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前,他仍舊是個少年郎。雖然因爲家中長輩的輕忽冷淡而難過,但也因此越發得攻讀文章經義,由此,哪怕是幾位兄弟中他的供應最少,得到的指點也不多,可末了,還就他先在科考上取了名次,排位也最高,雖說不是什麼三元,可也是在十名之內。那時候真真是少年得意,意氣風發,竟是自以爲能登臨羣山,人間勝景唾手可得。
沒想着,自己大哥雖不過是二甲,卻是得了母親的全力栽培,竟是靠着銀錢人脈,生生打點出極好的路子。至於自己,卻是被她生生忽略了,說是依着名次便可得好官兒,也無需多加打點。自己雖然惱怒忿然,但面對着自己生身母親又能如何。一個孝的帽子就足夠讓他一輩子在朱氏面前低頭。
儘管後來自己得的路子也不比大哥差多少,但心裡頭卻是真的寒心徹骨。於是,不理會什麼嫡妻什麼丫鬟之類的分別,寧願耽擱自個婚事也不願將那時候可算是府中最親近的碧痕打發出去。於是,面對着朱氏一日日的冷眼,哪怕當時自己的差事出了問題,心裡想要求援,也是沒有多說什麼,甚至,在知道自己要被遷到餘杭爲官,還生生鬆了一口氣。
如今,又是如此。雖說這京官疆臣差不多,可京官這裡眼瞅着已經漸漸站穩了腳跟,一切總歸比到了北地更舒坦穩當,可思來想去,到了最後還是選擇了遠赴北地。
想到這些,徐允謙略有些自嘲地扯了扯脣角,心裡卻有一股消沉的愁緒蔓延而上:他這麼些年兜兜轉轉,竟還是被舊年的心結糾纏住,脫不開身來,明明知道的,不是什麼事什麼人都能通過努力後得個好結果,碧痕如此,朱氏何嘗不是如此?
“相公……”孟氏與敏君相互對視一眼,看着倏然神色間透出幾分蕭索的徐允謙,半日後,那孟氏略略有幾分把握。方纔輕聲喚了一句,細細地勸道:“這米養百樣人,誰個能說清楚明白世間的情態。這慈母孝子,兄友弟恭也是雖說是自然之理,可照着這世道,竟是倒了個頭,往往這孝子出嚴母,兄長苛刻的做弟弟倒是容讓的多。這雖說是歪理,卻有幾分緣由的。俗語道清官難斷家務事,哪有一方總是對的道理,少不得有受委屈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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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稍用話挑了一下,暗地裡代徐允謙發泄一點鬱結,孟氏便又將事情挑到旁的地方去:“若是往日我的性子,多半是略略讓一步,哪怕受點不打緊的委屈,將事情結了便也罷了。只是今日瞧着敏君的話,倒是太想當然了。啊蘇瑾我也是見過面的,瞧着安安靜靜,言辭舉止都是穩當安分的,斷然不會輕易得罪了人,說不得往日裡還多有陪着笑臉奉承。卻還是因着小事被年長的姐姐掌摑……”
說到這裡,孟氏略略一頓,彷彿是發覺自己的話說到了個不該說的地方,忙就是迴轉過來,擠出一點笑容,略有些僵硬地將事情轉了個頭:“瞧着我說到哪裡去了。沒得倒是羅唣。倒是有一件事,須得與相公說說,若是老太太、太太曉得這要離京的事兒,會不會……”
“且不必理會。”徐允謙早就想到這一點,可也沒什麼好的手段應付,竟只能搬出個拿着話含糊過去的方法:“夫人你是內宅婦人,有些事自然不大清楚的,若是爲難的就直接回不知道就好。至於旁的,總歸是要有一場的,自小兒起我就是常聽的,耳熟能詳,早也就慣了。”
敏君在一側聽着,又是有些無奈,又是有些心酸,在這麼個社會,王氏、朱氏身爲尊長站在絕對的道德高度,不說對人對事的行至有什麼錯,單單孝順兩個字就足夠壓得三房的人喘不過起來,不能向旁人說一句埋汰的話。但是這麼一直忍氣吞聲,豈不是像蘇嫺一般,越發讓對方拿捏住了,況且,也不是沒有別的法子的,由此。敏君想了一會,還是開口道:“爹爹,娘,難道是忘了今日老太太、太太爲了什麼過來的?若是從這裡着手,不說日後高枕無憂這等妄想,但度過這一段日子,女兒粗粗想來,或許還是能夠的。”
