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意還在用那發抖的尾音打轉餘音繞繞的聲音叫起,殷素素嘴一嘟,雙手扯着薄被往上一拉蓋住頭,矇頭嚶嚶哭着道:“外面好冷啊我怕冷我會着涼得風寒的。”
“小姐,現在都快夏天了,不冷的,不然奴婢讓人生幾個火盆來。”寫意欲哭無淚,“小姐快起吧,起來吃早膳呀,你肚子不餓嗎?”
殷素素耍賴:“我不餓,肚裡的孩子也不餓,我就要睡覺……好寫意你就讓我今天睡個懶覺吧。”
寫意吸了好幾口冷氣,也快哭了:“小姐,你今天先起吧,懶覺……這個咱們換個日子睡好不好?”
“不好!”殷素素斬釘截鐵。和寫意磨了半天嘴,原本有些睏意也早沒了,但殷素素就是不想起牀,裹着被子滿足的在牀上打滾,這牀是她的嫁妝黃花梨靈芝如意月洞門拔步牀,又大又寬,她想這樣做很久了。正好翻過了一個身,殷素素又回到最開始面朝上的姿態,“噗”的一聲輕笑在她腦袋上方響起,殷素素頓時僵住了。
殷素素緊閉眼裝死,任西樓卻素來不是個會看人眼色知情知趣的人,捅了捅被裹成蠶蛹似的殷素素,“你忘了今兒是什麼日子了嗎?”
什麼日子?成親第三天紀念日?殷素素睜開一隻眼看向任西樓,一臉茫然。任西樓卻嚴肅端方的擺着架子,雙眼充滿了和鬥蟋蟀時爲自家蟋蟀加油一般的鼓勵的眼神,殷素素腦袋一片空白,着實想不起,見任西樓難得親近的這番姿態,只覺得分外對不起他。
“回門日。”寫意縮在一旁弱弱提醒自家小姐。
任西樓不悅的瞪了寫意一眼,殷素素恍然大悟。“現在什麼時辰了?”
任西樓瞬間精神抖擻:“辰時。”
殷素素“哦”了聲,呆呆的與任西樓對視,任西樓愕然,怎麼沒反應啊,殷素素偏頭瞧了瞧任西樓表情,又瞅了瞅寫意和站最外邊道涵的神色,發了半天呆,“啊!——”忽的一聲尖叫,殷素素裹着被子跳起來,“這麼晚了,快遲了快遲了。”
任西樓終於心滿意足的出了去,“你可是有身子呢,別慌別急,慢慢來。”十足溫柔好相公模樣的囑咐了一句,雙手負背哼着小曲兒踏出房門,殷素素暗惱不已,直瞪着任西樓的背影磨牙嚯嚯。
後進來的成媽媽抿嘴笑了笑,不像道涵寫意那般發愁,“既然姑爺都說了不急,咱們怕什麼,凡事姑爺擔着。”
道涵有些猶豫:“可是,這規矩……”
成媽媽依舊溫溫柔柔的,“章府的規矩便是誰權勢大,本事大,便聽誰的話,守誰的規矩。”殷素素眨巴眨巴眼,狡黠笑開。
“那就讓他們慢慢等着吧。”
出嫁女與孃家在同城內的,規矩是上午八點到九點之間到孃家,若在城外,則是十一點之前。小任府與章府同在城內,等殷素素一行人到時,已是十點半了。寫意道涵先下了車廂,飛快的瞟到了臉色十分難看的章侯氏,扭過頭小心翼翼
的扶最後出來的殷素素下馬車。任西樓是騎馬來的,下馬姿勢一如既往的瀟灑利落,一身皁色勁裝窄袖收腰,至小腿肚的馬靴襯得小腿精瘦有力,他要等殷素素下車一起進章府,站在馬車稍前方筆直的站着,愈發顯得英俊挺拔玉樹臨風。
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俊,一身皁。殷素素含笑看了眼任西樓,由任西樓牽着手並肩走着。在外面,任西樓對她尤其好,裡子面子給足了,若不是有府裡的冷淡漠視提醒着自己,殷素素免不了飄飄然,真以爲他對自己寵愛關懷。
章府大門大大敞開着,章溫玉章侯氏神色怏怏,任西樓夫妻二人上前行禮問候,笑容僵硬。此僵硬非前日去任府認親時,任大太太等人牽強故作的僵硬笑容,而是……殷素素仔細瞧了瞧,倒像是笑久了,頰肉肌肉疲勞。
“雅汀,西樓,你們總算是到了。”章溫玉輕咳了聲,道。
任西樓滿懷歉疚:“這一路走得不太順當,走走停停,讓父親母親久等了。”
“哪裡哪裡。”章溫玉連連擺手,“你們到了就好。”
這是殷素素第一次從章府正大門進去,完完整整的將章府好好欣賞了個遍。任西樓與章溫玉走在前方,章溫玉原本緊張惶恐,任西樓出人意料的平易近人,端着笑的一張俊臉容格外好相處,由任西樓引着,章溫玉也漸漸放開了,倆人一句搭一句的聊了起來。稍落後一步的是“相顧無言,開口唯成髒”的章侯氏與殷素素,殷素素心底好奇得緊,耳朵伸得長長的聽任西樓他們說了什麼。
“沒想到姑爺竟是這麼個好相處的性子。”章侯氏忍不住向殷素素搭話道,“想來你嫁進任府後過得不錯吧。”
夫君就在幾步之遙的前方,且又已擺出了那麼一副親切的姿態給她漲面子,自己還能說什麼。“多謝母親關心,女兒在任府過得很好,大人對女兒甚是關心愛護。”殷素素睫毛顫動,垂眸嬌羞不已。
咦,真的很好呀!章侯氏眉毛一耷拉,又立馬揚起,“姑爺對你好我們就放心了。姑爺一看就是個值得託付的人,不然我們當初也不會那麼放心的將你交給他了。”章侯氏拍拍殷素素的手,親熱道,“姑爺待你好,你更要好好爲姑爺管好後院,做個賢內助。”
殷素素諾諾答是,心底狂翻白眼,出嫁前和章溫玉說的那番話那麼直白,以爲他們會惱羞成怒徹底翻臉,沒想到今兒又故態復萌了。她認真回想了下,那時說的出嫁前不要再來打擾煩她,難道她們以爲出嫁後就可以來了嗎?
