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得室內如春水一池,水波不興。
艾教授有點渴,側身見牀頭矮櫃上是自己帶來的保溫杯,這杯子是女弟子高考閱卷時的紀念品,他是到哪把杯子帶到哪,像有人愛帶情人似的。他悄悄坐起,揭開杯蓋,裡面的水還溫呼呼的,這肯定是保姆小江爲他準備好的,他一氣喝了半杯。這時又覺得膀晃漲得不行,老人的儲尿器已在不斷萎縮,教授又豈能例外?可廁所在哪?他下了地有些頭重腳輕。正在這時,小江悄悄到了他的身邊,扶着他到了廁所,幫着打開廁所的燈。痛快淋漓的一泡帶酒味的騷尿放完,頓覺輕鬆許多。
小江又扶回艾教授重新睡下後,又給保溫杯裡添了些水,然後又像貓一樣輕輕地的離開,和衣躺在苟經理的腳邊。苟經理依然發出輕微又均勻的鼾聲。
這以後艾教授就睡得不踏實了,自己睡的小牀應是小江所睡,自己是在特殊情況下作爲主人的摯友才享受在這小牀上做夢的權利,否則,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小江同苟經理的關係是否是所謂的陪睡保姆,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受傷的單身男人需要人照顧,有年富身強的單身女人照應當然更好些,而女人也願意白天黑夜的不離不棄的照應這個男人,他與她睡一個牀上或兩個牀上,這是他們兩人的事,大不必用個酸溜溜的“陪牀保姆”名稱。漢字中同“牀”搭配的詞組和短語特多:上牀、上錯牀、牀上戲、、鋪牀疊被、同牀異夢、牀第關係、牀頭吵架牀尾和好等等,無不散發着男女之間種種齷齪或詩意的氣息。
苟經理同原配簡夫人重婚已不可能。在中國,夫妻離異後,都是單身的話,輿論中有部分希望能和好復婚。其實,夫妻離異後,最好的選擇是保持一種不鹹不淡的朋友關係,而非復婚,更非成仇敵。
苟經理原先想同紫蛾結合只是他一廂情願,現在他同小江的組合看來是合理的存在。
艾教授正想着,見小江坐了起來,她跪在牀上,把苟經理扶起來,一會,聽到長長的流水似的聲響,原來是苟經理在放水。小江下了牀,把尿壺放到牀底,然後又爬上牀睡下。一切又復歸平靜。
艾椿一下想起自己年輕時的生活。上大學二年級的時候,體育課上玩單槓,做大回環動作時,不慎摔下,右小臂骨折。住醫院的時候,最讓他尷尬的是撒尿,這時候不得不聽命於那個小護士,是她帶他去廁所,幫他解開褲帶,幫他退下內褲,可第一次好半天才撒出尿,以後就習慣了,乃至他希望胳膊上的石膏不要去的太早。
傷愈後離開醫院的時候,他給小護士丟下一封信,一張白紙上只打了個問號,問號上直直的一豎,這是在告訴她,自己還是光棍一條,是處男,一張白紙。至於問號,少男少女很明白問的什麼。這個小護士在他的問號裡邊添了一個小問號,變成大問號抱着小問號,掛號寄了回來。世上的夫妻其實都是大問號抱着小問號。一來二往,以後兩人成了夫妻。新婚第一夜,做完作業後,新婚妻子問:“怎麼型號變大了呢?”
“撒尿時的型號當然要小些。”新婚丈夫艾椿實話實說。
成千上萬的男人,婚前或婚後缺少讓女性解褲帶撒尿的經歷,也就少了對女性的理解和關愛。苟經理如果不是受傷,怕也難得小江這個溫良的女人幫她解帶撒尿,日後的兩人的關係是可以推測到的,苟經理原先強烈的要娶紫蛾的想法是泡湯了。感情這東西根本上就是斷了線的風箏,飄啊飄啊,不知道會落在那塊乾淨或不乾淨的地上,或掛在那根樹丫丫上。
從白天到夜晚這不長的時間裡,艾教授感受到苟經理同這還算年輕的保姆之間不完全是勞動力買賣的關係,有某種真情,有心的溝通,有着溫馨的氤氳之氣。這男女間的情之流通,同商品的流通一樣又不一樣,一樣的是擋也擋不住啊!
