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反剪了陸騫的手臂。
師庭逸將炭火送到陸騫面前,哄孩子似的道:“瘋癲之人把炭火當美味並不稀奇。來,聽話。”
侍衛規勸陸騫:“殿下已經知道你是裝瘋,還死撐什麼?難道是打算站着進來,橫着出去?”
陸騫打個寒顫,視線有了焦距,擡眼看着師庭逸,見對方笑意溫柔,眼中卻閃着寒芒。
多年的兄弟情分,相互瞭解頗深,陸騫如何不知道,師庭逸已下了狠心,決意要追究他陷害江炤寧的事。今夜,不死也要褪層皮。可若說出原委,下場還不如一死了之。
陸騫咬了咬牙,啞聲道:“我也是不得已。我寫下字據,承認蓄意陷害江四小姐一事,回府後自行了斷。”他哀聲道,“表哥,你就給我個痛快的死法吧。”
師庭逸有些失望地搖頭,“我本以爲,要用些手段才能讓你承認陷害於人。”他扔下手裡的東西,回身落座,“別急着安排後事,先聽聽我的打算。”
侍衛盯緊了陸騫,防止他當場自盡。
師庭逸語聲徐徐:“心術不正、被人收買的太醫,手裡都握着幾種用途歹毒的方子,會讓人心神恍惚,不能控制自己的言行。爲了你,我特地收買了一個太醫,讓他配製了幾種藥。他信誓旦旦地保證,有一種會讓人陷入癲狂,有一種則會讓你在服藥之後有問必答。後者的弊端是傷身、上癮,不服用生不如死,長期服用只有幾年可活。你要不要試試?”
陸騫僵了片刻,簌簌地發起抖來。陸家是皇室姻親,他怎麼會不知道宮廷是藏污納垢之地,用途陰邪歹毒的藥物屢禁不止。師庭逸所說的這些,他是聽說過的。
“最初,令尊也被你騙了,看出端倪時已經太遲,只得幫你遮掩。他一定問過你爲何如此,你給他的交待,當然是合情合理,甚至於,讓他認爲你這樣做是爲了他,是最孝順的兒子。”師庭逸見陸騫神色越來越恐懼,悠然一笑,“稍後我把他請過來,讓他聽聽你服藥之後的說辭,如何?”
“不!”陸騫慌亂地搖着頭,“不不不……表哥,放過我行不行?我給你當牛做馬聽你吩咐行不行?原因,我……”他痛苦地閉上眼睛,“我不能說啊!”
師庭逸喚章欽,“既是如此,便試試藥效如何。”
章欽稱是,打開了先前一直握在手裡的小藥盒,取出一顆藥丸,又端起一杯溫水,一步一步走向陸騫。
陸騫把心一橫,想咬舌自盡。
一名侍衛飛快出手,捏開他牙關。
章欽拿着藥丸的手到了陸騫脣邊。
陸騫知道別無選擇,忙道:“我說!我說!”
師庭逸道:“我問你答。”
“是。”
“是誰指使你陷害江四小姐?”這是師庭逸最關心的,明知得不到答案,還是希冀有意外之喜。
“不知道。”陸騫擔心師庭逸發怒,急急地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一直都是多寶閣一個名叫阿福的夥計傳信傳話給我,江四小姐離京之後,他就沒了蹤影。我自然查過阿福,可是不得要領,身份沒發現可疑之處,只知道他身手敏捷,反應奇快——暗中跟蹤他的人,總是被他甩掉。”
師庭逸緩緩籲出一口氣,“事發時,江四小姐身在什剎海的別院,你醉醺醺地找上門去,被打了出來,因何而起?如何冒犯了她?”
