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你管得着的?”孔彥舟三角眼一鼓,想了想,才道:“以前畢竟在一個馬勺裡舀食,多少有些交情。杜充老兒忌我等河北豪傑太甚,咱們又不是三歲小兒,自在慣了,如何能夠將身家性命操弄於他人之手,自然就反了。”
“姓杜的也是沒用的,叫俺們殺得血流城河,連東京都被我等奪了。說起來,某與張用、曹成他們也算是併肩子打過仗的,若有事喊一聲,多少會給幾分面子。”
“那就好,那就好。”呂本中喘着氣:“不妨修書一封,請他們來蘄黃助戰。若是各家義軍加一起,十來萬人馬總是有的。王道思可用之兵不過五千,即便將蘄、黃兩州的青壯都徵發了,也不過萬餘。他錢糧又是不足,反手就被孔將軍你給剪滅了。”
“叫他們過來助戰,他們會聽我孔彥舟的,他們又憑什麼答應?”孔彥舟像是看傻子一樣的目光看着呂本中:“再說了,自東京一別之後,大夥兒各自散了,現在各軍都在河南、淮西亂躥,攻州戰縣,好好過日子,幹嘛要丟掉手中的家業跑荊湖這鬼地方來,不嫌累嗎?”
自呂本中來蘄春之後,這小老頭目中無人,偏偏你還拿他沒有任何辦法。孔彥舟對他厭惡至極,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此人。此刻定睛看去,只見他雖然滿頭茶水,渾身溼淋淋若落湯雞一般,但眉目疏朗,年輕時應該是個美男子。只要他不時刻裝出那副不流於世俗的衆人皆醉我獨醒,老子就是個大人物,你們都是垃圾的鳥樣,倒也相貌堂堂,叫人看了頓生好感。
大約淋了一頭茶水,呂本中冷得厲害,身子不住打顫:“孔將軍你卻是說錯了……啊!”
話還沒有說完,孔彥舟又是一記耳光抽過去,打得他鼻血都出來了:“老子什麼時候說錯過,要你這老眼屎廢話,說!”
呂本中道:“別打了,別打了,我年事已高,再經受不住。將軍你是河北人氏,這淮西和蘄、黃兩州的山川地理人文氣候不知道也是對的。前幾日桃花汛下來,若是換成往年,這雨不落個半月停不下來。可這次卻怪,只兩日就停了,巴河和這外面的蘄水也退了下去。依我看來,這大太陽一出,至少就是一月。如此一來……”
“如此一來?”孔彥舟留了意。
“會有一場大旱。”呂本中強提起勇氣,怯生生地看着孔彥舟,有儘可能快的語速道:“蘄水、巴河都發源於大別山去。不但這兩條河流,河南淮西的所有河流都由那邊肇始,若是山上無水,此兩地會有旱災的。實際上,去年淮西不就幹得厲害。孔將軍,你想呀,現在是稻子插秧的季節,河裡無水,這雨只怕也下不來,農時是要錯過了。就算是再笨的人也知道一場大饑荒不可避免,張用、曹成他們在河南、淮西還呆得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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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路兵馬不事生產,一向是以軍就食,可現在他們又能去哪裡?”
呂本中繼續說道:“陝西,不可能,女真人正在對關中用兵。江南,也有女真人,還有我大宋的官兵,劉光世、張俊、韓世忠實力尤存,亂得不能再亂。他們領軍過大江,那是朝火坑裡跳。算來算去,也只有荊湖一地還算太平。鄂州境內河流縱橫,有大江、大湖,風調雨順,乃是雨米之鄉,又人丁繁茂,就算來再多的軍隊也養活得了。將軍你之所以從淮西來蘄黃,不就是想借道去那邊嗎?”
“既然將軍能夠這麼想,其他人一旦在淮西、河南活不下去,不也同樣會來這裡?”
生死關頭,呂本中的話說得極快,一口氣上不來,喘息半天,才咳嗽道:“將軍不妨修書一封派快馬送過去,請他們來鄂,一起將王慎趕走。”
“放屁!”孔彥舟暴跳如雷:“老子現在損兵折將,實力已不大如前。張用、曹成那些混帳東西們一個個都是紅眉毛綠眼睛的,就算將來打跑姓王的,老子也爭不過他們。義氣,義氣,嘿嘿。”
他大聲冷笑:“那些鳥人們,別看平日裡一個個口頭全是江湖義氣,其實心裡揣得都是生意。向兄弟捅刀子的事情,他們幹得還少了?你這是要讓前門驅虎,後門進狼啊?”
“不然還能怎麼樣,先度過這個難關再說。”呂本中說。
“你這又是廢話了,這蘄春城被姓王的畜生圍得水泄不通,信使又如何出得去?”孔彥舟心中大動,是的,請張用、曹成他們過來將來固然有許多麻煩。可如果不請他們幫忙,自己現在就要被王慎給徹底消滅了。
還是先顧着眼前吧!
