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在旁邊女紅一停,擡頭認真道:“皇后娘娘,這是真的嗎?”南宮大哥要成親了嗎?他要有自己的家室了嗎?水清淺點了點頭,鄭重道:“是啊。”
南宮契站起身,還來不及看清楚他的速度,他已然飛身而出。“他去哪兒了?”
“大抵是屋頂上躲着了吧,別管他,他一向如此。”
水清淺咧嘴一笑——讓他敢來騙她。
水清淺終於得以坐下好好喝一杯茶了,誰知陳福海進來道:“老奴參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陳公公無須多禮,”水清淺笑道,“陳公公,今兒個公公也夠累的了,現在又來此,是琉璃煙樓的修葺之事吧?從後宮例銀里扣便是了,這個不必親自來問本宮的。”
茶杯蓋輕輕一翻,茶葉在水中翩旋,陳福海卻道:“娘娘,不是爲了這事兒,是皇上想給南宮契娶妻成家,好安排出宮去。”
娶妻成家——
水清淺一愣。她不經意之間說的話,竟然成了真,南宮羽不能久留南宮契在宮裡,必定是要將他弄出去的,現在賜婚,也能以王爺的身份名正言順地搬出紫禁城去了。
無心插柳,卻是他人有心栽的花。
她擡頭望着對面屋頂上的南宮契,心裡彷徨了許久,她心知南宮契愛她至深,現在卻要迎娶別的女子,要他如何去面對以後陌生的人生,要他如何去收拾這樣落差的生活。南宮契,你知道淺兒心裡的對你的深深的擔憂嗎?你知道嗎?
對方是申奉的親侄女兒申褶,聽說十分的聰慧典雅,堪稱閨中典範。
當聖旨傳來的時候,錦瑟抱着繡架和絲線默默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間,不再出來了。
水清淺問南宮契道:“契兒,你想要什麼樣的媳婦兒?”
南宮契稍微想了一下:“像淺兒這樣就好。”
“像淺兒如何?”
“貪玩,狡黠,敏感,溫柔,神秘,體貼……”
水清淺的眸角溼潤了。
娶妻出宮,已然是南宮羽最大的恩典,最大的讓步了,南宮契心裡也是明鏡似的十分清楚,倘若他不從,留下來,必定會給南宮羽和水清淺甚至皇宮造成困擾,他眼下是不管娶的人是誰了,只要能幫助他儘快離開這裡,誰都可以。大家閨秀也好,小家碧玉也罷,哪怕是個農家女,也好。
這是他將來的路……
事不宜遲,尚宮局開始採購大喜之物,爲南宮契的新府宅添置器具,而南宮契在大婚之日也將恢復“大王爺”的身份。
若非看在水清淺的份上,此事還不會如此簡單就收尾。
水清淺笑道:“南宮契,你就要成家了,本宮沒有什麼東西好送的,就送你一對玉如意吧。”玉如意是南宮羽賞賜的,價值連城,不含一丁點的雜質。
南宮契搖了搖頭:“淺兒,你就把你髮髻上的那一枝木釵子拔下來給我吧……”
木釵子,是當初南宮羽親手所制,經由水清淺之手,到了南宮契的手上。水清淺立即將木釵子拔了下來,放到了他的手中,道:“南宮契是大王爺,宮中就是王爺的家,王爺若是想家,隨你出入,本宮都靜候着大王爺大駕光臨。”
南宮契笑了:“那本王就賴在鳳儀宮中不走了如何?”
淡淡的哀傷席捲在他們的心田。
她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不能落淚,這是南宮契最好的結局了,最好的結局了。
南宮契翹首望着天邊,夕陽如若潑墨般,染紅了天地線。冬天……就要來了……冬天……要來了……
“契兒,你恨嗎?”
“我已經不恨了……南宮羽當皇帝,是衆望所歸,我已經沒有那麼多的念頭了,就讓塵歸塵土歸土,一切煙消雲散吧……我只適合做一個山野遊蕩之民……”
“契兒,你真的不恨嗎?”
“……不恨……”
“真的嗎?”
“嗯……”
七日之後,南宮契和一位富家千金搬入了大王府,高燭喜幔,高頭大馬,着實熱熱鬧鬧了一場。後來,錦瑟主動調請到了大王妃的身邊伺候,水清淺知道她愛慕南宮契,但一想到她日日面對着自己深愛的人,卻無法說出口,那種感受,着實讓人心酸。
廢帝南宮契,終於恢復了身份,成了天朝的大王爺。
水清淺走在回宮的路上,突然一匹白馬飛騰而來,水清淺側身避過。“甄憐容——不,是成冰兒——她還出現做什麼!”
甄憐容跪在了乾清宮中,腳邊放着一紙血書,她面無表情,大義凜然一般。成太后暴斃在紫宸臺,而單放還被軟禁着,南宮契已經封王到了民間,她若是苦苦掙扎,也斷然沒有什麼意思了。
南宮羽坐在龍椅上,低頭看着甄憐容,道:“你每一次,都是怎麼進宮的,是誰帶你來的?”宮中必有內奸,否則,銅牆鐵壁,她插翅也難以躍近一步。
甄憐容回答道:“皇上,你問了,我也是不會說的,他不是宮裡的人,也沒有什麼惡意,只是單純地想幫助我而已。今日我來待罪伏誅,不是爲了幫你了結了南宮契一事,而是來完成成太后的遺願,交付好一切,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她一副大無畏的樣子,心裡若是沒有什麼牽掛了,也就沒有什麼畏懼了。
“成冰兒。”南宮羽的身子微微前傾,道,“如果朕的暗影沒有調查錯的話,你應該是叫成冰兒,是成家的大小姐,成太后孃家的女兒,是吧?”
