奇珍異寶,她依然沒有多想。
現在,在兩個孩子的私房面前,她終於明白了江南首富關家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所在了。
於是乎,她決定了,人生不只有抱大腿這一說,小表弟的小腿也是要適當的抱一下的。
當顏十七盛裝出現在南城門的時候,京城也拿出了它過火的熱情來歡迎她。
南城門居然被堵住了,以至於馬車再也寸步難行。
顏十七趕忙吩咐報曉下去打聽。
關山月依然跟顏十七同乘一輛馬車,見報曉利落的下了馬車,若有所思的道:“露華,以她的身手,你可打得過?”
露華搖搖頭,“奴婢和露濃一起上,都未必是她的對手。”
關山月道:“槿兒,你從哪裡找的她?”
顏十七道:“孃親從牙行買給我的!舅母可覺得她有什麼不妥之處?”
關山月道:“那倒還沒有!只要她忠心待你,怎麼都好說。”
報曉很快的回來,稟告道:“是沅王和六殿下回京,太子殿下奉了皇命親自到了城門上迎接呢!如今,人已經等在城樓上了。”
顏十七這纔想起昨晚南來北往客棧掌櫃的話,尹河鎮上的貴人就是那兩位吧!
“他們做了什麼大事,值得如此興師動衆的迎接?”
沂王墓的入口被撬開了,他們得到了寶藏?
不對!當時在沂王莊,自始至終都是沒有看到三皇子沅王的。
不等報曉作答,關山月吐出了幾個字,“江南鹽政!”
顏十七眨巴着大眼睛,“奔着貪腐去的?”
關山月看到她這副樣子,就心軟的不行,“嗯!說實話,沅王這次在江南,並沒有多大的動靜。”
顏十七蹙眉道:“舅母孃家的產業可有涉鹽?”
關山月搖搖頭,笑,“這個,不用你操心。凡是涉及官場的生意,關家至今都沒有涉足。關家所從事的營生,都是跟百姓有關的,一個是在穿上,就是江南的絲綢;另一個就是在吃上,江南大多數地方都有關家的小吃店。”
顏十七鬆了口氣,卻還是忍不住好奇的問:“但我聽說,官家的銀子不是最好掙得嗎?所以,天下商家纔會擠破頭的想做皇商。”
關山月道:“做皇商的確大有賺頭,但是,卻也要學會卑躬屈膝,這一點兒,關家的人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