呂本中忙走到大案前,提起筆,討好地看了孔彥舟一眼,然後飛快地在紙上寫了起來。他斷了左手,每動一下,額上就有黃豆大的冷汗冒出來。不愧是大名士,不片刻就寫了一沓書信:“不用擔心,王慎不是讓我給他做內應嗎。我們事先已經約定好聯絡的信號和切口,信使輕易就能混出城去。到危難之時,將軍若要獨自離城,我願助你。”
“你說胡話呢,老子威風了一輩子,靠的是手上的強兵悍將軍。若一個人逃跑,沒有了兵,還不如死了。恩,你的主意倒是不錯。”
問清楚呂本中和王慎聯絡用的切口和信號之後,孔彥舟把劉復叫進來,把信遞過去:“立即安排快馬,將信送出去。”
呂本中見自己的意見被孔彥舟採納,鬆了一口氣,哀求道:“孔將軍,老夫手臂疼得厲害,可否找個郎中過來?”
“你還想着找郎中,老匹夫,你的計策當真是不錯,我用了。不過,現在你已經沒有任何用處,留你在城中吃白飯嗎?”孔彥舟緩緩抽出刀來,獰笑着看着過去,就要一刀砍下這個老畜生的頭顱。
呂本中驚叫着跳到一邊:“別殺老夫,別殺老夫。老夫還有用處的,老夫可能助孔將軍你守住這座城池。”
“你助我,你這老匹夫手無縛雞之力,又有什麼用?”
“不不不,你聽我說。老夫熟讀兵書,通曉各類機關消息,可幫你製作守城器械。還有,方纔王慎不是穴地攻城嗎?他若是調派人馬日夜朝城底下挖來,不幾日就將蘄春挖空了。到時候,將軍又如何守?”
“將軍啊將軍,饒命啊!你就算派了快馬送信,張用他們的大軍過來,怎麼也需十天半月甚至更長,你若是用了老夫,管保守到他們過來。”
“你真有法子守住蘄春?”孔彥舟心中一動,道:“很好,東萊先生說得有理,至不好這守住蘄春的事還得拜託老先生了。不過,某有一事不明。”
聽他該了稱呼,呂本中知道自己已經說動了孔彥舟,大爲喜歡:“將軍請問,小老兒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孔彥舟用嘲諷的目光看着他:“某聽人說你自到黃州之後,姓王的對你恭敬又加,日常以師禮待之,言聽計從,不可謂不厚。你這次又是設下如此毒計,又是幫我守城,王慎真是瞎了眼睛看錯人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在背後狠狠地給王慎捅上一刀,也真夠狠的。東萊先生,你比咱們這些河北出身的帶兵之人心還硬啊,難道你就不覺得羞愧嗎?”
呂本中正色道:“孔將軍此言差矣,老夫什麼人,堂堂朝廷大員,他王慎什麼人,小小一個正七品防禦使。老夫替朝廷平定蘄、黃,安撫百姓,自有計較,他也只有聽命行事的份兒。所作所爲,秉着一顆公心,也無須同他多說。”
孔彥舟雖然狡詐無情,品性極其惡劣,還是被呂本中的厚顏無恥噁心壞了。故意正色道:“東萊先生,實不相瞞,當初在東京的時候俺之所以反了,那是因爲杜充小兒逼人太緊,不反就活不下去。其實,我下來之後也是後悔當初的一時糊塗,也有心接受朝廷招安。你剛進蘄春城的時候,孔某就想請你奏報朝廷,稟告此事。無奈這蘄黃乃是王慎的地盤,一山不容二虎,只能手上見真章。且暫不受招安,先打敗姓王的再說。”
“是是是,王慎自來黃州,橫徵暴斂,殘害百姓,設卡收厘金,形同藩鎮割據,已懷不臣之心,將來必定是大大的叛逆。老夫也想過將來一旦還朝,定奏報朝廷,將之罷官免職。若不肯聽,天下人共討伐之。孔將軍現在雖然不是朝廷的軍隊,此次來蘄、黃,說起來,也算是弔民伐罪,乃是正義之舉。放心好了,只要將軍用了老夫之計,定叫王慎小兒灰飛厭滅!”
孔彥舟哈哈大笑:“說得好,來人,送東萊先生回府,再找個郎中好好看看。”
劉復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目送呂本中離開,良久才“絲”一聲,喃喃道:“太無恥了。”
孔彥舟:“這種讀書人,尤其是當過大官的讀書人,以爲他念過子曰詩云就是天憲在手,視天下爲他們的棋局,咱們在他們眼睛裡不過是螻蟻草芥。其實啊,他們又算個屁,太平年月還好。在這個世道,沒有一兵一卒在手,沒有地盤,誰鳥他?老子以前若不是顧忌太多,豈容得他放肆。現在生死關口,先要殺他泄憤。他若真如剛纔所說的有用,留之如養一條狗。如果不成,直接砍了爽利。”
劉復:“殺這種骯髒的道學小人老潑皮也不甚打緊,末將只是想不到世界上竟然有這樣毫無廉恥之人,先前還幫王慎出力,轉眼就罵泗州軍爲叛逆。”
孔彥舟不屑道:“還不是怕死,他也是給自己找個還算過得起的理由得心理安慰。這種人戴了一輩子假面具,就算是做齷齪事情的時候也要義正詞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