“是,成家已經敗落了,皇上若是想追究下去,那就追究吧,抄家,論罪,都可以。”
南宮羽眉頭稍皺,道:“朕還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的女兒,自己在外面闖了禍惹了事,卻輕鬆一句‘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還要朕抄了你們成家,論你們成家的罪,你是怎麼做女兒的,怎麼做成家的大小姐的,讓所有的人都陪着你受罪,你如果還有一點點的人性的話,都是應該爲家人開脫求情的。”
甄憐容冷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成家是依靠着成太后才發家的,如今成太后與南宮契已經脫離了皇權,成家若是再苟全,也問心有愧。她跟隨成太后幾年,眼見着復國無望,南宮契的心裡也是多半掙扎着,他自己都沒有十分堅定的報仇的決心,還如何完成大業,最終,也只是一場繁華一場夢罷了。
水清淺走到了紅鸞殿,看着冬日裡難免蕭條冷清的紅鸞殿,她嘆了一口氣,道:“浣粼,你看,本宮不在了,這裡頭的花草都沒有人打理了,任它們枯萎,任它們糜爛……”“娘娘,您以前住在紅鸞殿的時候,是不許別的人插手這裡的花草植被的,唯獨皇上親自栽種的那一片楓林有宮女太監來照看,冬日嚴寒,花草自然是要更替的,娘娘,您就別傷懷的,這也是應該有的規律。”
水清淺淺淺一笑,問道:“浣粼,這紅鸞殿裡頭還只有魚嬪和苑貴人兩個人住着嗎?”
“是的,娘娘,皇上後宮女眷不是很多,也沒有再在民間選秀,所以啊,娘娘打理起後宮來還是很輕鬆的。”
紅鸞殿的主位宮一直都沒有再修葺,南宮羽說是爲了水清淺退無可退,只能爲後,也沒有讓水清淺再回到紅鸞殿的打算了。一把大火,燒了紅鸞殿,燒了她淺妃娘娘的身份,浴火重生,成了母儀天下,萬萬人之上的皇后。而琉璃煙樓的那一把火,卻燒燬了南宮羽與夕瑤之間愛恨的痕跡。
只有夕顏還守在那裡。
“娘娘,您去哪裡?您不能再往前走了,娘娘。”
繞着紅鸞殿走着的水清淺突然止步,問:“怎麼了?”
浣粼望了一眼後面,猶豫了一下,道:“娘娘,後面……後面就是紫宸臺了……”
紫宸臺?
她一直都聽說着這個地方,卻從來都沒有去過,最初,裡面關押着南宮契,之後,便是成太后暴斃在裡面,後來,軟禁着單放,南宮契一黨,幾乎都在裡面望穿了秋水望斷了腸。紫宸臺,見證了他們的興衰榮辱,一寸一寸的殤。
她緩緩地走了進去,有錦衣衛守護在外,單放曾經是錦衣衛指揮使,錦衣衛們也不會太爲難他,也讓水清淺進去了。單放站在池塘邊,抱臂望着蕭條的池面,巋然不動。
“放……”
她的單放。
她走到了單放的身邊,道:“單放,我來看你了。”
單放淡淡笑道:“我就知道,總有一天你會來的,你即便是皇后娘娘,尊貴無比,遲早有一天,也是會想到來看看我的。”
他的衣服有些單薄,這天氣是越來越冷,但宮裡的人是不會想到來給他送衣服送碳的。水清淺回頭對浣粼道:“浣粼,你去尚宮局司制房給單放拿些過冬的衣服來,厚一些的,另外,你去調兩個鳳儀宮的小太監來,每一日在紫宸臺剷剷雪,這雪飄落之時不冷,但在融化的時候,可凍人了,就先這些了,快去吧。”浣粼不住地點着頭記着,水清淺一說完,便跑去了。
單放道:“你如果對我這麼好,那我還像是一個在坐牢的人嗎?”
“你不是在坐牢,南宮羽只是還沒有想好該怎麼處置你,你現在也算是宮中的客人,雖然不是很光彩的客人,但到底也不能怠慢了,我現在是鳳儀宮的主人,是後宮之主,那我要好好招待你,難不成還能惹人閒話?”她取下自己的風衣披上了他高大厚實的肩膀,單放握住了她的手,一頓,四目相對。
“單放……”
“清淺,你知道嗎,你背叛了我們。”
“我……”
“你別說你沒有,你是我的人,是我派到南宮羽身邊的人,可是,你卻自己陷了進去,你知道你的任務是什麼嗎,你知不知道,在南宮契,或者成太后,或者成冰兒,或者我——在我們出事的時候,你應該站出來相助的,我們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人,雖然成太后並不知道你,一直都想除掉你,但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是你從來就沒有爲我們做過什麼。”
是啊,在他們出事的時候,她什麼都沒有做,什麼都沒有說。單放被投入大牢,她甚至都沒有向南宮羽求情過一句話。
因爲她不敢啊。
怕事情弄巧成拙,怕南宮羽因爲她緊張單放而降罪在單放的身上……
怕單放會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