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束猜測師父這次去臨安府見官家有兩件事。
一是爲王慎和自己請功,並討要官職。如今的王道思和泗州軍已經是叔父手下最能戰的軍隊,也是他的門面。特別是在平定江汗之後,可謂是爲杜相公一門掙足了面子。可以想象,未來王慎必將成爲他的一大臂助。只是,如今的王慎官爵實在太低,要想讓他在未來發揮更大的作用,必然要將其放在更高的位置上。
杜約之是個恬淡的人兒,只要每日有醇酒美人,有錢花,有風花雪月,至於官位大小倒不放在心上。位置越高,責任越大,麻煩越多,在他看來未必是什麼好事。但是,如果王慎得夠得到朝廷提拔,一展胸中抱負,他還是很高興的。
其次,叔父應該是去奏請官家還都建康。這事杜束覺得好是好,只要朝廷遷回建康,天子守國門。作爲執掌整個江淮的所有軍隊,負責長江江防的叔父自然會被官家重用,日後未必就不能宰執天下。只是,此事阻力實在太大,搞不好會鬧出一個大亂子。
想到這裡,杜束不覺擔心起來。
擔心歸擔心,但日子還得過。在杜府住了兩天之後,杜約之就將這事拋之腦後,成日帶着扈從遊山玩水、讀書、詩酒風流,倒也快活。
不覺半月過去,這一日他正在一家茶社聽曲,就有一個杜府的家人急衝衝跑來:“杜老爺,可算找着你了,快快快,快隨我回府,相公回來了。”
“啊,叔父已經回建康了?”
那家人笑道:“剛到,相公他老人家還沒喘勻氣就叫小的過來尋你。呵呵,想來江漢大捷,朝廷的封賞已經下來了。小的自然要快些來尋老爺,也好討口茶吃。”
杜束大爲驚喜,將一角碎銀子扔過去:“辛苦你了。”
等回到府中,杜充正和兩個門客在廳堂裡說笑,見他來,一揮手讓門客退下。
杜束忙上前施禮:“侄兒見過叔父,叔父一路車舟勞頓,清減了。”
杜充今天的心情看起來極好,一把將他扶起:“不用多禮,你好歹也是正四品的大員了。”
“正四品……這個這個……”杜束一驚,忙問:“可是朝廷的封賞下來了?”
“自然,平定荊楚的軍功不小,這可是建炎年來我朝第一次像樣的勝績,如果不賞,人心不服。況,如今朝廷正四處用兵,征討各地流寇。有功不賞,各軍統帥怕也是不肯出力的。”杜充哈哈大笑:“聖旨已經發去黃州了,朝廷任命你爲親衛大夫,永州觀察使,知鄂州實任。哈哈,杜府君現在也是牧守一方了。”杜充禁不住給自己這個侄子開起玩笑來。
“叔父這是在揶揄小侄嗎,侄兒多謝叔父提攜。”
不等杜束問,杜充道:“約之,你大約還要問王慎的官職吧?”
杜束:“正想問。”
杜充:“神武副軍都統制,荊湖北路、襄陽北路招討置制使,中侍大夫。”
“招討使!”杜束抽了一口冷氣,也嚇了一大跳。雖然王慎以前是防禦使,同是使司,可地位全是天差地別。
防禦使只不過是地方團練官,而招討使則是整個荊湖地區的最高軍事長官,轄區內的安撫使及地方官吏並受節制。在軍事上可以便宜行事,在民政上可以自行任命州縣官員。在今年朝廷新訂的制度中,即便是李橫的置制使,地位也在招討使之下。
簡單說來,現在的王慎已經是整個荊湖地區的軍政第一人,開牙建府的土皇帝了。
當然,我大宋朝文貴武輕,王慎也制李橫不住。
這也可以理解,自建炎年來,天下大亂,朝廷到處用兵。能打仗的將領扒拉來扒拉去,也就劉光世、韓世忠、張俊區區幾人。而這三人,最近一年來在戰場上也沒有什麼亮眼的表現,反到是王慎在江漢一路高歌猛進,大大地提振了南宋小朝廷的民心士氣。
不過,直接將王慎從一個小小的防禦使提拔爲節鎮一方的招討使,這個速度也太快了,只差一步就是宣撫使了。而宣撫使更是了不得,那可是當年老種小種的職司,就被人稱之爲種相公了。
“看來,叔父是要將王道思提攜成爲老種那樣的百年將門了。”杜束心中暗想,也提王慎感到興奮。
大約是看出杜束的興奮和疑惑,杜充哼了一聲:“國家正是用人之際,如今能夠打仗的人不多了,擢拔又如何?哼,就在今年,張俊張伯英還被改任神武右軍都統制,領定江、昭慶二鎮節度使,說的是酬其招收東南羣盜之功。除劉光世和韓世忠之外,東南軍馬皆歸其節制。東南羣盜能和江漢的張用、曹成、孔彥舟他們比嗎?所謂的東南羣盜,不過是一羣蟊賊,張俊也沒幾級斬獲,就敢冒功。就連他都做了節度使,依老夫看來,王慎做招討使卻是朝廷虧欠他了。”
“確實如此,若王道思大功不賞,那纔是沒有天理了。不過,叔父不是說你老人家和政事堂的宰執範宗尹還有樞密使不睦,叔父提攜王道思,他們能點頭?”
