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獨自留在暖閣,一坐便是大半晌,反反覆覆斟酌目前的局勢。
慶國公最終將罪名推到了他身上,再不會改口。供詞若再有變化,父皇不將之凌遲處死纔怪。
若能借此好好做文章,他其實可以走出這尷尬的境地——皇室兩個嫡子都捲入這樣的大是非之中,有問題的一定是慶國公,其心可誅。他也和燕王一樣,是被無辜栽贓污衊的。
但問題是,慶國公和陸騫分明不受他控制了,沒辦法做文章。
意識到這一點,太子恨得牙根直癢癢。
最可惡的便是陸騫。
之前他命心腹見過陸騫幾次,都是給予警告、吩咐。哪一次,陸騫都是滿口應下,誠惶誠恐的,並且還說,他之所以在燕王府小住,是因燕王逼迫他說清楚陷害江炤寧的根本原由——那哪裡是他能解釋的?便一直與燕王僵持着。
慶國公入獄之後,他讓陸騫尋機進宮面聖,將目前陸家的罪名一概攬過去。這樣一來,陸家只是犧牲掉一個陸騫,不至動搖根本,不算什麼大事。等到那個裝病的燕王痊癒之後,陸家再次案發,一切便能按照他的打算進行。
陸騫的確是曾進宮,但到底跟父皇說了什麼?!眼下他連人都見不到,韓越霖的錦衣衛指揮使司,非他可以涉足,父皇那邊的人口風也是緊的很,根本打聽不到隻言片語。
他死死地拿捏了陸家三年多,眼下陸家竟反過頭來陷害他!
因何而起?
陸家畏懼的到底是師庭逸,還是韓越霖與江炤寧?沒道理。
且不說三個人哪一個都沒有他這般尊貴的身份,而且折磨人這回事,誰不會?
陸家怎麼就情願被別人折磨,而不願意在他手裡尋得一條生路?想不通。
太子用力地按着眉心,心知現在糾結這些無益,斟酌對策最是要緊。
自己成了被告一方,自然要避嫌,不宜繼續審理此案。
這倒是一個好處。
在這一節上,江炤寧做錯也做過了。往他頭上扣這樣一個大帽子,父皇就不能允許,別說他沒與陸府同流合污,便是真的聯手斂財,父皇也會將此事壓下,甚至於,會反過頭來疑心師庭逸。
他是儲君,出錯就等同於是父皇出了錯,父皇絕不肯接受。他是父皇一早冊立的儲君,多年來親力親爲地教他帝王之道,他出事,父皇便是隻爲着面上無光惱火,就會從速處理完這件事,略過不提。
太子陰測測地笑起來。
這世上真沒有天衣無縫的事。這時期的江炤寧,城府、勢力固然在他預料之外,可到底還是沒能力做到滴水不漏。她意氣用事的結果,是害得師庭逸不得安穩,連裝聾作啞的現狀都不能維持。
她便是能算盡一切,也算不到父皇的心思。
眼下他該做的,便是回想之前師庭逸的前車之鑑,自己按着那條道原樣走一趟便可。
裝無辜躲清閒多容易,誰不會做?
太子因此精神一振,命人喚來榮國公父子三人和幕僚,商議之後火速做出部署。
忙完之後,夜色已深。
太子獨自歇下,想到冷冷清清的後院、變着法子給他添堵的太子妃,又是一陣煩躁。
是太子妃不安分在先,居然公然與江炤寧來往。那就隨她去,讓她自食苦果。
那個蠢貨,前世信誓旦旦長年累月地說服他,她小產是江炤寧做的好事。他覺得在理,堅信不疑。可事實呢?
今生他把江炤寧發落到了那個地步,指望她能爲自己開枝散葉。
她都做了些什麼?
