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小任府時,已是接近傍晚,日落西山,半壁殘紅,天際暈黃。
分手前任大太太千叮嚀萬囑咐,更躍躍欲試,想要繼續來幫忙,殷素素含笑婉拒,下聘禮一事她和任西樓自會商量,還有成媽媽從旁輔助,任大太太來,只會一個勁兒的想着儘量多給周函譽面子。
不過想了又想,殷素素笑道:“大伯母也是忙着家中事,不好再勞煩,到時有疑惑的地方,再請大伯母出手。”任大太太說的地方,她再適當的打個折扣,減少一部分,就差不多了。
也不去想殷素素話裡的幾分真假,面子上得到承諾,任大太太心滿意足的和殷素素道別。
回了房間,先換了身舒適的家常舊服,簡單洗漱了下,殷素素懶洋洋的靠在軟榻上向她們過問她不在府裡的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道涵一邊給她捶着肩背小腿,一邊挑比較重要的事說了,最後例行的彙報了下盈律桂花李梓雪的狀況。
“三位姑娘自從那之後都很安分,不過三人之間感情好像也親密了許多。”道涵回道,“盈律姑娘的身子好了很多,李姑娘的性子沉穩了不少,不那麼跳脫了,桂花姑娘也開朗了些,不再像以前只是李姑娘身後的跟屁蟲,也會一起說說笑笑。”
雖說以前五個人爭鋒相對你吵我鬧,可在任西樓不常回府召見她們,孤零零的被遺忘在小小的院子的日子,吵吵鬧鬧也讓那孤單的日子不那麼無聊死沉。
殷素素嫁了進來後,矛盾更加激烈,可真正的好處誰也沒撈着,還死了一個珊瑚,另一個葉苒被酷刑折磨,後來移出了小任府,現在也沒有回來,不知道是死了還是在哪裡,難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閱歷豐富,頗有看破紅塵的盈律,容貌美麗,性子拘謹的桂花,還有跳脫活潑,喜歡挑撥離間的李梓雪,殷素素想起章雅儀告訴她,在小任府偷聽到任家上輩人恩怨的事,和在桌子上用茶水寫的那兩個字,不禁微笑。
能知道任二老爺和任家的事的人,就算不是任家偷偷派來的人,也必然有干係。
就是不知道任家讓她來做什麼,監督任西樓?常年被打入冷宮,辦不到吧!獲寵得到任西樓的真心,然後說好話,緩和任西樓和任家那邊的關係?這個倒有可能。
殷素素嘆息,任家那邊爲了與任西樓重修舊好,真是費了不少功夫,就是不知道,這些真心實意,是僅僅因爲任西樓這個人,還是任西樓的價值。
“繼續派人盯着她們,不管做了什麼事,見了哪些人,都瞧清楚了。”殷素素最後吩咐說道。
道涵記下,等了好一會兒,看着殷素素沒有再開口問話的打算,於是自己主動說道:“三奶奶,你怎麼不讓我說今天去章府,知道的事?”
她和成媽媽收穫了一肚子的消息,憋得心裡難受極了,如果不是這次事發,如果不是跟着三奶奶,如今身份也水漲船高,她還真不會知道章家內部竟然已經變成了那個樣子。
殷素素好笑的瞥了道涵一眼,“之前成媽媽進來的時候,已經都說了。”道涵“哦”了一聲,失望的低頭,殷素素把玩着胸前的長髮,淡淡笑道,“寫意沒有告訴你,我們在相國寺看見了誰嗎。”
道涵一個激靈,說沒有吧,那豈不是欺瞞主子,而且殷素素既然敢這麼問,定然是清楚寫意一回來就告訴她了,說有……雖然兩人都是殷素素的心腹,可不等主子吩咐,兩個人就私下互相通知,難免主子會不高興。
這就和明德帝不喜歡任西樓和喬珏關係太好了差不多,一個掌握舉朝官員所有情報,一個是將軍手握重兵;不過又沒有那麼厲害嚴重。
道涵嚅嚅道:“寫意只說瞧見了二小姐,其他的事便沒有再說了。”其實還說了二小姐和周公子在一起,但是三奶奶不讓她叫人去捉姦。
殷素素滿意的點頭,寫意
還知道分寸,“章家的事你也清楚了,你過去後見到祖父了嗎?”