聽着苟經理均勻的呼吸聲,聞着室內懺悔的氣息,艾椿睡不着了,他想起一句諺語:彌天罪過擋不住一個“悔”字。
人對過去的不良操守心存悔意,亦即心存忠厚,遺澤後人。
第二天上午艾教授離開苟府時,苟經理有點依戀:“抽空來給小簡講講文章的事啊。”
“有空我會來的,我可能要南下幾天,有所民辦大學招聘教師。”
“有腿還是比沒有腿好啊!”苟經理苦笑,撫摸者被商業黑手打傷的左腿,“要是爲掙錢的話,不一定再去吃粉筆灰。我一個商界朋友想續家譜,要找個懂行的寫手。”
艾教授知道,幹這活費神費力,還要吹捧。
“我知道你怕不會幹。哎,主要是不希望你走遠。”
“我先去看下,那裡有朋友在,順便去看看他們。”
艾教授要去秦根的前夫人小謝那個城市的一所民辦大學去接受面試,那所大學正在招聘從大學退休下來的老教師,從大學退下的教授多如牛毛,真有本事的並不太多,尤其是文科。艾椿教授想掙些錢,給柳梅提供些買房的資金,三十出頭的柳留梅還同剛出大學校門的超女般的年輕女教師一起初入集體宿舍樓,實在是不合適。學校的管理人員還奉命時常突擊進宿舍搜查電飯鍋、電炒鍋的事,一點無視女教師的隱私權,這是侵犯人權哪,女教師們敢怒不敢言,得罪了學校後穿小鞋的事是經常發生的。
所以柳留梅時常念着海子的詩句:我有一間房子,面朝大海——艾教授每想到自己無力爲柳留梅提供一間房子而不安,他就生出外出打工掙錢的念頭。
其實本校文學院有意延聘艾教授的,但是校頭左書記搖搖頭,他早已聽得艾某同保姆不正當的傳言,同女學生的搞不清等等,對他的師德打了個大問號,否決了文學院延聘艾某的決定。
民辦大學對應聘的人員年齡有限制,不能超過六十五歲。這事讓在車站幹事的忘年交“老匪”知道,他對艾椿說,“這有啥難的,你沒看到四處牆上塗的“辦證”的電話號碼?那是告訴你去哪裡辦假證。你辦個六十二歲的假身份證不就行了?你雖近古稀,可看上去不過是花甲上下,有情人的人就顯得不老啊!”
“那行嗎?”艾椿撓撓已有許多白髮的腦袋。
“哪有什麼不行?證雖是假的但人是真的。”老匪自告奮勇要給艾教授辦身份證等假證,收了艾椿三百元,實際辦個假證得400元。
其實老教師能否上講臺,條件不在於年齡界限,主要看你身體如何,學問本事如何。艾教授精氣神三合一令人印象深刻,特別是那一手毛筆小楷寫出的簡歷,令招聘負責人愛不釋手,哪管他的證件真假。
面試結束後,招聘組告訴艾教授一個月後等通知。回去前,艾教授決定去看望小謝——曾被秦根暱稱爲“鞋”的女人,同時還想見一見那個一個人辦抗日紀念館的可尊敬的老人劉抗日。艾教授撥通了小謝留給他的的電話,當她得知老朋友艾教授就在她這個城市,她激動的說:
“你在賓館門口等着,我去接你,我很快就會到的。”聽得小謝咔嚓一聲放下電話的聲音,她還是乾脆利束的風格,就像她當年在全家反對她嫁給秦根的情況下,拉着秦根說“辦證去!”
