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十七便如小狐狸計謀得逞般的賊笑,“很好!這雙筆寫字說難也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就看你們肯不肯下更夫了。”
高頌道:“這可是一心二用啊!要怎麼才能做到?太難了吧!”
顏十七倒揹着手,在房間裡踱着步,“練好基本功,保準萬事大吉。”
高顓道:“估計你那基本功也不好練。”
顏十七笑,“你們可以試試啊!基本功簡單的很,至於好不好練就看你們自己的了。”
高頌摩拳擦掌,“高顓你能不能別打岔?先聽姐姐把話說完!”
顏十七道:“基本功就是,一手畫圓,一手畫方,兩手同時進行。”
高顓道:“這聽起來的確不難!”
只是等他們倆真正實踐的時候,才明白這兩手同時進行的事情,不是不難,而是壓根兒不可能。
高頌乾脆扔了筆,賭氣道:“姐姐是耍我們吧!兩手同時,一個畫圓,一個畫方,估計根本沒人能做到。”
顏十七再次執起雙筆,分別落在了兩張紙上,圓圈和方形同時形成。
兩人就陷入了目瞪口呆。
顏十七放了筆,拍拍手,“行了!也別在我這兒浪費筆墨了。想學雙筆寫字,就得先練這基本功。你們倆還想學的話,就出去練吧!正好下了雪。你們可以拿着樹枝在雪地上練習。”
兩人二話沒說,穿鞋子戴手套,一前一後跑了出去。
顏十七搖頭失笑。
年輕人就是有衝勁,可惜有些事情不止是靠勤奮就能做到的,還得看天賦。
兩個朝陽一般的少年,一人拿着一個樹枝在雪地上畫着方圓的時候,高老爺子正好送客回來,看到這一幕不由得稱奇。
一問之下,明白了緣由,腳步便不由自主的往朝夕院而來。
未進院子,先聽到了琴聲。
自己那癡傻了十七年的外孫女,居然真的會彈琴!
朝夕院是女兒曾經的住處,原本因女兒離去顯得很是寂寥的院落,因爲這琴聲,就莫名的生動了起來。
在過去的十七年裡,女兒究竟付出了多少艱辛,才能將外孫女教導成這樣子?
他也有一個傻兒子,那其中的苦楚,應該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泥融從院子裡出來,衝着他福身行禮,“老太爺!姑娘等您很久了!”
高老爺子的驚詫就明明的寫在了臉上。
那丫頭是如何知道他要來的?
莫非就憑這琴聲?
他一時間忘了,能被吸引到這個院子,根本就是那畫方圓的技巧。
顏十七一身淡粉色的衣裙,梳着個雙螺髻,俏生生的站在那裡。見高老爺子被請了進來,連忙福身行禮。
高老爺子虛扶了一下,“你身子不好,就別那麼多禮了!”
說完,徑直走到主位上坐了下來。
顏十七便坐到了她的左手邊。
沙暖奉茶上來,便很快的退了出去。
顏十七悄悄的打量着自己的這個外祖父,花白的頭髮,花白的鬍鬚,古銅色的臉龐,臉上的皺紋縱橫交錯。
雙眼下是很重的眼袋。
一個高高的鼻子,鼻尖微勾。
嘴脣泛着點兒青紫色。
“都說下雪不冷,化雪冷,外面很冷吧?”顏十七最先開了口。
高老爺子也正在審視着自己這外孫女,肌膚白如外面的雪,這顯然不是傳自高家的。
倒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他們高家的人。
“是啊!能凍掉手,偏那倆小子還在那裡畫個不停。”高老爺子一臉的高深莫測,“那是你傳授給他們的秘訣?”
顏十七扯動脣角,“是啊!要想雙筆寫字,先得學會一心二用啊!”
高老爺子端起茶杯,“這個一心二用的法子,是誰教給你的?”
顏十七一怔,這個問題她還真就從來沒有想過。“不是孃親嗎?”
高老爺子的茶杯就又放回了桌上,“你母親根本就做不到一心二用!”
顏十七就陷入了茫然狀態,“母親做不到,不代表不會教啊!”
高老爺子定定的看着她。
顏十七就被他盯的渾身發毛,“我說錯什麼了嗎?”
