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敏君吃了一驚。忙就是坐起身來,皺着眉道:“雖說瞧着不大好,可好歹也算過了門檻兒,怎麼竟是這般就去了?”
“聽着嬤嬤話裡話外的意思,彷彿是與兩位姨娘有些瓜葛,只是姑娘身子也不好,三奶奶怕衝撞了,只讓姑娘好生歇着。”青鸞輕聲說了一句,臉色也略微有些異樣,但對於孟氏的囑咐卻是深以爲然:“姑娘還是安生睡吧,橫豎明日什麼事都是清楚了的。”
雖然敏君也曉得自己過去不大妥當,但讓她繼續睡,她又覺得有些睡不大安寧,便搖了搖頭,要了杯茶,道:“這一時也有些睡不着,外頭人聲也多,你且挑燈讓我翻幾頁書,過會兒再睡。”
見敏君這般說,青鸞忙就是去一側熱着的火盆上取了熱水,倒了一盞茶送過來。再將一側放着的銅燈取來放置在略遠的雕花刻絲銅几上。另外的錦鷺也披着衣衫起身,從外頭端了一碟還熱着的糕點並一小碗紅棗小米粥,送到敏君的身邊道:“姑娘身子還虧着呢,好歹吃一點墊墊肚子,免得一會睡下了,方纔發覺腹內嘰咕作響。”
“嗯。”敏君瞧着東西也不多,香味卻十分惹人,便撥了小半碗的米粥,又吃了兩塊糕,其餘的便推給她們兩個:“雖說夜裡腹內飢餓,須得添一點東西,但也不好多吃,免得積食。我這些也就夠了。”
錦鷺與青鸞兩人也是慣了,當下只應了一聲,便只留了兩三塊不大的松子糕,其餘的都端到一側分而食之,而後便尋出些針線活計,一面做着,一面陪着敏君說話。夜色漸深,外頭的人聲也漸漸沒了,敏君坐在那裡,一面翻着書,一面側耳傾聽,口中漫應着青鸞錦鷺兩人時不時的一兩句話,心裡卻想着先前碧痕的事情,一時倒也不覺多少睡意。
但邊上的青鸞卻是有些受不住了,眼皮子耷拉了下來。迷迷瞪瞪的做着針線活計,一個不小心那手指頭便被紮了一下,由不得哎呦一聲,又是睜開了眼。
“可是扎到手了?你素來就是愛睡的,橫豎這會子也沒什麼事,就安生睡一會,待得我要睡了,自然會將燈給滅了。”敏君笑着側過臉,看着青鸞皺着臉,便勸了兩句,想連着錦鷺都是打發睡下。
“不過一時半會兒的事情,哪裡就那麼嬌氣的。”青鸞含着手指頭含糊應了一聲,但精神卻還有些倦倦的,正是說着話,外頭就響起一陣腳步聲,沒多久就有粗使的嬤嬤咳嗽道:“姑娘,周平家的給姑娘道喜來了。”
那周平家的並不是旁人,正是已經出嫁的青蓮,敏君也是知道的,自然應了一聲,看着錦鷺起身打起簾子。讓那青蓮進來。
“姑娘這晌還沒睡?三奶奶遠遠的見着燈光,還當自個晃了眼,只讓我過來瞧一瞧,倒不成想您這會子還撐着不睡。”青蓮笑着將手頭提着的燈籠放到一側的地上,一面帶着一點嗔怪,一面笑着上前來看敏君的臉色,見着精神還算好,方纔鬆了一口氣。
敏君笑着讓了坐,青鸞便端了一盞茶送過去,順手再將先前留着的幾樣糕點送了上去。青蓮見着那糕點,倒是笑着點頭:“難怪奶奶姑娘都疼你們兩個,原是色色樣樣都想齊全了,比我們當初做丫鬟的那會子可強多了。”
錦鷺青鸞兩人微微紅了臉,低着頭應了一聲,心裡歡喜,可面上並不露多少得意來,青蓮見了,越發覺得這兩個丫鬟着實不錯。只是這會子,原是有事,還是將心思轉到晚上的事兒來,想了想後,就與敏君道:“姑娘可是念着今兒的事,專門等着信兒,方纔這麼個時辰還不睡下?”
敏君抿了抿脣,沒有說話,只輕輕點了點頭。
“原也怪不得姑娘擔心,這事兒着實令人生疑。”青蓮見了,也沒念叨旁的,便將事情整了整。細細說道來:“雖說碧痕姨娘魔怔住了,可身子卻是極好的,就是生孩子那會子,人也清醒過來,嘴中含含糊糊念着幾個名字,只是說不大出來。但看着孩子已經生下了,萬事都有個準數的時候,原該漸漸緩和過來的碧痕姨娘,竟就那麼去了。不但三爺三奶奶暗地裡生疑,瞧着四姑娘,寧少爺的神情,這事必定有蹊蹺。不過,碧痕姨娘那事完了後,只四姑娘跟着伺候,這事兒只怕也就四姑娘清楚一些了。”
“我曉得的了。”敏君點了點頭,心裡有些沉甸甸的,但臉上卻沒多少神情外露出來,只略略點了點頭,就將話題轉了開:“老太太、太太可是曉得了?預備如何處置後事?”