數年不見,小謝還是她,已是後中年版的她臉面比先前光鮮些,隨身帶着的當今女人不離不棄的手袋,還是當年那個深色的仿皮手袋,艾椿內心不由得大爲感慨,根據他的觀察,手袋不常換的女人,內心是比較有定力的,對感情、對朋友都是很認真的。
小謝當年剛嫁給秦根的時候,似乎不算很美,說她很美,那是因爲她嫁了老秦根,年齡上的大落差中,女方一般都顯得異常美。
可中年的小謝確實很耐看。優秀的女人懂得決戰中年。世上佔盡了少女美、青年美、中年美、老年美的女人不多。對於女人來說,中年美是比少女和青年時的美更爲重要的。
在小謝同秦根離婚以後,艾教授不忍這一對勇敢的從暴風雨中穿過的勞燕分飛,腦殼裡曾經閃過一念:娶小謝爲妻!讓她繼續留在這個城市。這個想法使艾椿教授不免臉紅,因爲他已有個女人牽掛着他,而且小謝掙脫了一個老頭,還讓她進另一個老頭的懷抱裡,她能經受住輿論的煎熬?此老頭比彼老頭又強到哪裡去?天下老頭能離得了一個“老”字?所以艾椿想娶小謝的想法自覺有些卑鄙,可誰沒有過一點卑鄙的閃念?有卑鄙的閃念而不實施,還是大大的良民。
小謝是自己駕一輛小車來的,她駕車的姿勢很瀟灑,艾教授突然覺得,坐在駕駛室內駕車的成熟的女人,比坐在馬桶上的女人,都各有着別樣的風情。
小謝驚訝小謝住的地方這麼寬敞,是新建房,樓上樓下,建築面積約在二百平方左右,比秦根的五十年代建的簡易樓房檔次高出許多,樓下的廳堂四周擺滿了書架,可書架上不全是書,有一盒盒的東西。
小謝給艾教授泡好茶,還像過去一樣的隨意稱呼:“教授,我要去辦一件事,時間不會太長,你給我看門。”
過了不太長的時間,來了一位走路一瘸一瘸的老頭,但腿瘸仍不失其氣宇軒昂,進門後見到站在書架前的艾椿,四目相視。“請問,您就是艾教授吧!”瘸老頭兩眼放出熱情的光。
艾椿教授快走幾步,趨前握住瘸老頭伸出的左手,他的右手像周恩來總理的一隻手難以自如伸展。
“我就是,叫我老艾吧!”
“歡迎光臨,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小謝電話告訴我,說你來了,我說快請到茅舍來!”瘸老頭拉着艾教授的手,進屋在沙發上坐下,“我在吊點水,中風以後,每年要搞一次預防性治療。”
艾椿想,這大概是小謝的第二任丈夫,家庭條件還不錯,人看來是個文化人,氣質蠻好,美中不足是留下中風後遺,但也可以說幸在中風不嚴重,老人,誰能保證說他永遠四肢靈活自如?如今的中年女性離異後,不少再找個有房的經濟條件過得去的沒有大毛病的老頭,也算是時尚。
“小謝,我回來了,正同艾教授說話。中午的飯你怎麼安排?”瘸老頭用座機接通了小謝的電話。
“行,那就安排在那家土菜館,你去按排吧,等會我同艾教授打的過去,你不用來接。”放下話筒,他遞給艾教授一支中華煙。
“我這房子是託改革開放的福。”瘸老頭說,“我先前的住地成了開發區,我祖上留下的地皮較大,開發商不得不給我四套房子。我是沾了老祖宗的光。走,上樓去我的書房。”
進得書房,撲面而來的是一幅西漢隸書風格的對聯:
一個傻人艱難抗戰,萬里英風凜然正氣。
右聯一側的小字是:劉抗日先生正之。左聯一側是書寫者的姓名。書法線條棉裡藏針,佈局氣象萬千。可對書壇比較熟悉的艾教授,想不起書者的姓名是那個名家。一會艾教授也就釋然,現在書壇上的所謂名家一大把,可有幾個是真傢伙?真正的大家往往在民間。
艾教授的記憶復活了,身邊的瘸老頭不正是秦根一再很敬意的說起的另類人物劉抗日?他因爲一個人辦抗日戰爭家庭展覽館而聞名遐邇,真名反倒被遺忘,被稱之爲劉抗日。