道涵回道:“沒有,不過老爺叫奴婢去回話了。”
殷素素眉眼一動,睫毛輕顫,道涵自覺的繼續說道:“老爺問了三奶奶您的近況,和周小姐的迎親事宜準備,叫奴婢轉告您要姐妹和睦,和周小姐好好相處,還說了二小姐的親事。”
以往道涵回章家,見她的都只是章侯氏,章老太爺有什麼話都是派身邊的下人傳達,這次章溫玉親自見了她,檔次瞬間提升了不少。
她回來後反覆琢磨着老爺話裡的意思,那含義說明了他們不僅不會對付周小姐,再想染指大人平妻的那個位置,還勸小姐和周小姐好好相處,她忍不住皺緊眉頭,三奶奶就這等着周家章家鷸蚌相爭,她好坐收漁翁之利呢!
殷素素倒很是淡定,回來坐了好幾個時辰的車,路程顛簸,車廂狹窄,活動不便,坐得她渾身像散了架似的,虧得她不暈車,不然更難受;道涵捶地恰到好處,她不禁舒服的呻吟出來,眯着眸子一臉享受。
“小姐,這下可怎麼辦啊?”不知道殷素素的打算,和主子的榮辱已係在一起的道涵沉不住氣,擔憂的問道,事前她們能這麼從容淡然,不就是因爲還有個章家嗎?誰料到章家竟然會反水,和周家勾搭上了。
活動活動筋骨,渾身輕鬆了許多,殷素素坐起身悠悠說道:“之前便說過了,章家以前和不少人合作過,我們賭一把周家也牽涉其中,如今看來,周家果然和章家有勾結。”
任何東西都是把雙刃劍,就看你用在什麼地方,如何用它,曾經的污穢黑暗能威脅周家,也能當把柄挾制如今岌岌可危的章家。
章家處處以曾經的天下第一富自稱,可整個府裡的掌舵人,除了章老太爺寶刀未老魄力仍在,再沒有誰還能讓她瞧得上。至於章家旁支偏系的人,她沒見過,或許有章家族人,可是都被章老太爺安排在下面做事,沒一個能手握大權的。
章老太爺年少時家境悽慘,可惜嫡系冷淡,親戚勢力,族人不管,少年輕狂,與族裡鬧翻了,憤而離家行商,等功成名就,家大業大,章老太爺這一家也成了章家氏族的嫡系,衆人爭相巴結。可惜老太爺記仇啊!
即使子孫單薄,那麼多孩子只長大了不成材的章溫玉一個,兩個嫡孫子也還小,他寧肯自己強撐着,將家業交給平庸無能的兒子,不顧“婦人淺薄”的訓言,讓章侯氏從旁輔助,也不願意讓族裡的人登上高位掌管章家。
或許從旁支選個精明能幹的青壯年男子來幫忙,章家會大權旁落,但絕不會敗落自此。在章家住的那段時間裡,殷素素就覺得,章家人處處斤斤計較,枉爲曾經第一富,沒成想,果然是外面光鮮,內裡腐朽,生意範圍嚴重縮水,再加上各種自然意外,或人爲的意外,損失嚴重。
有的生意不止是章家一家的,裡面還夾雜着諸多大家族的股份,生意虧了,如果將本還給他們,那虧損就得章家一家全力承擔,章家吃不下受不住,說不定得從其他生意裡挪動資金補救,可那樣會牽動了原本僅能勉強運行轉動的資金鍊,一不注意,章家說不定就得玩完兒。
本來做生意就有風險,既然投了股,就不僅要收取利益,還得一起承擔風險,可如果不還給他們,損失太嚴重,他們一怒之下,就此和章家翻臉,利用自己家族的權利對章家使手段,章家一樣好不到哪裡去。
現在,章家正好被以前笑臉迎人,如今翻臉不認人的合作伙伴們卡在這個尷尬的位置上。
所以任西樓告訴殷素素,如果章家來人請她幫忙,叫她別管。任西樓自然能幫上忙了,可代價有些大,而章家給不出能讓他心動,出手幫忙的理由。
殷素素如今是又氣又怕,氣章家真不給力,怕章家真出了事,可面上還得落落大方,鎮定沉穩,談
笑自若。
事情已經到這個份上了,再急也沒用,她反倒無所謂了,任西樓之前娶她不是爲了章家的財力,章家敗了任西樓也不會因此休了她,她的肚子還懷過任西樓的第一個孩子呢!