最可能並且有能力害她的人不在京城,她還是小產了。
真正愚蠢得不可原諒。
既然如此,他大可心安理得的迎念柔進門。
前世他對太子妃,始終存着一份虧欠——心裡真正愛慕迷戀的是江炤寧,面對着她的柔情小意,便總有些不安,從始至終都因爲這虧欠而善待她。
今生重生之後的幾年,因爲心裡存着過多的陰影、籌謀,對女色比前世還淡漠,再加上與她重複前世伉儷情深的佳話只有益處,便從沒將目光略過她和江炤寧,去看別的女子。
到了這地步,他自認已做到仁至義盡,從本心裡接受別的女子是在情理之中。
誰叫她佟念嬈自己蠢,自己不爭氣。
他與念柔的事情已經定下來,皇后高高興興地爲這件事張羅着,下月中旬,念柔便能到他身邊,長久服侍。
前世,他登基之後,佟家爲着皇室子嗣着想,也將念柔送到了他身邊。只是念嬈在這回事上醋意十足,他考慮的則是除掉燕王夫婦之後再開枝散葉也不遲,是以順勢不去開罪髮妻,只碰過念柔幾次。
這幾日,他去過佟家幾次,有三次都有意無意地見了見念柔。
以前當然也有很多見面的機會,念柔偶爾送他一個精緻的小物件兒,他也時不時地賞她一些東西。如今見面又是不同,這件事勾起了他前世一些回憶,讓他不能再對這女子等閒視之。
他知道,念柔是真心喜歡自己。相見時,她總是含羞帶俏,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小舉動,似都在傾瀉着她的少女心思。
樣貌也是很美的。
的確,怎樣的女子的美貌,都比不過江炤寧,但是念柔的溫柔、嫵媚,怕是江炤寧這輩子都不可能擁有的。
那樣一個歹毒殘酷的女子,溫柔風情的一面,於他真是無從想象。
念柔不同,念柔是骨子裡就透着嫵媚多情。
前世寥寥數次,給他的印象卻很深。
如今回想起來,若不是橫亙於心的隱憂太重,他一定會跌入念柔的溫柔鄉里。
除了首次的生澀,之後的念柔都是極容易動情,水做的一般,似要將他淹沒。同牀共枕的幾晚,他總是剋制不住地一次又一次地要。
怎麼樣的男人,纔會抗拒擺明了需要自己不遺餘力澆灌滋潤的女子?
記憶中那可人兒的婉轉呢喃百般迎合,讓他在此刻周身燥熱不已,起了反應。他差點兒就要命人喚太子妃過來侍寢,想想那張冷冰冰的含着譏誚的容顏,便如冷水澆在心頭。
算了。
橫豎念柔過些日子就進門了,他不能爲這種需要與太子妃打破僵局。她全然的低頭順從之前,他絕不會主動見她。
壓下心頭躁動,他命人點了安息香,輾轉入眠。
一整晚,綺夢不斷,撩人心魂。
起身到了朝堂,卻是噩夢連連——
先前以五軍大都督、晉王、吏部爲首的等人,齊齊痛斥慶國公受人唆使污衊太子,大多數人都隱晦地表示唆使慶國公的定是燕王,說什麼有些人只能用這種手段才能從是非中脫身,與此同時,還對太子表示了好一番同情,慷慨激昂地表態,說願意用項上人頭擔保太子絕不會做這種齷齪的事。
最重要的是,他們仍是懇求皇帝下旨,嚴令太子與刑部徹查此事,若是可以,不妨嚴刑拷打慶國公,讓他招認到底是受何人唆使。
居然又出現了一面倒的情形。
太子周身發寒。
上一次,他只當這些人是趁機起鬨,樂得見到他親手整治陸家、燕王。
現在才明白,那一幕只是爲着今日做鋪墊。
最要命的就是吏部尚書和江式庾,他們一個是吏部尚書,一個是吏部左侍郎,明裡暗裡、京城內外,不知有多少人受過他們的恩惠。今日他們表態,明日便不知有多少官員上摺子附和。
懵懂無知的人看起來,他們一直都在不遺餘力地幫他,事實卻是在不遺餘力地捧殺!