“久仰久仰!我的朋友老秦一再的提到您。這次來貴市,原本見過小謝以後,再要尋訪您的。”艾椿教授很激動,緊握着劉抗日的手。這個平常的老而又殘的老頭竟是個不平常人?可見真正的不平常人總是很平常。
“當年老秦來的時候,我還在原來的破舊房子裡,離小謝租住的房子很近。我同老秦常下棋,有時忘了吃飯,小謝給我倆送煎餅挾大蔥狗肉,老秦可是個大好人。”
“劉先生,你這一個人辦的抗日展覽館很了不起,而且堅持了這麼多年。”艾椿言真由衷的說。
“假如不是舊房拆遷,我的家庭抗日展覽館怕就辦不下去了。祖傳地皮換了四套房,我拿一套作展館,兩套租出去,場地和經費就基本解決了。小謝同老秦離異的第二年,我得了腦血栓,在醫院躺了兩個月,還好,還能站起來。”
“你一身正氣,病魔難不到你。”艾教授讚揚說。
“我能站起來,不能不感激小謝。中風那天晚上,我給小謝女兒補習英語,那時還住在老房子裡,我每星期給她補習三次,女孩正在備中考。補習結束後送她出門時,腳底覺得漂浮,一下跌到。幸得小謝母女及時送我到醫院,在醫院的一個月又是小謝熱心幫助和護理,送飯都是她送。那時天已經很熱,她每天給我擦洗,說實在話,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一定做得到啊!病房裡的人都說我有個好女兒。”
“俗話說,近鄰勝遠親。”
“那時我的經濟還很困難,出院後我借了錢要付小謝酬金,小謝說,你給我女兒長期補習功課,一分錢都不收,我怎能要你錢?”劉抗日感慨一聲,“患難見真情,也見出人的品性,自那以後我就在心裡琢磨,看朋友圈子裡有無合適的好人,介紹給小謝,她還算年輕,一個人抗日子不容易啊!”
“是啊!一個人抗日子是很難。”艾椿教授深有所感。
“我的一位摯友對我說,你同小謝不挺合適?艾教授,老秦對你說過吧,我原先有一個伴,年齡比小謝還小些,對我花錢搞抗日展覽館不理解,有意見。又說我不愛她,這些我沒多辯解,我理解他的寂寞,沒想到後來她跟人跑了,從那以後我是絕了找伴的念頭。”劉抗日言語中多少有些無奈。
“假如你覺得小謝還不錯,心裡真有她的話,未嘗不可以同她一談。”艾椿說。
“艾教授,我心裡早已沒有什麼愛不愛的概念,只是在中風以後,覺得身邊有個女人相幫,生活上要方便些。那時我是個窮老頭,病老頭,我從沒敢想過要小謝到我身邊。小謝這前半生同老秦是風雨兼程,兩人又在風雨中分手,我不忍讓她再跟我這個瘸老頭受罪,即使她願意的話。後來我的命運突然有了轉機,一下有了價值兩百萬的幾套新房。可小謝租住的房子在拆除範圍,再要租到廉價房就很難。我對小謝說,我聘你當展覽館工作人員,就住在館裡。我也確是需要個管理員,大量的數據我已整理不動了。許多資料要整理要見太陽,我也沒這份精力。”
“人老了,往往心有餘力不足。”
“聘用小謝,也是爲小謝解決生活困難。這個城市發展太快,房價飛漲,租一套帶衛生間的普通房子沒有千兒八百月租是不行的。”
“小謝高中畢業,人也能幹,也挺能吃苦,當個管理員是合適的。”艾椿教授說。
“我那時醜話說在先,我們中國人的嘴太臭,你要準備別人臭我們,我已是銅牆鐵壁,對說三道四的根本無所謂,否則我就不是一個人抗鬼子的劉抗日。可是小謝是個女人,我要她有個精神準備。後來我讓她學會開車,然後我又買了部小車,這樣我收集資料方便得多,有人或單位用車還可出租,這樣,我的生活是鳥槍換炮。因爲年初我晚上起身不慎絆倒,半天起不來,小謝就從展館那裡搬到我這樓上宿舍的對面一間,這一下狼真的來了,說三道四的人呼啦一下多了起來。”