爲了彰顯優雅清逸,章府庭院處處有林廕庇日,有芳香撲鼻,有假石趣味。若不講究,單看宅子風景,春末夏初,梨白杏紅,鶯啼婉轉,不時遇美人各種,也不乏爲享受。當任西樓又看見三兩個丫鬟髮髻打扮俏麗的侍女經過時,如是想道。倏的轉頭看了看殷素素,即使章府各態美人盡態極妍,也不得不承認,她們一個指尖都比不上殷素素。
鬆鬆垮垮的挽了個
墮馬髻,鬢側三隻支長短漸序的鑲米珠鏤空銀釵,一身青花曲裾樸素無華,隨着殷素素走動有暗光紋案起伏流轉,曲裾下是素白的多褶裙,因懷孕不過三個月,小腹未凸,顯得殷素素身段依舊很好。這一身極爲清雅秀麗,偏殷素素五官十分大氣,生的明豔照人,與身邊人說話時微微側頭抿脣含笑,半頰柔潤嫵媚。
肅顏時冷豔清媚高不可攀,一笑綻如春臨萬花開。任西樓暗暗點頭,爲自己的眼光感到自豪。
任西樓目不轉睛的盯着殷素素看了幾瞬,章溫玉捕捉到他目光中流轉的笑意,又欣慰又驚訝,欣慰於任西樓對自家女兒如此上心,章家錢途可謂光明無限,驚訝於自家女兒竟然籠絡住了這煞神的心,本事真是不小。
出嫁女歸寧日不外乎聊天吃飯。父親與夫婿在外聊天,或增進感情或施以威懾讓女婿善待閨女;母親與女兒在內談心,談三日來公婆小姑各房親戚的關係,談夫婿房內的賬房丫鬟。前者,章溫玉沒那個本事和底氣威懾,等任西樓與殷素素情到深處,或許可以顛倒過來;後者殷素素看見章侯氏與章雅儀便忍不住皺眉,有成媽媽這個真正有本事又忠心的,更不需要她向章侯氏請教經驗了。
衆人面和心不合的用完午膳,開始強顏歡笑的聊天談心了。
章老太爺叫上章雅淳章雅威,和章溫玉任西樓在書房裡,章侯氏與章雅儀則與殷素素在殷素素的閨房。
“是老太爺讓老爺與夫人到大門口接姑爺和小姐的,從我們離府向章府來開始,每隔半個時辰,姑爺就派人來章府報說稍後就到。”殷素素打量着院子房間,看自己走後有沒有變動,之前離開了一會兒的道涵附在耳邊輕輕說道,殷素素忍不住撲哧笑出聲。
“你說他這是爲什麼?”殷素芊長的指尖點着下頷,好奇思索道,“反正不可能是知道我被她們欺負了,替我報仇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殷素素從一開始便表現得十分聰慧且強勢,老有能幹成媽媽,少有精明機靈,好似生了顆七竅玲瓏心的道涵和人緣極好,不日便在小任府下人中混熟了個遍的寫意;更在成親次日去任府敬茶禮上,作爲一名新嫁娘膽兒賊大的當着任家所有人的面毫不軟弱的回擊了任二小姐,任西樓對殷素素很放心且很冷淡。
回到小任府後,任西樓揮退諸人後曾對殷素素如是說道:“我相信你能做好一個當家夫人,不過現下你先平安生下腹中的孩子。廚房交給你帶來的成媽媽管,外院的事找李德志,內院的事找錢有義。我後院的那些女人你隨意處置。除此之外,安分守已。”言下之意即爲:我知道你本事很大,不過你先把孩子平安生下來再折騰。廚房已經交給你的人了,其他事別伸手。無聊了進了府的女人隨便玩兒,但記得分寸別過了界。
很冷酷,很理智,很直白,也很傷人心。
殷素素覺得,任西樓一開始就將自己當成了一隻大灰狼。這樣不好,對她以後十分不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