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翀微微頷首,“瀝王初封太子之時,是移居於東宮的。不過前不久,皇上突然做出決定,認爲太子還是要開府的好。”
顏十七抿脣,沒有說話。
移居於東宮,彰顯着皇上對太子的依仗和信賴。
移出於東宮,是不是可以說明皇上對東宮心生嫌隙了呢?
顏十七的拳頭握起,指甲嵌進了肉裡,卻不覺得疼痛。
趙翀繼續道:“你現在知道,朱算子對於太子府來說,意味着什麼了吧!”
顏十七道:“財神爺!”
先前爲瀝王的時候,要想奪儲,必須有大量的銀子做後盾。
如今,突然要開府了,爲了維持一個府的運轉,爲了籠絡人心鞏固太子之位,花費銀子的地方自然就更多了去了。
朱算子既然天生就具有掙銀子的才能,太子又怎麼可能輕易放人呢?
趙翀道:“只是四大世家出來的人,又怎麼會那麼輕易被控制呢?”
顏十七道:“那朱算子早前給瀝王做事,乾的好好的,爲何要退出?瀝王現在已經是太子了啊!追隨太子,將來是會有從龍之功的啊!有了這一層,重振朱家的威名豈不是更容易了嗎?”
“杜錦瑟!”
“啊?”
銜接的天衣無縫。
趙翀定定的看着她,似是在她的臉上尋找着什麼。
顏十七卻是莫名的慌亂,像是有什麼從眼前一飛而過,在她還來不及伸手去抓的時候,就已經消逝了。
用力咬了一下脣,“杜錦瑟,是個人名嗎?那是誰?”
趙翀恨不得透過她那張虛假的臉,一直看到她的內心裡去,“你真的不知道朱算子口中的瑟主是誰嗎?”
顏十七表情生硬,漂亮的大眼睛裡卻是迷濛一片,“我應該知道那所謂的瑟主是誰嗎?”
趙翀嘆氣,她臉上的疑惑不似作假,“杜錦瑟是鎮海侯的一個女兒,是爲當年瀝王的一位如夫人。”
“爲妾啊!”顏十七喃喃道,“孃親跟我說,決不允許自己的女兒爲妾呢!”
高氏真的是一位打從心裡疼愛女兒的好母親!
“你說什麼?”趙翀蹙眉。
顏十七打了個激靈,牽強的笑笑,“沒什麼!我娘說,我要是有姐姐或者妹妹,是絕不會允許她們給人家做妾的!妾,不過是半個奴婢而已。討得男人歡心了又如何?男人爲了面子,是壓根兒就不會寵妾滅妻的。而主母,對於妾室,卻是掌握着生殺大權的。”
趙翀苦笑,“可惜,你的娘不是她的娘!”
顏十七深吸一口氣,“鎮海侯有很多女兒嗎?即便是庶女,送去給人家做妾,他也好意思到處張揚嗎?”
趙翀道:“瀝王的妾,怎麼跟普通人一樣?”
顏十七就突然笑了,“有什麼不一樣的?只要是妾,這一生都與大紅色無緣了吧!”
趙翀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對於她把話題突然轉到穿上,覺得莫名其妙。
但是,女人所關注的東西,男人又怎麼會了解呢?
顏十七撓頭,“那個,你是想說,朱算子會爲瀝王辦事,是因爲那個瑟主嗎?而不是爲了自己的前程?”
“士爲知己者死!”趙翀的語調突然變的無比的認真。
“也就是說,那位瑟主要麼對朱算子有知遇之恩,要麼是他的知己了。現在朱算子離開了太子府,那種關係的斬斷,是因爲那個瑟主出事了,對嗎?”
“她死了!”努力壓抑着情緒,卻依然掩不住聲音的顫抖。
“死了?誰死了?”顏十七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完全跟不上眼前人思緒的跳躍。
“錦瑟死了!死在了秋日裡那場百年不遇的暴風雨的時候。”審視的目光落在她的眼眸中。
這雙眼睛生的真是好看!
無論是在澄澈的時候,還是泛起水霧的時候,都美的讓人沉淪。
所謂的易容術,他自然是見的多了。
她自認爲隱藏的很好,卻不知這雙無人堪比的眼睛,早已經出賣了一切。
“爲何會死?”顏十七覺得牙齒在打顫,聲音更是陌生的不像是自己的。
“她謀殺太子妃,然後自殺!你怎麼了?”