杜充哈哈大笑:“王慎開牙建府,節鎮一方,如此一來,荊湖和建康兩處江防要點都爲我杜某掌管,老夫一言一行都關係到天下安危,他們自然是不肯的。在朝堂上也諸番反對,可惜都一一被某給駁斥得啞口無言,最後說不得只能打掉門牙和血吞。”
杜束不解:“還請叔父爲侄兒解惑。”
杜充得意地說:“範宗尹此人就是個書生,他在朝中本沒有根基,入政事堂之後也想搞事情好建立自己的權威。建炎年什麼事情最要緊——軍事——如今的大江以難,蟊賊多如牛毛,攻州據縣,剿之不盡。而且,我朝用兵規矩實在太多,出動百人以上軍隊出駐地百里就需要兵部的兵符。如果,一來一往,等到手續走完。部隊終於可以出征了,賊人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有鑑於此,姓範的就上言道,太祖收回各藩鎮的權力,天下太平有一百五十年,可謂是良策。然而國家多難,四方守帥勢力單薄,垂手環視,是此法的弊端所在。現在應到了稍微恢復建立藩鎮的方法,分割河南、江北幾十個州的土地,委以兵權,使他們來拱衛皇室。與把土地捨棄給夷狄之人相比,難道不是相差很遠嗎?”
杜充一口一個老範,其實現在的範宗尹也不過三十來歲,比王慎大不了多少,在大宋朝的歷史上,乃是最年輕的宰相。
不過,這人才具有限,人也木訥,倒像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翁,沒有年輕人該有的朝氣。
杜充:“設置藩鎮的提議可是老範說的,官家也同意了。荊楚那邊有是女真,又是前東京留守司判軍又是摩尼教妖人,設一軍鎮正其時也。不讓王慎做這個招討使,難道讓李橫做?李彥平手上無兵無糧,去江漢這麼久,可打過一仗,收復一地?”
“於是,官家就準了。呵呵,設藩鎮可是老範自己說的,這次不答應也得捏着鼻子答應,難不成自己吐出去的口水要吃回去?”
杜束忍不住笑起來:“叔父高明!”
叔侄二人笑了一氣。
杜充:“對了,約之,你還有個職務,在王慎的招討值制使司做判官,乃是王慎的副手。軍使上的事情,你也要多留心些。”
杜束道:“叔父,侄兒不懂得軍務,這事還真不想去做。在以前,我只負責民政。”
“真是個不中用的。”杜充罵了他幾句,點頭:“也對,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你把民政管起來也好。泗州軍是老夫一手栽培起來的,都守好了。須防着李彥平動歪心眼。李橫無法插手軍務事,必然會覬覦地方民政,你得把他給我盯好了。若有事,老夫替你做主。”
“是,叔父。”杜束心中一動,忍不住問:“敢問,迎天子還都一事。”
“這事不好弄,動靜實在太大,而且官家好象也很牴觸還都建康府。”
“還請教。”
杜充氣道:“官家也是膽小,畏女真如虎,他是打算從此住在杭州了。據說,官家已有改元的念頭,年號已經確定,乃是紹興。紹興紹興,你難道還看不出什麼來嗎?”他說趙構畏敵如虎,其他他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當初在東京的時候,聽到女真要來,不放一箭就逃到建康,致使三分之二的國土淪喪。國人一提起他,都是切齒痛恨。
杜束一呆:“那可如何是好?”
杜充突然微笑起來:“不過,王慎給老夫的信中好象也已經預料到此事,也出了個主意,前一陣子老夫在杭州逗留多日就在忙這件事。”
不等杜束問,杜充道:“主意雖然是個餿主意,倒也不妨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