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宮中,幽幽的燭光搖曳着,投下片片昏黃。皇后坐在鳳座上,垂眸玩弄着細細長長的護甲,偶一瞥站立在一旁的絕色女子,冷哼道:“本宮真不明白,你還回來做什麼?你想要的,皇上是不可能給你的,你看,你走了纔多久,他就新添了幾個采女幾個嬪,即便不是他所願,皇上子嗣稀薄,前朝那幫老臣定是要他充實後宮的,事關國祚,本宮都無力阻攔,甚至還要勸他選秀……”
夕瑤一臉的不屑:“皇后娘娘,您是什麼樣的中宮主子,夕瑤難道還不清楚嗎?”
當初的夕瑤,今日的淺妃,都不是眼前這位皇后樂意見到的結果。
國母龍氏,不是個能容人的主。
皇后笑道:“夕瑤,你別忘了,他是個男人,而且是全天下最最尊貴的男人。”
“皇后娘娘,您究竟想說什麼?”夕瑤的玉臂橫抱在胸前,輪廓被燭火映襯得異常嫵媚,冷豔無雙。微蹙的眉頭裡,卻流淌着太多的思量,太多的憂愁。
她已經不是從前的自己了。
從她離開南宮羽,就註定要失去一些柔婉。
皇后望着她,語氣酸冷地說:“你不懂?呵呵……皇上是個男人,這世間沒有哪個男人不是貓,他們都會偷腥,皇上又是萬萬人的皇上,他是一個擁有一切的男人,他身邊的女人,趨之若鶩,你一離開,就是給了別的女人機會。所以,夕瑤,皇上不會是你一個人的,永遠——都不會……他也不會是本宮的,我們……都一樣……”
都一樣。
一字一頓。
她的話,如同巫蠱,在她心房作祟。
“別把我跟你扯在一起。”夕瑤把臉別過一旁,生生地吞嚥下了一縷無奈。
她道:“那個女人……是誰?”
“那個女人?”
“從我回來,京城沸沸揚揚傳的都是那個女人,什麼豹仙,什麼神女,蠱惑皇上,一夜之間竟然就成了妃,皇后娘娘,難道,你就不着急嗎?”
餘光一掃,冰冷。
皇后沉默了良久,徐徐地吐了口氣,道:“本宮不着急,急,又有何用?”
反正現在有你夕瑤來治她。
“當初,皇上礙於祖制,與我絕了緣分,現下,皇上怎會越級而封一個來歷不明的民女,這不也是忤逆了先皇定下的規矩嗎?”
她玉指一揚,指向了紅鸞殿的方向,瞪着皇后的雙眸中,婉轉着淚光……“那個女人,從什麼都不是,一躍數級,直接成了妃,可想着皇上心目中是多在乎她啊……以前羽不是這樣的,羽他不是這樣的……”
以前,他的心裡,只有她。
只有她——夕瑤。
每每他仕途不得意,是她守在他身邊,醒酒,披衣,做羹湯。那個時候的他,只是一個不被重視的皇子,奪嫡之爭,戰火燒到了皇城,他夜刺受傷回來,鮮紅的血液伴隨着腳印留在庭院中,總是她第一個發現,迅速清理乾淨線索,併爲他細心地包紮傷口,偷偷地去請大夫,連夜煎藥。在他帶領着千軍萬馬攻入皇城,一舉拿下南宮契的時候,她沒有像一般婦孺那樣守在家中,而是坐在了他的馬背上,他的身後,笑顏明媚。
他說:“瑤瑤,這個位置,只爲你而留。”
她始終是他在塵世間最知心的女子,像一團溫暖的光,爲他驅逐心口的寒風。
那些從前,在腦中一閃而過。
皇后以一種可憐的眼神看着她,道:“夕瑤,你已經變了,你已經不是當年的溫柔模樣了,封妃大典之上,皇上看到你,沒有像從前那樣不顧一切地擁你入懷,你也感覺到了。你背離了他,你活生生地把他扔給了一個他陌生的世界。九五之尊,君臨天下,沒有你的溫暖,他就逼迫着自己冷漠,連帶着對你的愛,也冷漠了。”
那個時候,他登基爲帝,天下之物,隨手拈來,可她不要。她要的,是寵冠後宮,是後宮之中——只有她一人。
她要他,屬於她……
夕瑤笑道:“皇后娘娘,收起你的離間計,我夕瑤能得到皇上全部的寵愛一次,也就可以有第二次!”
蝴蝶頭釵,熠熠生輝。
她轉身而去,目光凌厲而狠絕。
皇后翻來覆去打量着自己的護甲,脣勾如弧——夕瑤啊夕瑤,本宮和你不一樣,本宮只要保住皇后的地位,只要保住太子的地位,保證以後沒有人能威脅到我們母子即可。兒爲皇,本宮爲太后,天下沒人敢睥睨。你要的,卻是南宮羽完完全全的愛。
愛情,本宮不稀罕。
所以本宮從來不會心傷。
從來不會。
初春的陽光潑灑進了御花園中,空蕩蕩的蓮花池子裡泛起層層的金黃,錦鯉華衣,陰柔戲水。水清淺置身於一片馨香的花海,手裡搖着一把繡扇,笑道:“浣粼,難得今兒個天氣甚好,你和銀兒給本宮多摘些花回去,用花瓣做浴湯,再好不過。這些花兒嬌豔欲滴,可惜本宮都沒有見過。”
浣粼捧着花籃子,道:“這宮裡頭的花,可是包羅萬象,不是尋常人家能栽種的,娘娘若是不識,也是有的,奴婢們可以一一告訴娘娘,只是這御花園的花不便採摘許多,娘娘要是喜歡,告訴司制房一聲,他們的掌事還不親自給娘娘送來。”
“就是就是啊。”銀兒點頭附和。
一隻白色的小蝶翩翩起舞,悠閒地繞到了水清淺的手上,上下嬉戲。靈動的小小身軀,實在妙極。水清淺情不自禁道:“好漂亮的蝴蝶。”
浣粼“撲哧”笑了出來。
銀兒推了推浣粼,正色道:“別取笑娘娘。”
水清淺一聽,問道:“浣粼,你怎麼取笑本宮了?”