“我冷!”從內而外的冷,讓她整個人不受控制的渾身顫抖。
像是一個掉進冰窟窿的人,四周是徹心徹骨的寒意。
趙翀濃眉打結,將腳邊的毯子扔了過去。
顏十七伸手,想要扯起毯子爲自己蓋上。無奈手抖得厲害,根本扯不住。
趙翀重重的嘆氣,探身過去,展開毯子蓋到她身上。看到她可憐兮兮的直往角落裡縮的樣子,心就不受控制的發軟。
“你別怕!”聲音溫柔的連自己都覺得陌生。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想孃親了------”顏十七揪着毯子,眼淚撲簌簌的落。
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哭,卻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你的家在哪兒?”趙翀擡手揉眉心。
女人的眼淚,真是一件麻煩事!
這個女子的身上,有着太多的未解之謎。
每一次從她身上看到閃光點兒,他都以爲離着那人又近了一些。
可是,看看現在,這哭的如同孩子似的人兒,哪有半點兒那人的沉靜和溫婉。
顏十七打了個激靈,突然間回魂了般捂住了嘴巴,眼淚更是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她不能自報家門的!
她得看着自家老哥不被眼前的趙狐狸算計啊!
用手背胡亂摸一把眼淚,低頭一看,滿是油彩。心裡咯噔一下,眼淚這一沖刷,臉上豈不是花了?
趕緊低頭把臉埋在毯子裡,露出兩隻眼睛往外看,“大人勿怪,小的剛纔魔怔了。”
“你的家在哪兒?”趙翀已經坐回去,目光炯炯的看過來,對於這個問題,竟是不依不饒了起來。
顏十七用力咽一口唾沫,“在------歡旭鎮的賈家村!”
趙翀擡手揉眉心,“在莒州,還是沂州?”
顏十七防備的看着他,“兩州之外!”
做了三年的兩州知府,她可不敢去賭他對兩州地名的熟悉度。
趙翀扭頭,擺明了不想再說話。
顏十七不由得裹緊了毯子,暗暗的吐了口氣。
不管他出於何種目的,剛剛跟她談論四大世家的事,無聊的純粹想找個人說話也罷,試探也罷,她都不想奉陪了。
多說多錯!
她怕自己一不小心露出破綻,然後被他狠心的扔回莒州去。
從他一再的問及她的家在哪兒,她的警覺性就高度的提了起來。並且一直保持到馬車停住。
好在,直到下車,趙狐狸都沒再多看她一眼,彷彿已經忘了她這個人存在一般。
而這種遺忘,卻令顏十七歡喜的不行。
對於她的住處,更像是忘了重新安置。所以,她也就理所當然的回到了顏如鬆居住的院子,依舊跟報曉住在一起。
燈光下,報曉看到她那張小花臉,差點兒沒掉了下巴,“大人看到你這副樣子了嗎?姑娘是不是已經露餡了?”
顏十七搖搖頭,“沒有!他那眼睛長在頭頂上,我則一直低着頭,他根本看不到我的!”
報曉嘆氣,伺候她把臉洗淨了。
顏十七就覺得疲累的不行,身子還沒挨着榻邊,顏如鬆卻在外面敲門了。
顏十七隔着門喊話,“哥哥,我累了!有什麼話,明天說可好?”
顏如鬆道:“我就是問問,你今天沒嚇着吧?跟在趙大人身邊,她有沒有爲難你?”
顏十七很響亮的打着哈欠,“好得很!趙大人那麼高風亮節的一個人,怎麼可能爲難一個小廝。哥哥趕緊去睡吧!”
外面是顏如鬆無奈的嘆氣,良久,才傳來了腳步離去的聲音。
顏十七長長的鬆了口氣。
報曉服侍着顏十七躺下,“四少好像有話要對姑娘說!”
顏十七哈欠連連,“正是因爲知道他有話說,纔不能讓他進屋。否則,今晚我就別想睡覺了。想想也知道他要碎碎念什麼。”
無非就是她今晚上太過大膽冒進,萬一惹禍上身,被人打傷了,他肯定就沒法跟爹孃交代了。
叨叨其實並非女人的專利,男人要是嘟囔起來,會更可怕。
報曉道:“四少也是擔心姑娘!姑娘今日,的確是大膽了些!”