高老爺子道:“你母親對於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一點兒都不驚訝嗎?”
顏十七搖搖頭,“自從我開竅後,孃親對於發生在我身上的任何事情都能接受。她覺得是上天把欠了我十八年的東西都還給我了,或許還帶着點兒補償的性質。”
高老爺子一怔,旋即笑了起來。
他這一笑,皺紋更是堆到了一起,當整個人卻看着有了光彩。
“你母親是對的!自己的孩子,無論發生什麼事,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呢?”
“是啊!”顏十七帶着鼻音道,“無論是我傻,還是我聰明瞭,孃親待我的心,都始終如一。唯有親生爹孃才能做到如此的不離不棄吧!”
高老爺子道:“想你母親了吧?她過幾天就能到了。這麼多年了,我對你母親有愧啊!就是不知到時候見了面,她肯不肯原諒我了。”
顏十七道:“外祖父多慮了!孃親縱使有怨氣,也不過是轉瞬即逝。這麼多年,孃親是很想你們的。”
“那麼,你呢?”高老爺子目光炯炯的看過來。
顏十七翹了脣角,“我作爲孫子輩,有權置喙嗎?”
高老爺子皺眉,“聽這話,就是心中有怨氣了?”
顏十七嘆氣,“是!我就是替孃親委屈,這麼多年來,若不是外祖父撒手不管,孃親何至於過的讓姨娘給噁心了呢?”
高老爺子面露戚然,“是我做了逃兵,對不起你們!”
顏十七搖搖頭,“外祖父有話還是當着孃親的面說吧!槿兒畢竟是晚輩,沒有權利評判長輩的對錯的。外祖父從現在起勢了,還是會成爲孃親的依靠的!”
高老爺子重重的嘆氣,“我老了!”
顏十七道:“外祖父還想繼續逃避嗎?”
高老爺子瞪大眼睛看過來,“我這不是逃避,只是年齡不饒人,不服也不行啊!我這次既然打算好了回京,就絕不會再逃避,該是我擔起的責任,我一定盡力而爲。”
顏十七一咬脣,“哥哥說,趙大人特意來找外祖父,他現在可是天子近前的紅人。他此番來,莫不是請外祖父出山的嗎?”
高老爺子道:“他是說,皇上這兩天有可能會召見我。”
這樣的消息,顏十七聽來本該兩眼放光的,卻莫名的心中涌起失落。
他來找外祖父,竟真的只是爲了公事嗎?
“是好事啊!恭喜外祖父了!”顏十七努力笑着。
高老爺子端起茶杯,呷了口茶。
“皇上召見,未必是讓我出仕,只是想念故人罷了。”
顏十七深吸了口氣,“只要外祖父還在皇上的心中,就算不出仕,也沒人敢低看高家了。”
高老爺子失笑,“鬆兒經常說你考慮問題不輸男兒,我還有些懷疑,現在看來,你這腦袋瓜的確是活泛的很呢!”
顏十七撅了嘴巴,“我這不也是心疼孃親嘛!只有高家好了,孃親在顏府那邊纔不會被人欺負啊!”
高老爺子道:“嗯!這以後的路只會越走越寬,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裡去吧!槿兒對於智後,可有所瞭解?”
終於來了!
顏十七咬了一下嘴脣,“聽孃親說起過一些。只知道,那是大順朝的傳奇人物,至今無人能及。外祖父作爲皇上曾經的老師,應該是見過智後的吧?”
高老爺子眯起眼睛,似是陷入了某種沉思,“是啊!是見過的!無論是先帝還是當今皇上都受其影響深遠啊!”
顏十七道:“那麼智後又對外祖父做了什麼影響呢?”
高老爺子的神色變了變,“今天不說我!就說智後的傳人吧!”
顏十七道:“這個我知道,當今皇后嘛!”
高老爺子道:“除了她,還有一個人!你母親就從未說起過嗎?”
顏十七想了一下,恍然道:“一個女官,居然還是尚書之女,也教出了兩個徒弟。一個是瑞王妃,一個就是如今的太子妃,對不對?”
高老爺子道:“闞女官曾經風華絕代,她的才情的確是少有人能及的。”
顏十七笑,“這個我也知道,智後的才華是在於謀略,在治國之策上。而闞女官的才情卻是在於琴棋書畫上。外祖父可是見過闞女官的?”
