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槿回到幽竹居的時候,天色卻是已然暗下來了。見他進來,燕沉昊的目光一亮又是一沉,緊緊盯着他,本想問他去了哪裡,到最後卻是緊抿薄脣,什麼也沒說。
望着桌上分毫未動的飯菜,齊槿微微一怔,頓了一頓,便又向門口走去。
燕沉昊沉聲道:“站住!”
齊槿便像並未聽到他話似的,仍自走向門口,喚了拾月過來,低低吩咐了什麼,便自轉身走了。從頭至尾,並未看燕沉昊一眼。
拾月猶豫着走過來,看了燕沉昊一眼,輕聲道:“王爺,公子吩咐奴婢伺候您用膳……”
燕沉昊面色一沉,冷冷道:“不用了,你下去罷。”
拾月面上露出些許爲難,但看了燕沉昊的臉色,仍是聽話地退了下去。
燕沉昊的目光落到那一桌已然沒了熱氣的精緻飯食上,忽然怒氣上涌,手一揮,桌上碗碟頓時紛紛砸到地上,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用力之下,不免牽動傷口,燕沉昊卻不過是微微皺了皺眉,然後卻是站起身來,大步向門外走去。
齊槿正自坐在燈下,表情若失,忽見燕沉昊砰一聲推門闖入,不由一驚站起。
燕沉昊幾步跨到他面前,一把攫住他的手腕,沉聲道:“你跟我走!”
手腕吃痛,齊槿面上不由微現痛苦。燕沉昊卻是顧不得了,雖腹下傷口亦自隱隱作痛,卻是執意要將他帶出王府去。
齊槿臉上的痛苦之色卻是愈來愈濃,臉色漸漸發白,連嘴脣亦失去了顏色,細密的汗珠自額角沁了出來,被燕沉昊拖着走了幾步,當即身子一軟,往下墜去。
燕沉昊這才發覺不對,忙將他接住,回頭見他臉色,不由一驚,忙放開他的手:“你……你怎麼了?”
齊槿已是疼得說不出話來,只覺胸口似被一把大錘重擊,全身骨骼正在一點點碎裂,鑽心的痛自身體各個角落涌上,匯聚成一道巨大的疼痛洪流,將他淹沒,雖是死死咬住了脣,但忍不住的細細呻吟仍是從那咬破的脣間逸了出來。
燕沉昊大震,連聲音都有些不穩起來:“你怎麼了?哪兒痛?還是……”突然想到一個可能,登時變了臉色,隨即卻是朝外大喝道:“來人!”
半跪在地,將齊槿抱在懷中,聽得匆忙腳步聲過來,燕沉昊沉聲道:“快去叫太醫過來!”
來的正是拾月,聽得燕沉昊這一聲大喝,又見齊槿的樣子,她心知不妙,當下應聲快步而去。
燕沉昊輸了一陣內力過去,齊槿卻並無半分好轉,仍自在他懷中顫抖着痛苦呻吟。燕沉昊心中一沉,心頭猜測便又強了幾分,心知必是他體內餘毒發作了。
原來齊槿體內本是兩股劇毒交織,因爲兩毒牽制方纔未能危及性命,後來又有了蕭晏的迴天果,倒也暫把毒性制住了。但正如先前太醫所言,因爲兩毒糾纏作用,雖迴天果本可解百毒,但對於他,卻只能暫壓毒性,體內之毒卻是未能盡根除盡。而今番與燕沉昊一場真言相對,雖他表面無虞,心頭卻是大痛,鬱氣在心,激傷經絡,竟終究還是將體內這餘毒引得發作起來。
見那慘白臉上汗水一顆顆滑下,燕沉昊只覺心下亦跟着一點點揪緊,卻只能將他緊緊抱在懷中。正空自焦急時,自自己手腕上掠過的目光忽然一頓,下一刻,卻是毫不猶豫地擡起手,一口咬破手腕,迅速吸了一口血,然後捏住齊槿的下頜,俯首壓了上去。
一口,兩口,三口……直到懷中的身子漸漸不再顫抖,那雙溢滿水氣的眸子也重新清明起來,燕沉昊這才微微喘着氣擦了擦脣邊的血跡。卻不想他手上本自沾染了血,這一抹,不但未擦去脣邊的血,卻是半張臉都染上血跡了。
齊槿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一時間也說不出是震驚還是其他,微微喘息着,目光自眼前人血跡班駁的臉上移自傷口猙獰鮮血浸染的手腕,然後身子卻是再次顫抖起來。
燕沉昊一驚,連止血都顧不得了,抱住他急道:“怎麼?還是很痛?”一擡手,便又要將手腕湊到脣邊。
“不……”齊槿吃力地伸手拉住他,“沒……沒那麼痛了……不要再……”
直到太醫來的時候,齊槿仍自怔忡。太醫爲齊槿診斷了一下,果然言道是餘毒發作。隨着太醫而來的蕭晏皺眉道:“那可有法將餘毒盡根除去?”