浣粼更加忍不住笑了:“娘娘,這至多隻是個小幺蛾子,哪裡是什麼蝴蝶啊……”
幺蛾子?幺蛾子也很漂亮啊。
水清淺臉頰飛紅,微微斂起了裙襬小跑過來,道:“好你個浣粼,敢嘲笑本宮,看本宮今天怎麼收拾你。”
浣粼連忙小跑着連連後退,嘴裡不服道:“娘娘小心眼兒,也不怕別人笑話。”
“啊——”
浣粼撞到了人,籃子裡的花朵撒了一地。她一擡頭,立即慌了神,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只得低了頭戰戰兢兢道:“夕瑤姑娘……”
夕瑤冷冷地盯着前方,推開浣粼,直直地走向了水清淺。
夕顏跟隨着,看了一眼浣粼,沒有說什麼。
水清淺見她走過來,便道:“夕瑤姑娘,本宮的宮女衝撞了姑娘,還望姑娘大人不記小人過。”她知道夕瑤在宮中的特殊地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夕瑤冷笑了一聲,說:“淺妃娘娘真好的興致,方纔前線來報,洪逸洪大將軍戰死沙場,此乃舉國悲痛之事,皇上正在勞神,淺妃娘娘是皇上寵妃,一言一行,某些程度上也代表着皇上,淺妃娘娘卻在這裡嬉戲玩樂,傳出去,也不知道會有多少的人會笑話呢,不知道,有多少的將士寒心呢。一隻幺蛾子,哼,淺妃娘娘屆時也就不會放在心上了。”
明顯的挑釁。
浣粼急不過,走到水清淺身邊,道:“你大膽!”
水清淺連忙一擡手,笑着對夕瑤說:“夕瑤姑娘,爲國捐軀是何等的榮耀啊,洪大將軍死得其所,本宮爲他高興,倘若本宮爲他哀傷至極,那倒是讓前線的戰士們惜命了,不敢爲國效忠了。”
“再者,”夕瑤正準備說什麼,水清淺又道,“剛剛傳來的軍報,定是八百里加急,這消息還沒有傳出南書房呢,就已經被夕瑤姑娘知道了,夕瑤姑娘也是後宮的人,後宮不得干政。你沒有聽過嗎?”
聲音陡然上揚。
“皇上若是公之於衆,我們表示遺憾,也就算了,皇上還沒有說什麼,本宮就悶悶不樂了,夕瑤以爲本宮有預知的本事不成?在後宮,皇上負責天下,我們負責美貌如花,我們的職責就是取悅皇上,爲皇上穩住後方,其他的,不要多想,否則……”
她繞着夕瑤幽幽地踱了一圈:“……會被視爲有不臣之心的……”
夕瑤語噎。
心裡暗歎:好一個淺妃娘娘。
在後宮,最大的威脅,就是威脅對方不服皇上,不服社稷,有異心。
水清淺道:“浣粼,銀兒,咱們走。”
“是,娘娘!”浣粼高興地提起了地上的小花籃子,跟了上去,銀兒輕輕道:“娘娘,浣粼做的飯菜真好,把娘娘喂得愈發犀利了……”
“你呀……”
夕顏緩緩地走到了夕瑤身後,輕輕道:“姐姐,我們該怎麼辦啊?”
“放心吧夕顏,”夕瑤面若寒霜,“她只會逞口舌之快,你在她那兒受的委屈,姐姐會一併算上。你忘了嗎?明天,就是慈辛公主的忌日了,我在宮中,有的是人脈,我會讓水清淺萬劫不復的。”
夕瑤成竹在胸。
奪了南宮羽的寵愛和目光,就是這個下場……
“姐姐……”夕顏神情複雜地看了看夕瑤,復又看了看水清淺遠去的身影。
一個約莫二三十歲年紀的女子帶領着四個捧着衣物的宮女走進了紅鸞殿,正巧見水清淺坐在大廳中,便福身道:“淺妃娘娘萬福金安。”浣粼走上前往宮女手裡一翻,回頭對正在吃點心的水清淺道:“娘娘,好多新衣裳啊。”
水清淺聞之,道:“這位想必就是尚衣局的襲暖姑姑了吧。”
“奴婢正是,‘姑姑’二字奴婢不敢當,娘娘喚奴婢襲暖便可。”襲暖側過身,指着第一個宮女手中的衣服道,“娘娘請看,這是蜀錦,產自川地,以經向彩條爲基礎起彩,並彩條添花,其圖案繁華、織紋精細,配色典雅,獨具一格,蜀錦衣物在宮中並不多得。”
走至第二個宮女跟前,道:“這是江寧的雲錦,歷朝是上用的貢品,關於雲錦,民間流傳着一個美麗的關於九天玄女的傳說呢,娘娘若是有興趣,奴婢可以娓娓道來。”
“這是宋錦,結合蘇繡,雙藝合璧,是真真的價值不菲,放到民間,也就只有富甲一方的名門大族才穿得起。”視線又落到最後一個宮女手上,襲暖笑道,“這是壯錦,圖案生動,結構嚴謹,色彩斑斕,充滿熱烈、開朗的民族格調,別有一番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