“我實話實說,你們何不成一家子?”艾椿教授說。
“外面看我條件好了,給我介紹對象的不斷,煩人哪!這時候我才同小謝認真談了一次話,能否委屈她,名義上當我家的女主人,我要她考慮。她要同意的話,就公開結婚,時間一長,我的生活也可能就平靜了。這世上的事,你想要悄悄的安靜很難,這叫樹欲靜風不止。我就想幹脆大大的攪和一番,慢慢也就平靜了。”
艾教授爲之一驚,十年來,自己同柳留梅一直想悄悄悄悄安安靜靜的生活在兩人世界裡,可是得到的是持續不斷的謠詬,內心又始終惴惴不安。
這時,小謝上樓來了,她手裡拿着一把狹長的刀盒,非常高興的樣子對劉抗日說:
“人家沒有收錢,那家的人說,這刀放在劉抗日的展覽館,比藏在家裡好。老太的丈夫原是國民黨湯恩伯部隊中的下級軍官,說是在什麼南口戰役中繳獲的日本軍刀。”
劉抗日從刀鞘裡緩緩的抽出刀,雖然滿是歲月的擦痕,已不那麼鋒利,但仍寒光閃閃。他仔細考察後說:
“是一把鬼子軍官的佩刀,製作時間當在日本全面侵華戰爭的早期,刀名稱‘靖國刀’,因爲這刀是在靖國神社內刀作坊裡冶煉打製成的,據說製成了近萬把鋒利的靖國刀,大部分用在中國戰場,不知它喝了中國人多少血?”劉抗日語雖平和,但內心不平靜。
南口戰役?對抗日戰爭史頗有研究的秦根,曾經同艾椿說起過這場激烈的戰役。南口在北京昌平,1937年國民黨軍隊湯恩伯將軍、高桂滋將軍率部六萬多戰士同日軍在南口展開了一場舉世矚目的生死大戰,湯恩伯的衛兵、勤務兵都上了火線,將近一個月的大戰,日軍傷亡一萬多,中國軍隊傷亡三萬多。戰爭的規模和影響同後來的臺兒莊戰役屬於一個等級。
兩人聊着南口戰役,沒有想到劉抗日對這場戰役非常熟悉。他翻出一份報紙的複印件,是大公報對南口戰役中對湯恩伯的報道:
湯恩伯,這個鐵漢子,他不要命了,這的確厲害,十三軍從軍長到勤務兵,他們全都不要命了,大家都決心把一條命拼在民族解放戰爭的火線上——
“我在思考,同樣是國民黨軍隊的對日戰役,打得都很慘烈、頑強,爲什麼我們對臺兒莊戰役宣傳比較到位,紀念館、電影等都有,可對南口戰役並不是這樣呢?原因主要是,兩場戰役的指揮官的政治態度不一樣,臺兒莊戰役的指揮官李宗仁後來反對蔣介石,湯恩伯跑到了臺灣。我以爲,無論哪一個政黨,對待歷史應該高屋建瓴,從民族和國家的高度來公正的對待歷史。國家利益應當大於政黨利益。”
艾椿教授不禁肅然,劉抗日的思想高度不是一般的御用文人所能達到的,思想來自民間!
劉抗日又取出一組照片:“我中風前去了趟日本,是位日本友人邀請去的。特別去了趟福崗,因爲那裡有個定遠館。1895年2月4號中日海戰中,我定遠號受重傷,艦長劉步蟾命令炸沉戰艦,自己跳海自盡。第二年日本富豪小野買下定遠號。我一看到定遠號,禁不住老淚縱橫。”
小謝見老頭又激動,他是個一激動話就沒完的人,忙說:“中午飯我已訂好桌,時間不早了。”小謝說。
“那吃飯去吧,吃完飯我們帶艾教授去郊區公園。”劉抗日用他不甚利索的右手把刀插進刀鞘。
這時候艾教授收到柳留梅一條短信:你後天能否趕到中州,我的教學光盤被八方杯大賽組委評爲一等獎,在中州受獎,並要上示範課。
八方杯大賽,是國內權威的中學語文刊物聯手舉辦的全國性的首次中學語文教學競賽,全國各地中學語文界教學好手競相參與。大賽總部設在中州:八方風雨會中州。能在各路英雄較量中勝出,實屬難得。
艾椿發短信:一定趕到!
