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螢默默起身, 整理好身上的衣物,繼續去衣帽間替他打包行李。
將陸皓的三個大行李箱收拾完整,薛螢關了燈, 退出他的臥室, 朝她慣常留宿的客臥走去。她原以爲陸皓會在書房裡看劇本, 書房卻並沒有燈光亮起。在路過二樓的露臺時, 才發現陸皓背立在漆黑一片的露臺上。而她之所以留意到他, 是他手中一閃一滅的那星微光。
他居然在抽菸!
認識他這麼長時間,除了片場他扮演的角色需要抽菸時,他從不沾染這個。因爲對藝人而言, 保留一口潔白的牙齒和清新的口氣,是非常重要的。
看着夜色中陸皓孤寂沉默的背影, 薛螢的心突然就酸澀起來。她拾步走上前去, 從身後環住了他的腰, 將臉貼上了他的背心:“陸皓,對不起。”
陸皓的身體頓時僵住。
“我只是害怕自己成爲你的絆腳石, 害怕本來可以走得更高更遠的你,有一天會因爲我而後悔……”
陸皓手中的菸蒂掉落在了地上。
薛螢心酸道:“在這個複雜喧囂的圈子裡,我什麼也幫不到你,而柳茜卻可以與你攜手並肩共同走上光彩奪目的舞臺……”
薛螢的話還沒說完,便被陸皓轉身擁進懷中緊緊抱住。他抱得那樣的緊, 薛螢的臉捂在他帶着淡淡菸草味道的懷中, 那些還沒有說完的話被堵在了口裡。
“真是個傻女人。”過了許久, 陸皓低低吐出了一句話。
黑暗中, 薛螢掙扎着揚起了頭:“你, 你說我傻?”
“對,很傻。”陸皓垂首看着薛螢, 黑暗中她的五官模糊不清,只有一雙倒映着星光的眼眸水波粼粼。他騰出一隻手撫摸上她的臉龐,用指腹反覆勾勒着那精緻而柔和的輪廓,喃喃道,“難道,一定要走得很高很遠嗎?”
“每一個做演員的,不是都有一個星光璀璨的夢想嗎?”
“就像天上的那些星星嗎?在黑夜的最深處,光彩熠熠,冷冷清清?”
薛螢不禁擡眼望向夜空,卻未料這個沒有月亮的晚上,竟是繁星密綴,璀璨閃爍。秋夜的星空格外清澈高遠,有夜風在寂靜中穿過九溪,送來一陣陣透衣的寒涼。
這一刻,薛螢忽然覺得那通往銀河的璀璨星途,果然是光彩熠熠而又冷冷清清的。似被這寒涼徹骨,薛螢不由得擡臂抱緊了陸皓。
涼夜如許,兩人在星空下緊緊相擁。陸皓只覺得從未有過的寧靜和踏實。一路走來,能遇到這塊溫暖的“絆腳石”,他已不捨得放手。
*********
毫無疑問,薛螢這一次的“說客行動”又宣告失敗了。
第二日一早,薛螢和陸皓剛到機場的專用安檢通道,就接到了靳貝貝來詢問結果的電話了,她說節目組那邊在等着排檔期。薛螢瞥了眼前面正在接受安檢的陸皓,壓低了聲音支吾着說她還在找合適的機會。
然而她極不自然的表情和語氣,引起了陸皓的注意。陸皓等在安檢的出口,待她也通過安檢後,當即便問:“怎麼,對那檔節目靳貝貝還不死心?”
爲了不給自己和助理們惹麻煩,陸皓如今但凡出現在公衆場合,帽子、墨鏡和口罩已然成爲標配。此刻,薛螢根本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覺得他的語氣似有些不悅。薛螢還在組織語言想怎麼回答他更合適,他便摸出手機摁下了靳貝貝的電話號碼。
薛螢阻攔不及,便只得愣愣看着陸皓與靳貝貝通話。
“不要老讓薛螢來當說客,我不會因爲她就做出毫無原則的讓步。”薛螢正擔心陸皓會不會在電話裡和靳貝貝吵起來,卻又聽得他說,“馬上就登機了,這事我回來再處理。”
掛了電話,陸皓不但將自己的手機調成了飛行模式,也將薛螢的手機調成了飛行模式。陸皓簡單粗暴的處理方式,薛螢只覺得太過任性。卻不知道陸皓更任性的事情還在後面。
兩人下了飛機,與劇組接站的司機匯合後,第一站他便要求去了一家通訊店,買了兩張手機卡,一張裝上自己的手機,一張裝上了薛螢的手機。
“陸少,這,不妥吧?”