而依附於東宮、佟家的那些官員,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楚王瞧着這情形不對,仔細斟酌之後,果斷表態:完全同意晉王等人的看法,請皇上一定要徹查此事,有必要的話,不妨傳燕王到刑部受審,還太子一個清白。
他也是沒法子,只能這麼做。這次的事情有了結果之後,皇帝要是依然信任太子,他就可以繼續依附東宮,太子要是爲此事怪他,他完全可以說是一番好意,沒想那麼多;而如果皇帝對太子起了疑心,日後倚重的是燕王,那麼這件事就能算是他對燕王示好的開端。
說到底,這種情形太可怕了——重臣一面倒的擁護太子,落在皇帝眼裡,那可就是自己隨時能夠被兒子取而代之,甚至於,地位已經被取代——太子都不需要等到他駕崩,已完全將朝堂、天下握在了手中。
要有多心寬的帝王,才能接受這種事?
依晉王這些年來的觀察,皇帝沒那麼大度。要是大度到了這份兒上,早就甩手不幹做太上皇去了。他便是出言反對,對上幾位重臣亦是人微言輕不足爲道,還是免了吧。
坐在龍椅上的皇帝,冷眼看着這一切。
面上平靜,心裡在滴血。
他心疼小兒子,心疼得無以復加。
三年征戰,出生入死,落下一身傷病,到如今,竟被這一班混賬東西空口白牙的污衊!
而居心叵測要害小兒子聲名狼藉的,是他的長子,是他多年前便冊立的儲君!
如果不是儲君發話,這些重臣何以齊聲爲太子喊冤?庭逸不在朝堂已久,便是有心,也不可能將這些人拉攏到身邊。
感情上,他無法接受,傷心、震怒無以復加。
而在理智上,他知道自己要冷靜。
太子是儲君,關乎國本,即便是起了糊塗心思犯了錯,他也不能在明面上斥責,尤其今日這樣激烈的事態,他要是出言駁斥,那麼……
他這皇帝是不是就做到頭了?
這認知讓他微不可見地打了個寒顫。
他固然手裡有韓越霖、景林這般的心腹,但他們沒有干涉朝堂大事的權利。說句不好聽的,要是太子造反,他們能做到的不過是保護他安全逃離。
做主朝政的,不是帝王,是朝堂的一干重臣。若是他們齊心協力,帝王只是個擺設。
要到今日才明白,他也逃不開孤家寡人的運道。
皇帝在這時候,想起的是江式序。
江式序在世的那些年,身在朝堂的時候,與他是君臣,也是至交——反正他是這樣認爲的。有那樣一個奇才幫他出謀劃策,那些年他根本不知憂心爲何物。
爲何走的那麼早?
如果江式序還在世,輪得到這般小人在他跟前做張做致?!
他要是氣性大一些,這些日子早已被氣死好幾回。
最可恨的就是江式庾——怎麼一點兒其弟的風範、心智都沒有?怎麼也在這時候義正言辭地維護太子?是他冊立的儲君,但是誰說過儲君就不能犯錯了?儲君是人,儲君的胞弟就該死麼?
愚忠!
思及此,皇帝起身,到底按捺不住火氣,將龍書案上的茶盞狠狠地摔了出去,闊步走開去的同時,冷聲道:“退朝!”