吃飯時,劉抗日要了一瓶紅酒,給艾椿倒了一杯,自己倒上小半杯,右手抖抖的撒在地上,心情沉重地說:“今天是十一月九號,張純如逝世一週年。”
張純如?張純如!啊,多麼響亮的名字!她是美籍華裔人,作家、歷史學家,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期來中國採訪日寇的南京大屠殺,1997年在美國出版《南京大屠殺:被遺忘的二戰浩劫》,是第一部全面記錄日軍南京大暴行的英文專著,在西方影響甚大,日本右翼分子咬牙切齒,放言要讓她出血。可惜一代英才張純如在2004年自殺身亡,年僅36歲,嗚呼!她可能是得抑鬱症導致自盡。日本鬼子在南京的血腥大屠殺,可能對張純如刺激過大而使她失常。她是位單純又熱烈的女性。看他寫的《錢學森轉》和《美國華裔史錄》,就知道他是有怎樣的心地慈軟和高度的正義人格。她這一生的三本書一點也不比康德的三本書遜色。後者是哲理思辨的,前者是實證的,鐵證如山證實日本軍隊在我國各地,特別是在我國南京瘋狂屠殺戰俘和平民。
艾椿教授也在地上灑了紅酒奠祭張純如,艾椿望着紅紅的高級葡萄酒,沒有了一點酒興,對劉抗日說,自己支氣管不好,不喝酒了。
“張純如雖則活了36歲,比我這個苟活了66歲的草民獲得更值,更有價值,了不起的。一位女性,還有那個王選也是女英豪,都是抗日的巾幗英雄,”劉抗日說。
“這張純如是自殺的。她的《南京大屠殺:被遺忘的二戰浩劫》,可能受到的壓力很大,因爲在美國,受冷戰思維影響,明裡暗裡上層下層都有敵視中國的觀念和情緒,這證據是美國爲什麼在二戰後,在1951年,交給明明是中國的屬地琉球羣島給日本管理?那串東海明珠,是我國曆代寶地屬地啊!”
“這串東海明珠,美國用我國之寶掛到日本的脖頸上,作爲定情之物,爲了美國自身利益,認昔日的敵人爲情人。”艾教授說,“日本駐華大使丹羽宇一郎說,‘日本同中國應該是夫妻關係’,他的目光還是比較遠的。”
“早先,日本人中國爲老師,是師生關係。甲午戰爭後,日本把中國當冤大頭,想把中國變成奴僕。至少在亞州,誰也不願同日本結爲夫妻關係。日本霸道,現在他認美國爲老師,一腦子強盜邏輯。這個美國是人類歷史上迄今最爲霸道自私的國家。美國有什麼理由將流球青島交日本管理?那原是被日本搶佔去的中國土地。別以爲美國很自由民主,他們的所謂民主和自由的體制所折射出的價值觀就是美國的霸權和利益。”
“一流企業賣標準,霸權國家賣體制。美國全世界推廣他的體制,現在是乾脆用戰爭手段來推廣,這個國家現在是世界和平的禍害。”
“劉先生,你的見識和作爲,是我們鬚眉中的驕傲。”艾椿教授說。
“我實在不算什麼,出於家仇國恨才辦了個小小的抗日展覽館,作用不大,不能同張純如王選她們比。我沒有條件,要是財力充分,我還要辦抗美展覽館。君不見,阻撓我國統一大業的正是美國。使我們老百姓生活上不去的也是美國。我們要統一臺灣,沒有非常強大的國防是不行的,靠乞求,美國是不會輕易放手臺灣的。當然,國防投入大,肯定會影響百姓的生活。美國人應該知道,我們中國老百姓是有緊褲帶的傳統的。”
艾椿教授以商量的語氣說:“民間辦抗日館和抗美館,這很好,能不能把‘抗’字去掉?辦日本館、美國館,一分爲二,着眼未來。研究日本和美國的他們的霸道以及他們的某種強大?尤其是美國,有色人種當總統,同性戀者當高官,這是不是平等價值觀推動的結果,這是不是一種軟實力?”