高老爺子端杯喝茶,含混應了一聲。
顏十七道:“那她是不是長得很醜?”
高老爺子詫異的擡頭,“爲何這樣子問?”
顏十七聳聳肩,“皇上最終選擇了崔皇后,沒有選擇闞女官啊!”
高老爺子手裡的茶杯就抖了抖,“那也不能說明闞女官人長得醜啊!”
顏十七道:“通常是因爲長相不好,纔會在才情上下功夫的。當然了,皇上沒有選擇闞女官,還極有可能就是崔皇后的才情也不差。各有千秋嘛!那麼,就看誰是王八眼中的綠豆了。”
高老爺子沒有喝水,卻是一串嗆咳。
顏十七想上去爲其拍拍背,但因爲從來沒有跟這個外祖父親近過,腳步就有些動彈不了。
只能坐在那兒傻笑,“槿兒失言了!”
這不是把皇上比喻成王八了嘛!
幸虧是關起門來說,否則被有心人聽了去,還不得抓到菜市場殺頭啊!
闞女官出身於尚書府,家世也是很不錯的,當今皇上沒有選擇她爲後,肯定有不爲人知的原因。
對此,她很是好奇。
高老爺子總算緩過一口氣來。
顏十七趕緊把自己面前沒有動過的那杯茶端到了他面前。
高老爺子看了眼乖巧的坐在那兒外孫女,想說點兒苛責的話卻是怎麼也出不了口。“以後,說話注意點兒啊!”
顏十七笑笑,“槿兒記下了!”
高老爺子正了正神色,“我活了一把年紀,聽聞能雙筆寫字的人,女子中只有兩個,一個是你。”
“另一個就是闞女官?”顏十七理所當然的道。
“不!”高老爺子卻給出了否定的答案,“另一個是太子妃!”
“啊?”顏十七不由得張大了嘴巴,“闞女官也不行嗎?”
高老爺子道:“青出於藍是可以勝於藍的!”
顏十七用力吞嚥了口唾沫,“那麼,不是還有瑞王妃嗎?她也不行嗎?”
“槿兒!”高老爺子嘆氣,“不是誰都有本事一手畫圓一手畫方的。有時候,太鋒芒畢露了也未必是好事。”
顏十七心裡一驚,“外祖父今日前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槿兒會雙筆寫字,以及彈奏出了太子妃擅長的《暮陽殘雪》,是不是犯了太子府的忌諱?趙大人來此,就是給外祖父提醒的嗎?”
高老爺子蹙眉,長長的吐了口氣,“趙翀不愧是你哥哥的好友,的確事事都在爲你哥哥打算呢!”
顏十七急了,“外祖父能不能先不發感慨,先說正事啊!那趙大人是如何爲哥哥打算了?”
明明是爲她謀劃,卻還打着爲哥哥考慮的旗號,趙狐狸果然好算計。
高老爺子道:“樹大招風!你如此聰慧,很多東西現在一學就會,尤其是本來是太子妃獨領風***的東西,如今都被你破了。你就沒想過後果嗎?”
顏十七咬牙,“太子妃會的東西,憑什麼別人就不能學?”
高老爺子道:“傻丫頭!不是不能學,是不能犯了忌諱啊!太子府若是以此來找你的麻煩,你當如何?顏府能保你嗎?外祖父就算是有心,怕也保不住你啊!”
顏十七茫然的搖搖頭,“槿兒不明白!太子府要拿我如何?這是要嫉賢妒能嗎?若一國儲君都沒有容人之心,那大順豈不危矣?”
高老爺子搖頭嘆息,“剛纔還說了要你注意言行,沒幾句話,就又原形畢露了。”
顏十七冷了小臉,“槿兒不服!憑什麼太子妃會的東西,槿兒就不能會。大順朝,現在模仿太子妃字體的人,不在少數吧?京城我不知道,單就莒州那邊來說,大家閨秀都在爭相模仿呢?有什麼呀?法不責衆!太子府真要以莫須有的罪名來爲難我,我就去告御狀。有本事,堵住所有的大家閨秀都不讓學啊!”
高老爺子就被她這番言論氣笑了,“聽聽!告御狀都出來了,你這膽子還真是不小啊!”