顏十七道:“我也是被逼的啊!那趙大人擺明了想把我當刀使啊!你有空給李一他們遞個話,幫着打聽一下,朱算子那邊的情況。那個沈先生沒有跟我們一起同車回來,是不是去處置這事了?”
報曉給她掖了掖被角,“姑娘先睡吧!這些事,等着睡醒了再說!”
顏十七並非隨遇而安之人,但人在身心俱疲的時候,是很容易一沾枕頭就睡着的。
報曉熄了燈,卻沒有立即歇息。等着顏十七的呼吸均勻了,纔開門走了出去。
也沒有去敲李一他們的門,而是徑直出了院子。
七拐八拐,竟是到了主院這邊。
正屋的燈還是亮着的。
報曉越上牆頭,剛想往下跳,就見一個人從院門那邊匆匆而來。
不是沈銓還能是誰。
報曉就又縮了回去。
沈銓到了主屋門前,敲了敲門,然後便閃身進去。
趙翀剛剛沐浴完畢,鬆散了頭髮,坐在燈旁看書。
沈銓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趙翀這才放下書,擡頭看過來,“受涼了?”
沈銓揉揉鼻子,“可能是被人惦記了吧!主子怎麼沒讓阿七過來伺候?”
趙翀瞟了個眼鋒過來。
沈銓恨不得咬碎後牙,連忙正色道:“朱算子已經回到旺水樓了!他不肯跟屬下回來!”
趙翀蹙眉,“還是執意要信物嗎?”
“是!蜀葵早前告訴他,信物對上了,便是新主。我跟他說主子的信物丟了,他卻只認信物不認人。這脾氣也是太執拗了!”沈銓說着重重的嘆氣。
明知道信物在哪兒,他家主子卻還不急着取回來。
趙翀道:“舉凡有大才者,總是有些脾氣的。”
沈銓道:“拿不回信物,十二屬相衛便有三個遲遲不能歸位。是不是通知報曉可以行動了?”
趙翀搖搖頭,“不急!”
沈銓只能在心裡嘆氣,不敢出聲,怕招來白眼。“那朱算子那邊?”
趙翀道:“跟他說,信物在京城!他的新主也會在京城出現。”
沈銓道:“他如今跟太子府那邊已經決裂,如今回到京城,安全嗎?”
趙翀手指敲桌,“最危險的地方,也正是最安全的地方。京城畢竟是天子腳下,太子若是個聰明的,更應該謹言慎行。如果對於自己的言行不加約束的,就不怕皇上有理由廢太子嗎?”
沈銓恍然,“朱算子作爲四大世家朱家唯一的嫡脈,也算是舉足輕重的了。只是,他人那麼擰巴,未必肯聽從咱們的建議。”
趙翀起身,往內室走,“一早去給阿七傳話,明天去香覺寺。”
“是!顏如鬆要一起去嗎”
“不用!讓他自己在城裡轉轉吧!你安排就是!”
“屬下懂了!會安排人暗中隨護的!另外,惠通大師那裡已經送過信去了。”
內室那邊再沒了聲響。
沈銓退了出來。
仰頭看天,烏雲蓋頂,什麼都看不到。
自從那個顏十七出現了之後,他家主子的心,他是越來越猜不透了。
而對於顏十七來說,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在寒冷的冬日的早上被人從暖暖和和的被窩裡硬生生的挖出來。
顏十七嘟着嘴,任報曉爲其上妝。
報曉就覺得可笑的不行,卻又不能真的笑出來,“姑娘若是不想再扮作小廝了,大可以恢復身份,就不用去做伺候人的事情了。”
顏十七秀眉一挑,“半途而廢,是你家姑娘的風格嗎?”
報曉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姑娘這又是何必?不放心四少,奴婢給你看着就是!奴婢扮男人,比姑娘要像多了。”
顏十七上下打量她一眼,“你個子高,扮個翩翩佳公子,的確沒的說。但是小廝,還得我這樣的!瘦瘦小小的,不至於搶了主子的風頭。”
報曉道:“奴婢認爲,小廝最首要的一點兒,是不能讓主子等着!”
顏十七忙不迭的往外跑,迎面的冷風直撲而來,害得她禁不住的哆嗦。嘴裡抱怨道:“大冬天的去寺裡,這不是活受罪嗎?燒個香,拜個佛,明日啓程就能一帆風順了?”