這話一說,徐允謙與孟氏想了想,倒是覺得有幾分道理。這徐家最是看重的不過權勢兩字,也是因此,哪怕不喜她們三房的人,但老太太、太太從未想過三房單單分家別居這件事——爲着什麼?還不是想着許是什麼時候三房拿出點什麼來錦上添花。今日雖然徐允謙似乎衝撞了朱峰、蘇檢兩個權勢頗大的,可也隱隱與近來聲名大振的淳承郡主搭上一點邊,哪怕瞧在這上頭,徐家那些個富貴眼看人的大大小小,也得說話稍微寬鬆一點兒吧。
想着這個,孟氏先是覺得心裡頭憋着的感覺鬆快了許多,畢竟,這事兒雖然是徐允謙爲主,不論哪裡來說她都是好推脫的,可夫妻一體,徐家的人可不是那等有心胸見識的。她整日整日的在宅院中,比之早起晚歸的徐允謙更容易受罪。因着如此,她頭一個笑了,道:“若真有這樣的好處,倒也不算白白得罪了人去。雖說這擔了點虛名,但我們也沒存什麼利用的心思,只略略借個勢將這一段日子撐過去,倒也不算過。只是這裡頭的分寸須得講究一些,小打小鬧固然沒個用處,可若是鬧騰大了,更是了不得。再者。這怎麼借來名頭,還是要有點湊上去的機會方好。”
徐允謙聞言,略略一想,也提了兩個法子,三人細細琢磨了一番,終究安排妥當了,方是覺得心裡頭略有些鬆緩,那外頭便有丫鬟回話,道前樓巷子的蘇家趙氏二奶奶來了,令還帶了蘇嫺蘇姑娘,眼下正是在大門便換了車趕來。
“既是女眷,夫人你好生應酬,若有書信等物,就等客人告辭後,帶過來與我瞧一瞧。”聽得如此,那徐允謙自然起身略略揉了揉雙眉外側的太陽穴,少時呻吟了一聲,便吩咐兩句,扶着正是在外頭候着的小廝,後面隨着兩個丫鬟離去了。
孟氏早就收拾妥了的,此時聽着這話也就吩咐兩句,自己略略瞧了瞧面容,添了點脂粉遮掩了一點褪了的胭脂水粉,轉頭看向敏君:這時候,敏君已然換上一身見客的鮮麗衣衫,再將鬆鬆散散挽着的頭髮用髮簪絲繩等固定好,右側耳根上一指處再添一朵紅絨花,也就妥當得很。
點了點頭,孟氏將敏君的領子並衣裳褶皺處略略撫平了,聽着外頭的丫鬟回話到已經在外頭從車上下來,方纔領着自個的女兒一併到外頭的院子裡去迎貴客。
“可是來了。”孟氏笑着與趙氏攀談,敏君也拉着蘇嫺的手,雖然不說話,但相視之間都感到極融洽溫暖。這雙方都是有點預備,自然說的上話,況且,孟氏雖覺得趙氏行事太過剛強。可對蘇嫺卻是喜歡得很,而趙氏也是一般,她與孟氏並不算投契,但對女兒的密友,先前還爲自個笨女兒出頭的敏君,也有不少好感。
有了這樣的基礎,說話卻是寬鬆了好些,這纔剛剛吃了兩口茶,那趙氏就贊敏君心思靈巧,不亢不卑,孟氏見了,順着話挑了敏君的幾個弱點,然而便對蘇嫺穩重隨分,忍讓謹慎的性子稱許不已。
“趙姨若是再說下去,侄女兒可得挖地三尺方能藏住羞了。”敏君瞧着兩方都是說着不着邊際的話,稍微想了想,就看到那邊的蘇嫺與她使了個眼色。她抿了抿脣角,知道孟氏兩人除卻寒暄應承的意思外,有一部分是探查對方在這件事上頭的想法,另外的,只能說是不合適她們聽,便忍着沒收罷了。想到了這裡,敏君與蘇嫺便尋了個空子,只都推說身子有些不爽利,竟都退到外頭的小房間裡,說說閒話評評近來的一些傳記話本,乃至於針線飲食等上頭的,無所不談。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那外頭方傳來孟氏的聲音。敏君與蘇嫺聞言都是起身回到原先的裡屋,擡頭見着雙方都是臉上帶笑,瞧着說的不錯,頗爲投合。這樣就好,敏君鬆一口氣,方陪着孟氏說了兩句話,外頭倏然有些鬧騰起來,少時,就有丫鬟回話,說是淳承郡主的心心腹奶孃親自過來代自家主子道謝,又帶着一點零碎的東西過來。
敏君聞言,忙隨着孟氏去收了東西,陪着說話,心裡卻是暗暗高興:先前還是對如何借勢朱家有些踟躕,沒想到自己這回竟不用多想,就是十分自然地搭上了邊。
而那淳承郡主的心腹,自然也是極有眼光的,瞧着衆人說話和氣,但問得極多,似有些拖延的意思,她也就順着那意思處置,對着趕上來說話的秦氏東方氏等人也是極客氣受禮,只是末了的時候,將一封信瞧瞧呈送與敏君而已。
至於旁的,卻是絲毫沒有露出。
敏君不露多少神色,只是小心收好,心裡卻是在暗暗感嘆,這個時候的秘密還真個都放在信上說,單單今日,她就收了蘇嫺、朱欣並蘇瑾三人的,而隨着這三方的事情大抵過去,這一天也算安生過去了。
晝伏夜出中,希望明天恢復正常作息,還有該死的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