“她總會找到我們的,這兩天先讓耳朵清淨一下。”
在通訊時代的城市森林中,更換了手機號碼,從別人的通訊錄上“失蹤”,無疑就是一次隱遁。沒有了其他助理跟在身邊,陸皓覺得渾身自在。而不自在的卻是薛螢。如此脫離公司的監控,讓她有些忐忑難安。她完全能夠想象,此刻公司會有一大幫人因爲陸皓的突然“失蹤”而陷入焦躁的忙碌之中。
陸皓沒有入住劇組預定的酒店。薛螢與劇組工作人員的接洽聯繫用的是酒店的座機。經紀人靳貝貝與這兩人完全失聯。在她焦急動用所有關係尋找這兩人的蹤跡時,陸皓正帶着薛螢在他當年輟學前最愛去的地方懷舊。
那是一家裝修奇特的主題酒吧。很少有白日裡營業的酒吧。這一家酒吧白日裡也並不賣酒,而是賣一種懷舊的時光。留聲機上慢悠悠旋轉的黑膠唱片,爬滿藤蔓的木窗前無聲漏下的沙漏,朱漆斑駁的桌面上鏽蝕的刻刀,以及黑陶茶具中嫋嫋泛起的茶香,這些刻意做舊的細節,讓時光也彷彿倒回定格了。
陸皓坐在臨窗的位置,握着刻刀埋首在一塊有些陳舊的橢圓紅木上來回走刀。午後的陽光斜斜照進木窗,令他的臉一半在光亮下,一半在陰影中,明暗的對照下,他本就俊朗的五官越發立體深邃。
於是,他在專注雕刻着手中的紅木時,她則用目光在心底雕刻着他的臉。
“帶你來這裡,覺得無聊麼?”陸皓突然問道。
薛螢怔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無聊卻不等於無聊。這樣靜靜的陪着他虛度時光,每每瞥到窗臺上的玻璃沙漏,她都有種“天荒地老”的錯覺。她也未曾料到,向來脾氣暴躁的陸皓,居然會有這樣“安靜”的愛好。
“這是什麼?”薛螢問道。
“幾年前沒刻完的一個小物件。”
“幾年前的,居然還在?”薛螢有些匪夷所思。
“雕刻東西都是很慢的,這裡所有客人未完成的作品,都被編號保留着,隨時可以來接着做。”
“這裡的老闆好有創意。”薛螢忍不住讚歎道。
陸皓道:“這是我的創意。”
這家酒吧叫做“雕刻時光”,老闆是陸皓以前大學裡美術學院雕塑系的學姐。陸皓因爲參加學校的時裝節,認識了很多美術學院的人,常來這裡聚會。有次白天路過這條巷子,看見酒吧關門閉戶一片蕭疏,他就建議學姐白天也開店,合理利用資源。後來,學姐果然就結合陸皓的建議,將酒吧白天改爲了一個雕塑體驗爲主題的創意茶室。
“那在這裡,你有雕刻完成的作品嗎?”薛螢有些好奇。
陸皓搖了搖頭。
“是因爲時間不夠?”
“是因爲靜不下來。”
薛螢聽了抿脣一笑。
“你笑什麼?”
“那時是忙着走秀掙錢還是追女孩子?”
“力學系的女生都是稀有品種,沒幾個人有膽量去追。”
“不是還有學姐什麼的麼?”薛螢笑道。
“學姐的男朋友就是服裝設計院的老師,帶我入行的。”
問到此處,薛螢便住了口。
隨後,她在陸皓的指導下選了段木頭,想試着雕刻一個鑰匙扣。
兩人就這樣在茶室裡消磨了一整個下午。沒有人打攪,除了偶爾的幾句閒聊,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安靜度過的。有時候,眼神和微笑,已經讓人心領神會,語言也就顯得多餘了。
這樣靜靜的相處,對每日被工作人員包圍、被鏡頭瞄準、被粉絲追堵的陸皓而言,已經足夠愜意。
只是,陸皓低估了靳貝貝的工作能力。遠沒等到兩天,就在他們從“雕刻時光”出門時,薛螢的手機就響了。靳貝貝先後通過劇組,通過劇組的司機,最後找到了兩人,要求陸皓晚上出席劇組的接風宴。
於是,陸皓心底安排好的諸多獨處計劃,都泡湯了。這段安靜的下午時光,竟是兩人表白後唯一一次沒有提心吊膽的約會,卻也只是“偷得浮生半日閒”。
陸皓覺得歉疚,作爲公衆人物,那些尋常男女戀愛約會時的看電影、聽音樂會、燭光晚餐等等事情,他竟一件也不能陪着薛螢完成。接風宴上,看着安靜坐在角落裡等他的薛螢,陸皓有些莫名的心疼,他暗自做下決定:不能一直這樣委屈着她。
陸皓這個月正在拍攝賀歲片《回家過年》,因爲檔期衝突,《愛在暴雨傾城時》劇組特意將他的戲份集中安排在下個月開拍,因而他來北京只出席了開機儀式的相關宣傳活動,三天後就飛回H城了。
回去後,陸皓並未立即返回劇組,而是讓薛螢開車送他去柳茜家。
薛螢有些不確定:“去柳小姐家?”
“嗯。我想和她當面談談《爲愛所困》這檔節目。”陸皓解釋道。
“那要打電話叫上貝貝姐嗎?”
“不用。這事有你在就行了。”
薛螢心裡有些不踏實,她看着他警惕道:“你也知道的,公司已經和節目組簽約了,你準備和柳小姐談什麼?”
“別這麼緊張,我只是和她談一些條件。”陸皓擡手摸了摸她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