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岸平如剪, 澄江靜似鋪。泛舟江面,如行畫卷。
薛螢只覺眼睛忙得看不過來,手裡揮槳的動作便越來越慢了。
“照你這個速度, 劃到對岸就中午了吧?”陸皓看不過去了, 撿起船舷邊的另一條木槳劃入了水中。
薛螢前後左右360度飽覽一番景緻後, 忽然感嘆道:“這個地方這麼美, 離城區也不太遠, 遊客卻這麼少。陸少,我相信只要你稍微花點功夫宣傳推廣一下,要不了多久, 你旅館的生意一定好到爆棚……”
“誰說我要開旅館?”陸皓好笑道。
薛螢詫異道:“我們住的不是旅館嗎?”
“是個旅館。原來的老闆是我一個朋友,他最近要出國定居了, 我接手買了過來。這種地方最適合養老, 人要多了, 就沒意思了。”
養老?他這是萌生退意想歸隱了嗎?
薛螢作爲天合員工的使命感立即就回來了,她當即道:“陸少你現在考慮退休也太早了點兒吧?年紀輕輕就這麼虛度時光, 簡直是浪費生命啊……”
“我有說是買給我自己住嗎?”一見她這說客的面貌,陸皓當即就覺得掃興。
“哦,原來是買給伯父伯母住的啊?好羨慕。”薛螢察覺自己說錯話了,當即轉了話風。
陸皓卻不再搭理她。
船劃到對岸的簡易碼頭邊,陸皓跳下船將船固定在纜樁上, 就開始將船上的物品往下搬。薛螢忙上前主動幫忙。
陸皓選的垂釣地點在那片油菜田再往後的一塊水面, 位於兩山的交匯處, 水流平緩。薛螢站在陸皓放置釣具的大青石上, 只見一江碧水, 兩岸錦屏,間雜竹籬茅舍和油菜花田, 四面風光盡收眼底。
“怎麼,你就打算這麼站着等魚自己蹦上岸嗎?”陸皓安置好用物,便拿起個鏟子和小盒子往旁邊的一叢竹林走去。
薛螢想起那個賭注,忙忙道:“陸少,你去做什麼?”
“找魚餌。”
薛螢聽了,忙拿了個同樣的鏟子和盒子跟上去。原來卻是在竹林背陰臨水的地方挖蚯蚓。
陸皓看起來很有經驗,他蹲下來刨開地面的雜草和竹葉,幾鏟子下去,就看見了在鬆軟泥土裡盤曲扭動的蚯蚓,薛螢當即皺眉道:“不能用其他的餌料嗎?”
“那要看你想釣什麼魚了。若要釣草魚,你用青草也能做餌。”
“青草?”薛螢不相信青草也能釣魚。
“不過這江裡只怕草魚不多。建議你還是用蚯蚓吧,這萬能餌絕大多數的魚兒都喜歡。”陸皓埋頭專注的挖着蚯蚓,很快盒子裡就裝了不少。
薛螢猶豫許久,蹲下身道:“陸少,我們能不能合作一下?”
“怎麼合作?”陸皓擡頭看着她。
“我來負責挖,你負責撿。這樣速度會更快。”
“說得好聽,我看你是怕蚯蚓吧?”陸皓並不上當。
“嗯,有……有點。”薛螢誠實道。
“又不咬人,怕什麼?”陸皓搖了搖頭,隨即將自己面前的盒子遞給薛螢,“出於人道主義關懷,送你。”
薛螢看着盒子裡不停蠕動的蚯蚓,脊背一陣陣發麻,始終不敢伸手去接。
這個世界上,她最怕的不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魎,而是毛毛蟲、蚯蚓、蜈蚣、蠶這類軟體動物,幾乎是無法克服的本能性害怕。
“其實我小時候也蠻害怕的。多接觸一下,就脫敏了。”陸皓將盒子蓋上,再遞給薛螢。
薛螢疑惑着拿過盒子,鐵皮盒的冰涼觸感都令她覺得不舒服。
陸皓將另一個盒子也裝上蚯蚓後,再次回到大青石邊。他將釣魚包打開,開始裝魚竿上釣線。薛螢在旁邊看着,學着他的動作卻始終弄不好釣線。她從不知道釣魚裡有這麼多學問,以爲綁了魚鉤下了釣餌就可以坐在岸上等魚兒上鉤了,眼下光是聽陸皓講釣線與手竿、釣線與浮漂、魚鉤與釣線、釣線與鉛墜的連接她就暈菜了。
折騰了許久,終於把這些複雜的絲絲縷縷、線線墜墜理順了,她又遇到了大麻煩--不敢上餌。光是掰開那個裝蚯蚓的鐵皮盒子她都跟自己作了好久鬥爭,哪裡還有勇氣做下面的動作。
陸皓將自己的釣線拋進江中後,看着一旁的薛螢還在爲蚯蚓天人交戰,終於忍不住笑了:“你不是有點怕,是非常怕啊。”
薛螢皺眉猶豫許久,最後道:“我改主意了,我就釣草魚得了。蚯蚓活得也不容易,放過它們。”
於是,陸皓就驚訝看着薛螢放下了鐵皮盒,在大青石下胡亂拔了一把草,折了下面嫩白的草莖穿進魚鉤,然後顫巍巍的把釣線垂進了江面。
這麼釣魚,和姜太公當年的不餌而釣也差不多了。如果真能釣到,那魚兒的智商一定和她一樣有問題。陸皓搖了搖頭,轉頭望着江面自己的浮標,不再理她。
毫無疑問,陸皓那邊頻頻起竿拋線,收穫頗多。而薛螢這邊,自然是清風雅靜,閒到極致。
“啊,又一條鰣魚。”
每次魚兒咬鉤後,陸皓一起竿就會故意大聲報出魚名,他以爲能刺激到薛螢的神經,卻沒料到她竟不爲所動,直如入定了一般沉默不語。
“你究竟是來釣魚,還是來發呆的啊?”陸皓終於忍不住問道。
“一邊釣魚一邊發呆啊。”薛螢答得理直氣壯。
陸皓擡腕看了看錶道:“馬上就中午了,我看你也釣不到魚了,直接認輸吧。”
“爲什麼要認輸?”薛螢問道。
“我已經釣了半桶子魚了,你呢?除了一桶子空氣,還有什麼?”
“嚴光隱富春,山色溪又碧。所釣不在魚,揮綸以自適。餘懷慕君子,且欲坐潭石。持此返伊川,悠然慰衰疾。” 薛螢搖頭晃腦的背誦了幾句詩後,轉首看着陸皓笑道,“我釣到了和李德裕當年一樣的好心情啊。”
陸皓訕道:“心情倒是好,一會兒我們的賭注呢?”
“我可記得陸少之前說的是‘誰的收穫多誰贏’,這收穫也未必就是魚兒啊。所以,就算你釣了半桶魚,也未必收穫了我這般滿心滿意的知足和樂趣啊。”薛螢朝他偏頭一笑。
明媚的春光中,薛螢的齊耳短髮在微風中起伏,露出了她光潔的額頭和臉頰,梨渦微陷,明眸皓齒,這一個清淺自適的笑容,令那張原本平淡的臉突然間變得光彩熠熠。
陸皓看得一怔。
“看你忙忙碌碌一上午也不容易,我們就算個平局吧?”薛螢捋了捋額前被風吹亂的劉海,笑着站起身來。
陸皓一時竟無法對她這個輸贏評判表示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