太醫搖搖頭道:“迴天果尚不能解……王爺請恕下官無能爲力。”
蕭晏皺眉道:“那便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太醫道:“若王妃是習武之人,身懷內力,再佐以解毒至物,或許可將餘毒逼出體外……但王妃不會武功,又有傷在身,身體本自荏弱,況又到哪裡能找到第二枚迴天果……”
一旁正任拾月包紮的燕沉昊突然沉聲問道:“那他這餘毒若是除不掉呢?”
太醫垂首不語。
燕沉昊微現蒼白的面色陰沉一片,又問:“那麼,他還可撐多久?”
太醫恭聲道:“王妃體內之毒本是甚劇,直到此時餘毒方纔發作,已是夠久了……而現下發作起來,只怕……多則撐過一月,少則……十天。”
“十天?”這下連蕭晏也不由變色了,緊鎖眉頭問道,“那麼,他是不是每天都會這麼痛苦下去?”
太醫沉吟道:“這毒性雖是每夜發作,但若佐以一些克毒之物壓制毒性,倒也暫時無甚大礙,就好像今日晉王爺的血,想來這血中便是有克毒成分的……”
蕭晏看了燕沉昊一眼,道:“那除了這個呢?可還有其他可暫壓毒性之物?”
太醫猶豫道:“這……王爺請容下官回去斟酌一下,或許可找出暫壓王妃毒性的方法……”
蕭晏沉默,良久方擺了擺手:“你下去罷。”
太醫忙躬身退下。
轉過眼來,見齊槿面色安靜,並無異色,蕭晏眼中不由現出一絲擔心,道:“你不用擔心,一定會有辦法的……”
齊槿怔怔擡起眼來,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眸去,卻只是低低“嗯”了一聲。
蕭晏心下一嘆,目光觸及一旁面色難看的燕沉昊時卻是變得複雜起來,然而卻是什麼都沒說,只低低叮囑了一旁的拾月道:“好好照顧公子。”再回頭看了齊槿一眼,竟自離去了。
拾月爲燕沉昊包好傷口,擦淨血跡,望望屋中二人,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禁有些侷促,最終仍是看向齊槿,輕聲道:“公子……”
齊槿似是從恍惚中回過神來,一怔之下,朝他微微笑了一笑,道:“謝謝你,拾月,你先下去罷。”
拾月輕聲應是,然後退下。
這邊齊槿卻是起了身來,他的傷本已大好,此刻毒性暫時壓住,倒也無甚大礙,幾已如常人一般。卻見他直直朝燕沉昊走過來,目光落在燕沉昊纏了紗布的手腕上,又自看進燕沉昊的眼睛,輕輕道:“謝謝。”
燕沉昊皺起眉頭看着他,聲音低沉:“我不會對你說這兩個字。”
齊槿一怔。卻聽燕沉昊繼續道:“你這毒本是該在我身上的。”
齊槿垂眸沉默。燕沉昊卻忽然問道:“若是這毒解不開呢?”
齊槿一愣,然後靜靜道:“那便也聽天由命。”
“聽天由命?”燕沉昊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這是你自己的命,不是天的!難道你就不會自己爭取一下嗎?”
“爭取?”齊槿愣愣地望着眼前忽然發怒的男人,低聲喃喃着,忽然卻是微微笑起,“這個世上,並不是爭取便會有結果的。”
燕沉昊的目光緊緊攫住他:“可是你不試試看又怎麼知道不會有結果?”
齊槿周身一震,愣愣望向燕沉昊,半晌,卻是淡淡道:“就如王爺所說,這是我自己的命,所以,這與王爺無關。”
燕沉昊的怒氣終於再也關不住,表情勃然的同時,手上已是一把將齊槿拉過來,待齊槿不防跌進他懷中的時候一個翻身將他壓在身下,然後將脣兇狠地朝那淡色的脣壓上去。
吮吸,啃咬,所有的怒氣皆化在肆虐的脣舌中,直直盯着身下的人,看他眼中由驚訝到恐懼到痛楚再到怒意,緊緊壓住他掙扎的身體,雖是覺到腹上腕上都是隱隱作痛,但卻始終壓不下心上那抹被怒氣掩蓋的恐慌。
直到身下人不再掙扎,眼睛頹然閉上,燕沉昊這纔將他放開,輕輕拭去他脣角的血跡,淡淡道:“你今晚就睡這裡,哪兒也不準去。”
翻過身來在他身旁躺下,抓住身邊人的手,閉上眼睛,良久,低聲道:“你不用擔心,我一定會想辦法爲你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