其後五日,皇帝稱病不上朝。
事情就這樣擱置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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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五日間,炤寧頻頻去狀元樓用飯。
朝堂事態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她什麼都不能再做,只能靜靜等待這一場自己親手設下的賭局的結果。
她賭的是皇帝與師庭逸父子情深,賭的是皇帝會因爲這件事猜忌太子。如果皇帝選擇保全太子,那就只能放棄師庭逸,予以懲戒。
再多的就不能想了,只因爲這一件事就想把太子滅掉,根本是異想天開。師庭逸不因爲她這險招被滅掉就不錯了。
皇家的事,尤其牽涉到儲君的事,就沒有可以果決利落解決的。
但是,折磨仇人的樂趣就在於時光漫漫之中予以越來越鈍重的打擊,一下子就把人推入絕境,真沒什麼意思。
這期間,查佟家那邊的人又有新消息傳來:
佟三夫人是十九歲出嫁,在出嫁之前,就與榮國公相識來往過;
半年前,便有一名教養嬤嬤教佟念柔規矩,而今做太子側妃的事情定下來之後,有專人每日晚間告訴佟念柔行房之術。
這兩件事,是予莫手裡一名年方十幾歲最善聽牆腳的男孩子當面告訴炤寧的,說到第二件事,不自在得滿臉通紅。
炤寧倒是沒覺得怎麼樣,隨手賞了他一把金豆子,心裡想的卻是佟念柔要是一心想把太子服侍得妥妥帖帖,完全可以來找她。
江南花魁莫心兒跟她很投緣,什麼都跟她說,私藏的寶貝都讓她看過,也是個沒心沒肺的。一次索性讓她看手裡存着的陰陽交合、媚術的圖本。
她那時對那些事懵懂無知得可憐,起初還津津有味地看,並且滿腹不解,反覆琢磨那些圖畫,後來總算是開竅明白了,鬧了個大紅臉。
莫心兒一臉惡作劇得逞地開懷的笑,說遲早用得着。
唉……她認識的一些人真是不容於世的,平日都要比她瘋起來的時候還過分。
這回事,炤寧在心裡過一過就算了,她在意的是關於佟三夫人的消息。
出嫁前就跟榮國公相識來往,嫁的是榮國公自幼體弱多病的三弟。
榮國公總不會閒到親自給三弟張羅娶妻的事。
那麼……
炤寧眯了眸子,這值得聯想的事情可不少啊。
她從不是單純之輩,尤其在遊歷之後,對諸事總是俗的雅的惡劣的一併考慮,凡事只要發現一點兒端倪,便會生出千般萬般地揣測。
佟三老爺到底體弱多病到了什麼份兒上?
若是病重到了不能人道的地步,便不該娶妻誤人終生。
假如真就是到了那個地步,而榮國公還是給他娶妻,娶的還是與自己來往過的女人,那……
炤寧吸進一口氣。她拍了拍頭,心裡斥責自己只要有由頭便要把人往死裡埋汰,嘴裡卻吩咐紅蘺白薇等人嘗試着去查。
這件事相隔歲月太久太久,查起來需得費一番功夫。但是沒關係,多久她都等得起。
只要是與太子有關的人的是非,只要那個人讓她生出懷疑揣測,她就不會放過。
蛛絲馬跡,都可能成爲扳倒太子的力證。
皇帝稱病的這五日,炤寧出門的時候,帶的人手數目一如往常,但是貼身服侍的丫鬟則換成了紫薇紫竹。
紫薇紫竹是一母同胞身世飄零的姐妹,看起來都是柔柔弱弱,全不似身懷絕技之人。但是,她們恰恰就是身懷絕技,全不輸紅蘺白薇。是在炤寧在外的日子裡,兩姐妹與她結緣,死心塌地地追隨。
更換貼身服侍的人,炤寧是有意爲之。她是清楚,有件事情就要發生。
這一日上午,江予茼找到了玲瓏閣。
丫鬟婆子根本不讓他進門,都還記着他做過的好事。
炤寧聽得通稟之後,到院門外見他。
江予茼竟是深施一禮,“四妹,我來給你賠罪。前幾日一直忙忙碌碌,又聽說你也不得空……”
炤寧扯扯嘴角,“免了。有話直說。”
江予茼笑了笑,目光清明地看着她,“聽說四妹喜歡狀元樓的酒菜,我已命人在那兒訂了雅間,連訂了三日。不知你何時能賞臉前去?我跟雙親說了此事,他們都贊成我給你好好兒地賠個不是,到時候佩儀也能前去作陪。”
炤寧想了想,“我跟三姐同去,你記得命人付賬便可。記得,我不想看到你。”
江予茼歉意地笑了笑,“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這是應當的。就按你說的辦,這三日你跟佩儀只管結伴去那裡用飯,我不會去煩你。”
“嗯。”炤寧轉身,“好走,不送。”
當日,炤寧與江佩儀真就去了狀元樓用飯,要了一桌西湖菜,一壺善釀。
善釀之所以是狀元樓最貴的酒,一來是這酒最宜搭配着西湖菜享用,二來是狀元樓的西湖菜做得近乎原汁原味,酒與菜兩相襯托之下,價格自是水漲船高。
江佩儀平日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很少有這種出門用飯的機會,打心底高興。姐妹兩個邊吃邊談,氛圍很是輕鬆。
江佩儀告訴炤寧,她近日打發了幾名不踏實的丫鬟,徵得大夫人同意之後,親自挑選了幾個踏實勤勉的補上缺。又說起了周靜珊,“一得空便找我說說話。她跟顧鴻飛的事,還沒個結果。她爹孃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竟是始終沒跟她說個準話,由着她得空就去顧鴻飛府裡鬧騰。要是總這樣下去……不該嫁也得嫁了吧?”
