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兩聲驚叫,安娘忙凝神朝裡面看去,這一見,頓時大驚失色。
只見,孔琳已經抽出插在頭上的釵兒,對準了自己的胸口。
她的頭髮披散下來,面上帶着決絕:“大哥,劉將軍,你們也不要逼我,孔琳要留下來等王大哥回家。”
“妹子,你聽我說……”
孔賢驚慌地朝前踏出一步。
孔琳大叫:“別過來!”手中一用力,胸口就有紅色的人血擴散開來。
“不不不,不要啊!”孔賢終於被她給嚇住了:“好好好,我答應不走好了,求求求,妹子你不要尋短見啊!”
劉復也點了點頭:“好,既然孔少將軍不走,劉某大不了也留下來和少將軍二小姐死在一起就是了,大丈夫有何懼哉?”
屋外的安娘聽得心中感動,她叫了一聲:“不,大家都不要死,要守住這安陸。妹子說得對,我們要等王大哥回來。妹子,把釵兒放下,真若傷了你,王大哥也不想看到這一幕的。”
說着就走了進去。
看到她,孔琳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姐姐。”
安娘一把摟住她,柔聲道:“妹子,你在府中已經住了大半年,王大哥之所以一直不肯和你將事情說清楚,倒不是因爲我的緣故,其實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這個時候,劉復沉聲道:“安夫人,末將有一句話不知道當問不當問。按說,我等身爲下屬,不該過問軍使的家務事的,還請恕罪。”
安娘:“劉將軍請講。”
劉復:“夫人,你在軍中府中的地位大夥兒都是清楚的,已經把你當做大家的主母。可是,當初王軍使卻是三媒六聘求娶我家二小姐的,他也是親口承諾過的。現在卻將二小姐養在府中,不聞不問,這又是什麼道理?大丈夫,一諾千金,豈能食言而肥?這一點,咱們後軍將士都不服。”
他這席話算是將孔家軍諸人的心思都擺在明面上來,想要問安娘討個說法。
頓時,不但孔賢,就連縮在安娘懷中不住流淚的孔琳也停止抽噎,擡頭看着她:“姐姐,妹子真不是想跟你爭,實在是想問問大哥究竟是什麼心意?”
安娘嘆息一聲:“是啊,王大哥已經這麼大年紀了,也是到了成親的時候,這事也不能再拖延下去,否則軍心民心不穩。妹子,你的心好,姐姐也是知道的。可這事不是爭不爭,也不是誰對水錯的問題。王大哥表面上看起來是鐵骨錚錚的漢子,可其實卻是個極心軟的。”
“是啊,我和王大哥同生共死過,其中的情義自然不用多說;而妹子這裡,大哥也是有過承諾的。他應了一個,另外一人怎麼辦?”
“是啊,怎麼辦,怎麼辦?”孔琳喃喃地說,面容變得蒼白了。
“你和我對大哥都是癡心一片,非他不嫁的。”
孔琳點頭:“是,姐姐說得是。”
安娘又嘆息一聲:“大哥遲遲不肯成親,其實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孔賢問:“什麼緣故?”
安娘:“孔將軍,還請問王大哥現在官居何職?”
孔賢一臉的迷惑:“神武副軍都統制,荊湖北路、襄陽北路招討置制使,中侍大夫,怎麼了?”
安娘:“王大哥現在已經掌管着荊楚的軍政,已是天下第一大節鎮,只差一步就是節度使相公。而且,這泗州軍又是大哥一手創建的,朝廷怎麼能看着這麼一支不聽號令的軍隊存在,必然會掣肘限制之。這是李橫、李成謀我安陸,只怕是得了趙家人的旨意。”
“對,估計是這樣。”孔賢連連點頭。
安娘:“按照朝廷的制度,如大哥這一級的軍鎮大將軍,統軍出征,需要將家眷送到京城安置以爲人質的。到時候,是我去京城還是妹子你去?而且,一旦這邊有事,留在京城的家眷又會怎麼樣,大夥兒心中都是清楚的,王大哥心中也明白。這也是他遲遲不肯成親的原因,他是實在不忍心看到我和妹子你真有事啊!”
“道思說穿了還是心軟,若換成其他梟雄,不過是一個女子而是,送去京城就送去好了。妻子有事,大不了續絃就是。王大哥的情義,難道妹子你還看不出來嗎?”
聽安娘這麼一說,衆人都是愕然明瞭的神色。
劉復和孔賢都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對於孔賢來說,要將妹子送去京城,卻是無論如何也不可以的。如今李橫在被後陰了泗州軍一道,這說明朝廷已經開始着手虛弱王慎的勢力。孔琳如果將來去京城,豈不是很危險?
