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遼人激烈的骨哨已經驚動了遠處的同伴。
在倒懸的星河下,一隊接一隊遠攔子從遠處朝這頭會聚而來,原野中,響動無數的馬蹄聲。
同樣地,轟隆的馬蹄也驚醒了正在營寨中歇息的契丹人,他都大叫着從帳篷裡衝出來,飛快地給戰馬裝着鞍子和轡頭。
寂靜的富河碼頭頃刻之間熱鬧起來。
“快快快,不要顧惜馬力。”岳雲大喊着,叫完這一聲,他和其他人一樣將頭埋在馬脖子後面,竭力縮小身體的面積。
後面敵人的弓箭還在啾啾地從頭頂上掠過,偶而有幾支釘在同伴身上,激動起點點火星。
隨着戰馬的顛簸,那些掛在人鐵甲上面的白色箭羽也爲上下顫動。
再沒有人說話,都緊繃着臉不住將馬刺狠狠地刺進馬腹。
作爲一個不知道上過多少次戰場的大將,手上也不知道粘了多少敵人的鮮血,許多次自己只差一點就死在對手的刀下。經歷的多了,岳雲本該心如止水纔對。可就在現在,他一顆心臟卻莫名地跳個不停。
生死看淡乃是武人必需的心理素質,可今天卻是要從敵人的三千精銳中穿過,一個不小心自己這一百來斤就要交代在這裡。自己死不要緊,可是,內心中卻有一個感覺:必須儘快地趕到踏白軍的老營中去,遲一刻也不行。那邊……好象有不得了的事情發生,晚了,就來不及了。
“唰”然後是一聲戰馬的長嘶,岳雲就看到自己牽着的另外一匹空鞍戰馬的肩膀上中了一箭。戰馬的肩膀上有厚實的肌肉,若非是神臂弓那裡的大殺器,也沒有多大影響。只不過,劇烈的疼痛還是讓馬兒悲鳴出聲。
隨着這一聲戰馬憤怒的叫聲,岳雲等人已經通過一條狹窄的田埂衝到寬闊的官道上,感覺到馬蹄下那堅實的地面。
不過,這裡距離耶律馬五的的營地也只有五六百步。大量的契丹遠攔子騎兵也蜂擁而上,藉着已經撥旺的篝火看過去,前方擠滿了洶涌而來的敵人。
不愧是遼人精銳皮室軍,見到岳雲等人衝來,聚攏過來的遠攔子不但不退,反同時發出一聲喊如山洪瀉地而來。沒有戰馬的敵人則索性跳到水田中去,拉開弓將箭不住射來。
箭雨是如此的密集,丁冬聲不絕,然後是噗嗤的入肉聲。
“蓬”終於有一個同伴經受不住轟然從戰馬上摔下,在地上一連翻了幾個跟斗,直接落進水田中去。
他也知道自己今日再無幸理,長嘯一聲拔出掛在腰上的手刀,大喊:“應祥將軍,各位兄弟,俺今天先走一步了,一定要殺出去,一定要殺出去……遼狗,來吧,靖康年咱們白溝河一戰的帳還沒有算呢!”
腳下翻起片片泥水,就朝密密麻麻的敵人衝去。
“武兄弟!”其他四個踏白悲愴地大吼。
岳雲手中大槍舞出一團黑光,不住地撥開射來的羽箭:“走走走!”
“弓手,繼續射擊,不要停!”傳來契丹軍官的大吼,他們也實在夠恨,爲了留下岳雲等人,箭雨連天覆蓋而來,甚至將正在衝來的遠攔子都籠罩其中。
而岳雲等人和正面迎擊的遼人遠攔子都已經將馬力放到最到,這一點距離轉瞬就至。
如雷蹄聲中,雙方的騎兵狠狠地撞在一起。
火星四濺,刀槍入肉。
篝火明滅不定,眼前全是人影和高大的戰馬,都在高度衝鋒,根本來不及觀察,岳雲狠狠將手中的大槍輪圓了,如同鞭子似地朝前抽去。感覺手中大槍的槍刃麻利地削開敵人身上的薄甲切進身體裡。
接着,他藉着馬力一挑,眼前爆出一團血光,敵人的整個胸膛竟被他以巨力挑得裂開了。
岳雲使的正是馬槊的法子,可惜因爲不是長槊,很多招式也施展不開。槍桿子的韌性也比不過長槊,只能硬碰硬。
高速運動的雙方一撞,瞬間頓了頓,速度慢了下來。
兩邊都是軍中一等一的死士,戰鬥經驗豐富,在這種一觸就分出生死的騎兵對衝中都保持着平穩的呼吸,沒有人發出哪怕一聲吶喊。
到處都是揮舞的兵器,戰馬走馬燈一樣亂轉亂跑。
一把長刀藉着馬力朝岳雲當頭砍來,此人力氣不小,耳邊全是破空的呼嘯,冷風帶着細微的血霧撲面而來,叫人睜不開眼睛。
根本不用多想,岳雲長槍一挑,架住敵人的大刀,同時一擺,讓刀刃順着槍桿子滑到一邊。電光石火中,槍尾一擡,狠狠地抽在敵人的脖子上,打到一團軟軟的東西上。
耳邊傳來輕微的破裂聲,應該是敵人的喉頭已經被他擊碎。
可惜,戰馬正在衝鋒,岳雲也顧不得回頭看去,大槍猛地朝前面那條黑影刺去。
槍頭麻利地扎中敵騎的胸膛。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卻感覺腳下一虛,身形矮了下去,心中大驚:糟糕!