顏十七不服軟的道:“自古都是官逼民反!”
高老爺子道:“太子府不治你的罪,人家招賢納才,把你招進太子府行不行?”
“呀?”顏十七傻住。
高老爺子道:“趙翀剛纔告訴我,太子妃大病之後,不但不能雙手寫字了,好像連琴都彈不了了。”
“啊?”如果說顏十七剛纔的嘴巴能吞下雞蛋的話,現在能吞下鴨蛋了。
這話的威力,絕對堪比晴天霹靂,而且就炸在了頭頂。
顏十七直接被震懵了。
高老爺子道:“想明白了嗎?咱們這個太子,我雖然瞭解不多,但是感覺上那個人絕不像表面表現出來的那般和煦。如果他突然心血來潮,把你當成了太子妃的替代品,娶你進太子府,你又當如何?”
“不!不可能!”顏十七艱難的合上嘴巴,乾乾的做了個吞嚥動作,“娶我?這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情!廢太子妃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嗎?”
高老爺子嘆氣,“你想到哪裡去了?太子府現在還離不得鎮海侯府,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廢太子妃呢?何況,以你現在的身份,你父親不過是莒州書院的一個院長,你怎能擔得起太子妃之位?”
顏十七雙拳緊緊攥起,隱約明白了什麼。“外祖父的意思是,太子若是真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來,是讓我爲妾?”
高老爺子點點頭,“太子府還缺一位良娣!”
顏十七冷笑,“他別做夢了!別說爲妾了,就是太子妃我都不稀罕。我答應過孃親的,今生不爲妃,不爲妾。”
高老爺子道:“你也別太擔心了,這一切都是咱們的假設。只是防患於未然總是沒壞處的。”
顏十七甩甩頭,“我認爲也不可能!我與太子不會有太多交集的!外祖父也說了,我父親的身份低了點兒。而太子選良娣,怎麼也得爲自己拉助力。所以,這良娣之位,不是侯府,也得是伯府的小姐纔對。”
嘴上說的輕鬆,手卻還保持着緊握的姿勢。“還有就是,太子妃痛失自己的技藝,怎麼可能再招一個會自己技藝的在身邊呢?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添堵嗎?除非,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太子和太子妃是仇人,太子找我這麼個人去,純粹是爲了噁心太子妃的。”
高老爺子就笑了,“你這丫頭倒也能見招拆招!只是,你這技藝畢竟壓身。所以,我與趙翀合計了一下。決定給你的折身技藝找個處處,也好將來堵住悠悠衆口。”
顏十七總算鬆下一口氣來,既然事情還沒有到那個地步,做些防範措施總是好的。“外祖父打算怎麼做呢?”
高老爺子道:“趙翀打聽到,闞女官如今人已經回到了京城。”
顏十七心中一動,“外祖父是想讓我拜她爲師嗎?”
高顓高頌關於給她找老師的事情,在高老爺子繞了那麼大彎子後,總算是對上了。
但趙翀跟高老爺子提到太子府,應該不是無的放矢。只怕是在給她提醒吧!
“你可願意?”高老爺子捋着鬍鬚問。
顏十七就笑了,“外祖父這話問錯人了吧?那位闞女官是什麼人?人家是智後的徒弟,是瑞王妃和太子妃的老師,收個徒弟是那麼隨隨便便的事情嗎?”
高老爺子就被噎住。
誰說他們高家的血液有毒了?
誰說沾了他們高家血的人生出的後代就是傻的?
他堂堂一代大儒,都每每被這個外孫女駁的啞口無言,這份子機智和靈性,誰人能及?
顏如鬆一再的告訴他,顏如槿是真的變聰明瞭,他一直保持着將信將疑的態度。
畢竟,所有的傳聞,都只是傳聞,他沒有親見。
至於南城門的事情,他是親見了不假,但他以爲,她能夠全身而退,與幾個國姓爺之間的博弈不無關係。
他就是覺得她是取巧了。
但今日的這番深談,卻的確讓他刮目相看了。
他這個外孫女是真的不簡單啊!
高老爺子清了清嗓子,“闞女官才高八斗,但這種人往往有個毛病,那就是一般人入不得她的眼,可一旦入了她的眼,便會護的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