陸騫的頭垂下,吞吞吐吐地道:“沒冒犯江四小姐,是、是冒犯了程雅端。”
程雅端是炤寧的摯友。師庭逸擰眉,“那日她也在什剎海?原原本本說清楚。”從始至終,沒人提及這一點。
陸騫好一陣子才鼓起勇氣,說起那日發生的一切:
“上午,阿福以送物件兒爲由到陸府傳話,讓我下午製造事端開罪江四小姐。我知道,要有很長時間不人不鬼地活着了,午間喝醉了。我喝醉後是什麼德行,你是知道的。
“到了什剎海那所宅院,我謊稱是你要我親手交給江四小姐一些禮物、藥材,外院的人不疑有他,和以前一樣,讓我去二門外的花廳等候。到了二門外,遇到了程雅端。衆所周知,我一直喜歡她,幾次求着家裡提親,程家一直沒應。我也不知道那會兒是怎麼想的,帶着護衛跟着她往內院走,有丫鬟婆子上前阻攔,我讓護衛把她們弄到花廳去,自己則百般調戲程雅端。
“後來……後來江四小姐趕至,外院的護衛也到了。我捱了一通毒打,程雅端不堪受辱,跟我同歸於盡的心都有了,好一陣子才平靜下來。江四小姐和她商議之後,讓我將知情的惡奴處置掉,並且要我對這件事守口如瓶,不然,她們會合力要我身敗名裂。
“我本就心虛,江四小姐那個眼神又特別嚇人,忙不迭發誓賭咒絕不外傳,把隨行的護衛交給程雅端處置,連滾帶爬的離開了那裡。到家之際,我纔想起去什剎海的目的,索性趁勢將事情迅速鬧大,軟硬兼施地讓掌珠等人也去尋釁滋事,不給江四小姐回手反擊的時間。”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炤寧不肯解釋。事關摯友名節,她又不難看出被針對的只有自己,自然不會連累無辜。
兩年前,程雅端遠嫁江南。炤寧流連江南期間,就住在她夫家的別院。與炤寧情分依舊,說明她身上並無任何疑點,那件事是平白遭受的無妄之災。
師庭逸按了按眉心,滿腹對自己的無名火,語氣森冷:“說你犯過的錯。”
“我……”陸騫閉上眼睛,低低地道,“我曾與父親的妾室有染,也是酒後失德才闖了大禍,賤妾勾引,我沒把持住……”
章欽和兩名侍衛愕然。
師庭逸則道:“還有呢?”
“四年前,那賤妾生下的孩子,是、是我做的孽!”陸騫從牙縫裡擠出這些話之後,劇烈地喘息起來,像是耗盡了力氣。
章欽倒吸了一口冷氣。
師庭逸頭皮一陣發麻。舅舅年近五旬時再添子嗣,一度高興得不得了,要是知道偏疼的幺兒其實是自己的孫子,不把陸騫生吞活剝了纔怪。
“表哥……”
“閉嘴。”師庭逸嫌惡地皺眉,“你再這樣叫我一聲,我就剁你一根手指。”
事情雖然令人作嘔,到底是解開了一些謎團。如何處置陸騫,需得仔細斟酌。
師庭逸瞥過章欽手裡的藥丸,“其實這只是尋常的迷藥。別浪費了,讓他好好兒睡一覺。”
“什麼?!”陸騫瞪大了眼睛。
師庭逸笑了,“被騙的滋味,不好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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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人用了很久,才認清自己的處境,驚恐地道:“你怎麼會想到去追查這件事的?你要我幫你做什麼?你說,只要我可以辦到的,都會盡心竭力。”
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這點好,可以省去很多枝節。炤寧態度柔和許多,“您覺得這上下能幫我什麼忙?”
大夫人思忖片刻,“不瞞你說,這些年來,我孃家和太夫人有着一樣的糊塗心思,想與皇室結親。太子已經大婚,不能指望了。等燕王回到京城,我兄長會以愛女對燕王傾慕已久爲由,請皇上賜婚。皇后娘娘已經答應,到時候一定會出言相幫。女方主動提親的事情,有過幾次了,皇上一向願意成人之美。皇上賜婚,燕王一定會抗旨,不論輕重,總會被降罪。你總不會願意看到他過得不好,是不是?”
“您的意思是——”
大夫人正色保證道:“我明日就回孃家,不管怎樣都會讓此事作罷。真的,我可以阻止。”
炤寧卻道:“不必。”
“啊?”
“燕王的事,與我何干?”炤寧心想,皇帝要是生氣降罪,最輕也得讓師庭逸閉門思過一段日子吧?那多好,省得再費神應承他。要是他畏罪答應下來……那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