炤寧笑應道:“或許是晉王覺得這親事結了有益處吧?”晉王拿得出手的官員,也只有周靜珊的父親。
江佩儀嘆息一聲,“應該是這樣。”又笑,“這樣一來,最頭疼的就是顧鴻飛了。”
“他那種人,其實應該娶個母老虎,動輒掄着鞭子要他跪搓衣板纔好。”
江佩儀聞言笑了起來。
兩人連續兩日都一同去狀元樓用飯,到了第三日,江佩儀要陪大夫人回孃家——安國公夫人的生辰到了,她們過去道賀,少不得盤桓到很晚。
炤寧與大夫人的關係越來越親近,但對方家還是沒什麼好印象,是以只是選了件賀禮請大夫人捎過去,自己午間、晚間還是去狀元樓用飯。午間找了程雅端作伴,晚間則是獨自一人。
就是這一次,出了點兒事情。
炤寧帶着紫薇、紫竹剛走進雅間,一身酒味的方雲起闖進門來,隨行的兩名小廝關上房門,守在外面。
方雲起只是一身酒味,臉上、眼中都無醉意——是故意在身上撒了些酒。
炤寧悠然落座,並不驚慌。
方雲起拉過一把椅子,坐到她近前,笑微微地道:“你那名身手絕佳的丫鬟呢?”
他問的是白薇。上次陸家命人當街行兇,紅蘺在馬車裡陪着炤寧,白薇則在外面與一班護衛、四名二等丫鬟抵擋。白薇精湛的身手,給他留下的印象極深。
炤寧不理他。
“你也太大意了。”方雲起自顧自地道,“以爲陸家將要倒臺,便沒人打你的主意了?”他瞥過身形瘦弱、怯懦地站在一旁的紫薇、紫竹,“你今晚在這裡出事,怪不得別人。”
“我要出事?”炤寧一笑,“何事?”
方雲起道:“你每日來這種彙集了三教九流的地方,被好色之徒盯上了,身邊又無得力之人保護,被人輕薄了去。恰好我也在這裡用飯,出手相助,只可惜那人功夫不錯,逃走了。你爲了報答我的恩情,只能以身相許。”
他倒是會自說自話。炤寧挑眉,“安國公可同意?”
方雲起笑起來,“方府、江府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現在你不論怎樣,江府都會爲你撐腰。燕王便是因爲你與江府生了嫌隙,也是沒法子的事。況且他現在自身難保,再與江府起衝突,簡直是自尋死路。”
“這時機選的不錯。”炤寧笑問,“只是,你這理由不夠好,誰爲你作證?我纔不會承認。”
“你這三日之所以來這裡,是你大哥縱着你胡吃海喝之故。他今日與我在隔壁雅間用飯,你衣衫不整的樣子被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是證人,並且會做主讓我們交換貼身佩戴的信物。”方雲起取出一塊玉佩,放到炤寧面前,“炤寧,還是識相些,我就不親自動手了。”
炤寧牽了牽脣,瞥見房門被人推開又反手帶上。
進門的人正是江予茼。
“你們這叫什麼?”炤寧纖長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彈跳,“狼狽爲奸?”
江予茼對她冷笑,“不想挨一通耳光的話,你最好給我閉嘴。”
“三年多過去了,你還是蠢得像頭豬。”炤寧吩咐紫薇、紫竹,“打!”