原來,黑夜之中眼前一片混沌,也看不清去路。官道到了這裡時,地勢突然一低,形成一個小坡。
岳雲力氣何等之大,加上戰馬衝鋒的慣性,力量何等之大。
而且,和岳雲等人身上預先穿着厚實鐵甲不同。遼人的遠攔子都是輕騎兵,爲了行動方便,只一件薄甲,根本提供不了多少防禦力。
扎中敵人的長槍瞬間將敵人的身體刺了個通透,長槍也卡在裡面根本來不及抽出來。
若是用強,說不定自己的虎口就要被震得裂開了。
好個岳雲,大吼一聲鬆開了雙手,在兩騎錯身而過的一剎那,他猛地回過身來,抓住紮透敵人身體的槍尖一拖。
一條紅豔豔的河北大槍整條被他扯了出來。
漫天都是飛舞的人血,那條紅色的大槍彷彿已經裹滿了火焰,正熊熊燃燒。
看到這可怕的一幕,前面兩個遼人一呆,下意識地撥了一下馬頭,分出一條通道。
岳雲一馬當先,帶着剩餘的四個踏白從這條狹窄的通道,帶着腥風血雨一衝而過。
身前頓時一鬆,就在這幾個呼吸間,他們已經將契丹人這一隊騎兵陣打透了。
“哈哈,現在的契丹已經不是阿骨打時代的老韃子了!”岳雲大吼一聲:“不要停,快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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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白軍老營,中軍大帳。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背對着衆人的那個紅袍官員道:“且慢!”
然後慢慢轉過身來。
一看到這人,方我榮如遭電擊,失聲叫道:“呂師!”
衆騎兵軍軍官也同時大喊:“東萊先生!”
沒錯,這人竟然就是蘄春大戰之後離開黃州還朝的呂本中呂居仁。
他的手段和智謀大家都是見識過的,此刻見着他,就好象是見了鬼似的。
同時,大家心中又是疑惑,呂老頭這才離開黃州幾個月啊現在就回來,他會騰雲駕霧嗎,這麼快?
想當初在黃州時,泗州軍系統的文官們景仰他的文學和品德,日常都喜歡和他親近請教學問,都是一口一個“呂師”地叫着。尤其是方我榮這種後輩,在得到他的教導之後,內心之中已經將他當成自己的心目中最尊敬的人了。
可是,後來呂本中的所作所爲卻叫大家極度地失望。原來,這個滿口仁義道德的道學先生,在生死關頭卻是如此不堪。
但是不,不管怎麼說,他的手段還是讓人異常佩服的。
呂本中笑眯眯地說:“我榮,怎麼,見到老夫很意外嗎?對了,事情是這樣。老夫本欲前去臨安府的,無奈隨身的帶着家眷頗爲不便,就先回了一趟老家。在家不過幾日,就接到李彥平的信,我老夫過來幫襯。某和李彥平當年同朝爲官,相交甚得。他在江漢這麼長日子死活也打不開局面,老夫也看不過眼,見獵心喜,又重新回到荊楚了。”
他心情看起來好象非常不錯,神色激昂:“荊楚者,襄陽者,天下轉門,若是把握在手,立時就能攪動天下。大丈夫,當有所作爲,纔不負今生。值此風雲激盪之時,老夫豈能置身事外,說不得要幫李彥平一幫。”
“呂師,什麼叫打開局面,如今王軍使已經佔有江漢五州之地,轄地千里,人口百萬。女真和張用、曹成賊軍來襲,我已經將緊急軍報送去湖南。軍使已經平定湖南妖教,不日就會回來主持大局。以王相公的手段,擊退來犯之敵當不在話下。難道說,我大宋朝荊湖的局面還不夠好,還需要李相公和呂師來打開?學生不解,還請先生爲我解惑!”方我榮這一席話說得鏗鏘有力,目光炯炯地看着呂本中。
還沒等呂本中說話,手執利斧把住大門的牛千斤就喝喝道:“住口,據李相公明查暗訪,王慎割據一方,對朝廷之命置若罔聞,有反叛之心。李相公和呂師已經下了決心剷除此獠,將江漢各州府和軍隊收歸朝廷。爾等可要想清楚了,不要跟着王慎一條道走到黑,犯下謀逆大罪!”
“放棄,俺們家相公爲國爲民,一直都在戰陣上和敵人廝殺,一顆赤心可昭日月。”
“對,姓牛的,你他娘少滿口潑糞。”
衆軍官都大聲罵起娘來。
“什麼謀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別以爲老子看不明白,不就是李橫那瘟生眼紅王相的地盤和軍隊,想趁相公不在的時候兼併俺們。直娘賊,俺們和王軍使在前面浴血奮戰,他姓李的不幫忙不說,還在後面搞陰謀詭計,老子不服!”
“小人,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