“你嘀嘀咕咕說什麼呢?”顏如鬆的聲音響在頭頂。
顏十七擡頭,看着擋在前面的玉樹臨風的身影,臉上立馬掛上了諂媚的笑,“哥哥今天,真是英氣逼人啊!”
她就知道,高氏不在身邊的時候,顏如鬆就會暫代其職能。
顏如鬆的脣角就不受控制的抽了抽,本來想虎着臉耳提面命一番,她或許能聽得進去。
現在好了,未等開口,面上的嚴肅就已經被她一句話打的七零八落。
見顏如鬆嘴脣啓動,顏十七趕忙上去扯住他的衣袖,道:“哥哥快走吧!有什麼話路上說,別讓趙大人等急了。”
顏如鬆推掉她的手,“我今天不能陪你去!你跟在趙大人身邊,機靈點兒,千萬別惹事,知道嗎?”
“哥哥你不去啊!”顏十七覺得此刻自己該多少表現出點兒失望的。但內心的竊喜卻是怎麼隱藏都藏不住,便從翹起的嘴角里泄露了出來。
顏如鬆不去,她覺得這絕對是一個好消息。
她原以爲今日遊寺廟,肯定是那趙狐狸設的親近她老哥的套兒。
爲的是想方設法制造機會單獨相處。
沒想到僅僅只是趙翀一個人去,顏十七頓時覺得肩上的壓力一下子卸沒了。
儘管在面對趙翀那兩汪幽潭似的眼眸時,也會生出莫名的壓迫感,但那也只是個感覺,產生不了實質性的東西,對她老哥無害就好。
顏如鬆看着顏十七臉上那掩飾不住的愉悅,臉立馬就黑了,“是不是沒有哥哥跟着,你很高興啊?”
她這明顯的是即將放飛的小鳥的表情嘛!
他有管她那麼嚴格嗎?
顏十七癟癟嘴,“哥哥想什麼呢?十七隻要想到哥哥不用大冬天的到山上挨凍,就替哥哥高興的不得了。若是可以,十七寧願躲在被窩裡睡一天,纔不要去山上吹風呢!”
顏如鬆看看顏十七身上稍顯單薄的衣服,哪還有半點兒責怪的神色?眉頭都因心疼而打結了。
“報曉,把我的狐皮大氅取來!再拿個暖手爐來!所謂的高處不勝寒!山上不比山下,要冷的多。你不多穿點兒,肯定會凍壞的。你身子本就弱,感染了風寒怎麼辦?”
顏十七撫額,她老哥的碎碎念,比之孃親,還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哥哥忘了嗎?我現在可是小廝啊!你見哪家的小廝身披狐皮大氅,手捧手爐的?”
顏如鬆煩躁的來回踱步,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要不,咱還是跟趙大人說實話吧!明瞭了你的身份,他也就不會不放心你了。”
“哥哥!”顏十七朝天丟白眼,“趙大人不喜女子隨行的!我可是要跟哥哥進京的,孃親都默許了的!”
顏如鬆哭笑不得,“母親什麼時候默許的?別拿報曉的話來搪塞我!報曉跟你是一夥兒的,她的話不能聽。”
顏十七撫額,她老哥這聰明還真是在不該發揮的時候犯倔勁啊!“孃親找不見我,只要用頭髮梢想想,就知道我跟着你偷溜了。她至今未派人來逮我,不就證明她是願意我跟你同行的嗎?”
顏如鬆被噎住,歪理也是可以這樣子被講出來的。“有些話,等着折竹追上來再說!”
顏十七眼神閃爍,“哎呀!哥哥我來不及了啊!讓趙大人等我就不好了。”
事實上,趙翀的確是已經等在馬車旁了。
儘管有鬍鬚遮面,周圍散發的黑氣還是讓人不寒而慄。
“還以爲你連夜逃回家了呢!”
聲音清冽,本來是極好聽的。偏偏被某人惡意的加進了嘲諷的味道,那就有些刺耳朵了。
若非礙於笑面虎似的沈銓在旁邊站着,顏十七肯定要衝着那正在上馬車的高大背影揮舞拳頭了。
手腳並用的爬上了馬車,卻發現沈銓並沒有跟上來。
“沈先生不去嗎?”
趙翀淡淡的掃了她一眼,“他騎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