方雲起聞言驚愕,下意識地站起身來,飛快地看了江予茼一眼。不是說這兩個丫鬟只是專管針線首飾的尋常女子麼?難不成是深藏不露?難不成江予茼根本就不知道江炤寧房裡的情形?
他還沒拉開架勢,紫竹已擡腿給了他一腳,踢中的正是肋下,疼得他眼淚險些掉下。
江予茼見勢頭不對就要喚人,同時轉身欲逃離此地。
紫薇卻已騰身到了他身後,拿着帕子的左手捂住了他的嘴,利落地把他放倒在地,膝蓋狠狠地在他腰際一頂。
江予茼疼得眼睛往上翻了翻,險些岔氣。
炤寧轉身踱步到窗前,根本懶得看那兩人捱打的慘相,“到裡間去,往死裡打。”
紫薇、紫竹輕聲稱是,拎破布袋一般把兩人拎到了裡間。
炤寧心裡在想的是,太子妃是怎麼跟江予茼說的?這是誰的主意?太笨了。難道太子妃是想讓自己麻利地解決掉江予茼,有意賣了個人情?
太子妃是真着急了,時不時就命人到江府委婉地催她幾句。
可那真不是着急的事。
她現在對佟三夫人、佟念柔的好奇心十足,不把這母女兩個查個底掉,沒心情着手別的事。況且朝堂亂糟糟的,女眷們都在爲家族的前景提心吊膽,言行間只有焦慮惶恐,根本找不到可疑之處。
聽得房門被人推開,炤寧回頭望去。滿心以爲是韓越霖或是哪個錦衣衛,卻是怎麼也沒料到,入目的人是師庭逸。
師庭逸臉色不大好,心情更不好。
她有時間滿大街閒逛、來這兒吃吃喝喝,也不去看他。他是真病着,別人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就真不怕他被她氣得病情加重一命嗚呼?
這也罷了,她明知道自己是個惹事精,還故意給人機會,萬一出點兒事情可怎麼辦?還叫不叫人活了?
他聽說江予茼近日的事情之後,就覺得那蠢貨肯定還會尋機害她,命常洛帶人暗中盯着。
黃昏時聽說江予茼、方雲起遮人耳目地到了狀元樓,進到的雅間就在她隔壁,心知今晚一定要出事。
起初他想,她連他和皇帝都敢算計,那兩個人肯定不在話下。後來又想,萬一今日趕上她沒心沒肺大意行事可怎麼辦?要知道,老虎也有打瞌睡的時候。
由此,他坐不住了,從速趕至此地。
進門後,聽到裡間傳出拳腳落在人身上的悶響,他總算放下心來。
炤寧意外之後,對他一笑,“你怎麼來了?”
師庭逸不理她,徑自走過去攜了她的手,帶着她往外走。
“噯?”炤寧掙不脫,身不由己地隨着他走,急起來,“這兒的事情還沒完呢……”
“閉嘴!”他黑着臉道。
經過房門的時候,炤寧伸手扣住了門框,“你要帶我去哪兒?”
“回家!”他語氣硬邦邦的,將她拼命扣着門框的手掰開,半擁半帶地帶着她走到廊間。
炤寧急起來,都沒心情理會跟他拉拉扯扯的現狀,“可這兒的事情還沒完呢,我還要找大伯父、安國公說道說道呢。”
“知道。常洛去辦了。”他斂目瞪了她一眼,語氣要多彆扭有多彆扭,“乖,聽話。”
這麼擰巴的態度,惹得炤寧笑出來,卻是不再掙扎,“我聽話,你放手。”
他和她稍稍拉開了一點兒距離,還是握着她的手。
炤寧停下腳步,瞪着他。
他心情倒是好了不少,彎了彎脣,“再瞪我,我就抱你下樓。”
“……”炤寧悄悄走廊,還好,沒人,她踮起腳尖,在他耳邊道,“你再不放手,等到了大堂,我就當衆輕薄你。”打量誰豁不出去呢?她不介意頭上多個花癡的名聲。
“……”他索性轉身,帶着她走進江予茼和方雲起之前定下的雅間。
進門之後,他低頭索吻,捕獲她的脣。
恨恨的,狠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