殷素素琢磨着,她是不是要多找些侍候過任二太太的下人來,任西樓對母親極度尊敬信服,任二太太隨口說的話他全都銘記於心,並按此行事,她好好摸索任二太太的行事性格和說話行爲準則,爲自己多增加些保護。
道涵訥訥道:“那也就是說……我們就只能死了心,好好的等着周小姐進門咯?”
“目前看來,只能這樣。”殷素素無奈笑道,“去吧,向後院那三個人放出風聲,我打算提一位姨娘……盈律不錯,跟了大人許多年了,論資排輩她是最好的人選。”
道涵啞然,娶妻娶賢納妾納美,老資格就代表着年齡大,容貌不在,難道不是應該選個年輕貌美的姑娘給大人當姨娘嗎?
她嚥下嗓子眼裡話,看着殷素素陰測測的笑,有些明白了。
李梓雪她們最近相親相愛,和諧得太讓殷素素心裡不舒服了。反正娶一個平妻是喜事,再提一個姨娘也是喜事,有個詞叫做禍不單行,還有一個詞是好事成雙,既然這小任府的後宅快亂了,就讓它更亂些好了,殷素素如今不方便出手,就讓她們自個兒鬥吧,看誰道高一尺,誰又魔高一丈。
今夜任西樓回來的格外晚,殷素素打了個長長呵欠,看着快燃到底座的蠟燭,乾脆準備上牀睡覺。剛上牀,她腦海裡突然想起一件事。
白日在相國寺,寫意出去查消息,廂房一般都是女眷在,相國寺又是個和尚廟,有的時候出了什麼事不可能讓小和尚們去,不方便,便有山下的婦人來做事,婦人都是四十多歲,也僅在廂房處做事。寫意用銀子買通了一名快五十歲的大嬸,查出了和章雅儀同行的還有一位商戶夫人和一位與章雅儀年歲相仿的姑娘。
寫意認出了那位商戶夫人,她夫家的財力也不低,在京都是排得上名號的,和章侯氏關係不錯,兩家往來密集。
而周峻,自從章雅儀和殷素素說破了她的心事,章家正準備好好考慮這門親事,結果卻又遇上了任西樓要娶平妻的事,爲了防止殷素素拿周峻做藉口,章家便讓周峻搬出了章府,給了他許多銀子另找了個地方住下,安心讀書備考。
殷素素想着,她就說章侯氏不可能放章雅儀單獨出來,還跑到相國寺這麼遠的地方;想來章雅儀是藉着跟這位夫人來相國寺透氣的名頭,和周峻偷偷幽會吧。
她摩挲着下巴,輕笑,之前章雅儀可表現得對周峻毫無感情,說拋棄就拋棄啊!結果嫁人之前兩個人還偷偷約出來見面,依依惜別。
這些都是寫意後來又發現了章雅儀,跟上去後偷偷聽見的,章雅儀說是如今章家出了大事,那狼心狗肺無情無義冷血惡毒的姐姐章雅汀——即如今的殷素素是絕對不會伸手幫忙的,牆倒衆人推,她必須得聽從祖父和父母的安排,要嫁給一家能幫助章家渡過難關的人。
章雅儀真心傷感,萬分悲痛,強烈表示:雖然我的人嫁給了別人,但我的心永遠都是你的,我會一直記着你,愛着你,默默的將你放在我內心深處最重要的位置。
寫意聲情並茂的說道,然後殷素素吐了。
想起這件事,殷素素就忍不住想笑,肩膀一抖一抖的,轉頭向道涵問道:“對了,你說的章雅儀的親事,我都給忘了……章雅儀說她要嫁人了,祖父和父母給她定的是哪戶人家?”
道涵驚訝的看着她,說道:“三奶奶你說你知道,我還以爲你真知道,原來你只知道了一半……”
殷素素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道涵極其沉重悲痛的說道:“二小姐是要嫁人了,但人選,老太爺說……交給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