和妹子的安全比起來,這個夫人的名分,倒是不怎麼打緊了。
劉復點點頭,道:“王軍使果然是大丈夫,俺心服。”
孔賢也是一臉感動:“是的,我服了,軍使的恩義,銘記在心。”他剛纔已經想得明白,如果換成自己是王慎,爲了自保,估計會娶孔琳。反正她也就是個人質,送去京城給朝廷有個交代。至於她將來的死活,也管不着,反正妹子在王慎心目中也沒有什麼分量。若是要事,將來再娶安娘就是了。
可是,王慎爲了保護妹子,竟願意置自己於尷尬的境地,忍受着孔家人的怨氣。這分胸懷,真叫人佩服。
劉復氣道:“軍使也真是,以俺們泗州軍的力量,誰人是敵人。大不了反了,讓二小姐和安夫都做大妻。對,王軍使乾脆稱王,安夫人爲後,二小姐爲妃,如此兩全其美豈不更好?”
他本是流寇出身,心目中對所謂的大宋朝可沒有絲毫的忠誠之心。
不過,這話也就是說說罷了,也沒有人理睬,就當他是在說胡話。
須臾,孔琳突然擡起頭看着安娘:“姐姐,我有一事想要求懇,還請答應妹子我。”
安娘:“妹妹,你且說。”
“讓我做這個夫人,讓大哥娶我吧!”孔琳俏臉通紅,又是害羞又是堅決:“我願意去京城做人質。”
“這……怎麼可以?”衆人都驚呼出聲。
“我要去,你們不要攔我。”孔琳捏緊了小拳頭,又是甜蜜又是心酸,暗想:如果去京城真有事,就算死了,大哥心中怕是一輩子都會記住我的。如此……就夠了。
安孃的眼圈紅了,她抱着孔琳,道:“妹子,你就是我的親妹子。不不不,你不用去,咱們誰都不能去京城做人質,咱們都要留下和大哥在一起,咱們一家人不能分開。你放心好了,道思應該會妥善地處理好這事的。你對大哥的的情義我很感動,我會讓大哥娶你的。”
“姐姐你怎麼辦。”
安娘:“我也會和大哥在一起的,至於名分的問題,這不要緊,真的不要緊。”
孔霖嚶嚶地哭了起來。
聽到安娘願意讓出大妻的位置,孔賢深深地拜了下去,也哽咽道:“夫人高義,孔賢惟有以死效命了。”
安娘心中傷感:大哥,爲了留下後軍,爲了安陸,我不能嫁你了。但是,我卻不會離開你的,一家人要在一起永遠不分開。一切,等你回來再說吧……大哥,你現在究竟在哪裡?
正在這個時候,外面突然響起了一片激烈的喧譁,然後是亂七八糟的腳步聲。
安娘轉頭看去,卻見等在外面的行轅的官吏們蜂擁而入,都在叫:“夫人,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安娘斷喝一聲:“出什麼大事了,別亂?”
有人叫道:“剛得探子急報,呼延通和李橫那廝帶着前軍開拔了。”
“開拔了?”安娘一愣。
“對對對,開拔了,前軍不打咱們安陸了。”
“蒼天保佑,安陸可算是保住了。”
“想來呼延通這個小人雖然卑鄙,可終究是受過軍使大恩,不肯將刀子砍向往日的同僚。”
“這人還算有點良心。”
“好了,好了,安陸守住了就好。”
衆人的語氣中竟然帶着一絲歡喜,感覺好象是送走了一個瘟神。
安娘突然臉一變,冷冷喝道:“這算什麼,就這樣被呼延通拉走幾千人馬,還是軍使一手調教出來的縱橫無敵的精銳鐵軍,值得高興嗎?軍使若是回來,我等又該如何向他交代?如今形勢已經惡劣到這等地步,就算李橫老賊不來攻城,別的敵人來,咱們守得住嗎?”
大家都安靜下來,面上帶着羞愧之色。
安娘:“對了,呼延通和李橫老賊帶着部隊朝什麼地方去了,可探察清楚?”
一個姓牛的德安州通判上前:“稟夫人,聽探馬來報,前軍王雲夢縣方向而去,想來是要同李成軍匯合。”
“糟糕,雲夢要丟,陸副軍使那邊麻煩了。”作爲衆人中軍事經驗最豐富的老行伍,劉復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氣。
是的,呼延通之所以不攻打安陸城,估計也是心中有愧,羞於面對往日的同僚。可他這次帶兵去雲夢縣,就算什麼也不做。看到前軍已經投降李橫,難保陸燦所率的選鋒軍不會軍心大亂。到那個時候,他們還如何抵擋得住李成的攻勢?
而且,李橫之所以不能命令呼延通攻打安陸,那是因爲呼延通軍權在手,他一個文官,手上沒有一兵一卒,自然奈何他不得。可到了雲孟,李成軍勢大,難保李家軍不會收編兼併前軍。
到時候,兩軍合在一起,陸燦一樣抵擋不住。
到時候,李成拿下雲夢,打開通道,安陸到時候纔是真的保不住了。
李天王是不會手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