劉抗日輕微的點了下頭:“眼下這‘抗’字還不能去掉。提醒國人不能麻木,這日本我是看他入木三分,其國家政黨品質裡滲透了武士道的封建精神,政客血統中不乏有軍國主義基因,對四周鄰邦歷史上犯下的罪行從不知懺悔,他們的文化中沒有懺悔,毫無友善之心。他們的觀念裡只有成功與失敗以及得與失的區別,沒有對和錯的區別。在一定程度上,日本是未經人類文明洗禮過的。比如這釣魚島,現在日本控制着,控制的對不對,他不問,他不問這個釣魚島本來就是中國的,反正在他手裡就不放,別說釣魚島,假如現在中國的東北被日本控制,他同樣不會放,他根本就不問佔領的對不對。你只有用力量奪回來,別無他法,所謂擱置爭議,正合日本的胃口。怎麼能同有強盜思維的談擱置爭議?你同強盜說,這塊奶酪你我都別動,你以儒家的君子之道不動奶酪,那強盜卻念念不忘一點一點的往嘴裡送奶酪。”
“你對日本文化研究很到位。”
“對這樣的國家只有示以力量,一部中日現代史明白告訴我們:強國第一。所以,大到國家小到個人,都應該明白而且始終要明白,強國對日是基本方略。至於美國,是個言而無信的極端利己的國家,它的繁榮是建立在不斷的戰爭上,一向善於分離別的國家和製造國家間的對立,從中漁利。可是我國的官場對美日的陰謀漸趨麻木,尤其這官場的腐敗氾濫,是最大的一種麻木,國事要壞在這難以扼制的腐敗上。現在非毛的暗流涌動,我認爲你把老人家說成99%的錯,他卻有1%的功績,這就是大小官僚不敢貪腐。”
“他老人家主要的錯誤是他後期個人凌駕於黨之上。”
“從理論上來說,這樣的批判沒有錯。但是在我們這樣一個大國,在我國生存壞境過去不好、現在不好、將來也不好的歷史環境中,中國需要一個非常強大的執政黨,這個執政黨的領袖又必須有權威,他肯定能指揮黨,如此中國纔可能有舉國之力實現強國。要是像臺灣那樣的政治生態,我們國家就完了。老人家是有錯誤,他的主要錯誤是經濟沒有搞上去。他的功績是爲我們國家留下了永遠的軟實力。艾教授,我是國家主義者,在現在的世界格局中,國家不強大,那纔是真正民不聊生。我辦這個微不足道的抗日館,是渲泄我的強國觀念。”
艾椿教授真切的感受到眼前這位普通同胞的大義和剛烈以及他的不凡見識。至於他的見識的對錯是另外一回事。再說誰對誰錯,眼下還不好說。
飯後,艾椿教授對小謝說他下午不能去公園,要趕路赴中州參加柳留梅的領獎儀式。
“你同小柳還在馬拉松?”小謝笑着問。
“上了這條軌,下不來啊!”
“辦證沒有?”
“好像還沒有。”
“怎沒還好像?”小謝笑了起來。
“我是說,好像對那張紙有無都一樣。”
“我理解你們,經營感情全在於一顆心!”小謝說,“不過,老少相伴辦證比不辦證好,辦證對於男人來說,等於築起了圍牆,老男人不易受到傷害。不要小看這張紙啊!這可是張魔紙。恕我直言,你們是真心相處的話,而且已經處了這麼多年,還要處下去的話,就備下這張紙!”
艾椿教授不想說是柳留梅忌諱辦證,也不想在這種場合訴說地下戀情的苦惱,他把話題轉到小謝同劉先生的關係上:
“劉先生是個大好人,你們還是辦了好,同我們不一樣,你是從風雨中過來的紅塵中的英雄,我那位生就的膽小怕事,沒辦法的!”
“說實在的,我也不是所謂英雄,人心不是鐵打的,婚姻中我受到的傷害我最清楚。所以對老劉的要求我婉拒了他,我對他說了,我會照顧他到底的,我也不可能同別的人去搞什麼戀愛結婚,主要是我不想再陷進結婚後瑣碎生活的泥坑裡。另外,我不想讓人說我看上了老頭的房產。”
“假如是他的妻子,獲得到他的房產,也是取之有道啊。”艾教授說。
小謝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她想了想說:“年輕時看《七仙女》,看到七仙女下凡同董永戀愛挺幸福的。後來同老秦一場生生死死,就知道感情這檔事真是苦,玉皇大帝把七仙女趕到人間,是有意讓她去戀愛一番,讓她在嚐嚐埋在甜蜜中的苦味,原來竟是讓她到人間受苦的。我現在才弄明白。這婚姻中的苦,女人更甚,中國的女人,傳統觀念深,只要跟了一個人,就只有設法將就他,這是沒辦法的事,可將就人也許太難,太苦。”小謝笑着說,她極力要衝淡着送別的淡淡愁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