“原是怕驚着老太太、太太,也不曉得哪個多嘴的過去奉承,竟說了出來。老太太她們都是曉得了,打發了人過來說,姨娘到底是給三爺生了一雙兒女。于徐家也算有功,這人去了,就在外頭的別院裡做三場法事再行安葬。”青蓮說得十分和氣,彷彿沒有察覺到這裡頭的意思,徐徐道來。
“原是如此。”敏君點了點頭,臉上露出幾分嘲諷,倏然便是收斂起來,又與青蓮說了兩句話,方纔藉着話頭結束了這夜間的一場話。青蓮也十分安順,笑着應承兩句,就自回到自個的屋子裡了。
“姑娘。可要睡了?”錦鷺看着敏君微微閉着眼,似乎正在想着什麼事,臉上似喜非喜,似怒非怒的,讓人懸心,便有些不放心,上前來輕聲問道。
點了點頭,敏君瞥了正是悄悄打了個瞌睡,眼角泛着淚光的青鸞一眼,也沒多說什麼,就拉起絲被躺了下去。錦鷺將兩個多餘的枕頭取下放到另一側,再將絲被枕頭都整了整,放下帳子,再將自己身上披着衣裳脫了,與青鸞說了兩句話,就是吹燈睡了去。
敏君心裡存着事情,便有些睡不安穩,迷迷糊糊間彷彿做了兩個夢,待得醒來後卻又記不得多少了,在錦鷺她們喚醒她之後,還怔忪着支起上半身,眯着眼混裡混沌瞎想了一通,方纔推被下榻。
“姑娘的身子還沒大安,怎麼就起來了。”錦鷺兩個見了,忙就攔住敏君,只讓她重新躺回去:“縱然姨娘出了事,但已經吩咐了人專門料理,想必也是妥當的,姑娘若是過去,且不說別的,只怕三奶奶就要不自在了。”
“誰說我要過去的。”敏君聞言,只搖了搖頭,道:“姨娘那雖是可惜,但我也幫不得什麼,只能在心底爲她念幾句往生咒罷了。我是擔心母親,怕她不管不顧地累着自個。如今可不是往日,她肚子裡還有一個弟弟妹妹的。總得去瞧一瞧,我心裡方能安穩下來。”
“若是這個,姑娘倒是不必擔心,三奶奶每日清晨必定會過來看姑娘的,估摸着時辰,待得姑娘吃完了飯,只怕就差不多了。”錦鷺聞言一笑,依舊是將敏君按回牀榻上。敏君見丫鬟都是堅持如此,雖然還有些不自在,但也沒法子,只得盥洗梳理,吃了點早飯,就躺在那裡翻書。
沒等多久,孟氏果然來了。
“娘,您來了。都是女兒不中用,倒是累得您這麼個時候,還親自過來。”敏君看着孟氏臉色略有些蒼白,但脣色紅潤,精神也是不差的,便放心了許多,話音裡也多了幾分安穩。
“真真是傻孩子。”孟氏臉上只帶着一點笑意,並不如往日一般笑吟吟着,待得坐下來後,敏君更是發覺她眼圈兒有些紅腫:“這麼些年,什麼事兒娘不曾經歷過的。碧痕這麼個年歲,說起來也可惜了些,但這日子還得過下去,哪裡能折騰着自個日夜不安的道理?”
雖說這麼說着,但孟氏心裡頭卻是寬鬆的。這碧痕她雖說總放了一馬,可當初碧痕蠻橫的時候她收了多少委屈多少苦楚,自然不能輕易放下的。這次沒髒了自個的手,這碧痕就是沒了,她心裡不能不說是快慰的:這人在做,天在看,能欺得了人,總欺不得天去,該是如何的,還不就是如何!
“這確也是。”敏君輕聲應了一句,看着孟氏將一干丫鬟都是打發了出去,方纔帶着一點猶豫,輕聲問道:“母親,這次的事,是老太太她們使得把戲吧。就在那之前,繁君過來與我說了一些,只說姨娘已經故去了。我瞅着樣子不對,提點了她幾句,沒想着晚上就是出了事。”
“這長輩的事,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多嘴。”孟氏聽敏君這般說了後,又將繁君所說的一樣樣細細說來,當下臉色就有些變了,但口中說出來的,還是幾句常日裡唸叨着的話。只是瞧着敏君略有些不以爲然的神情,方纔將事情含糊帶了過去:“罷了,你既是曉得幾分,也當知道這裡頭我們都說不上話的。若是得空,就勸勸四丫頭,她心思重,但前兒也算有點心思,不曾助紂爲虐不說,還護着你一回,並不是那等愚笨的蠢貨。只看着這一點,往日的事情,我也暫且擱下。”
“嗯。”敏君輕聲應了一句,臉色還是不大好:“娘,爹爹的事兒可是都妥當了?什麼時候我們到燕京去?”
孟氏見着她如此問來,也曉得這一次只怕這小姑娘家的嚇着狠了,便伸出手將敏君摟在懷裡拍了拍,嘆了一聲,只說兩句快了,方纔尋出個話來:“先前你馮姨也來見過你,還送了好些上等的藥材。她說,瑾官這兩日便要啓程去燕京了,正是忙亂不安,偏生又是聽到了咱們家的事,曉得你又是病了一場,嚷嚷着要等着你好了,方能啓程。”
“瑾哥這也太過了,我又沒什麼事兒,哪裡到了那地步去。”敏君聽着這話裡似乎存着一點別樣的意思,臉上由不得火辣辣起來,當下在孟氏的懷裡動了動,搓揉了一番,越想越覺得沒什麼意思起來。
孟氏聽了,倒由不得一笑,只又拍了拍,方是輕聲道:“若是瑾官聽了這個,只怕要惱呢。你也不有害臊,你們兩個雖說年幼,可都是有心的,我便不信你們暗地裡沒有想過一點半星的。這些日子我也仔細想過來,你也親眼看過了,這若是長輩不和睦,待你不親善,便是多好的人家,也得暗地裡膽戰心驚。難得馮嫺瞧着你好,瑾官更別說,就是對自個的眼珠子,也差不多待你的樣子了。咱們女子,最是難得的兩樣,你都有了這樣的底兒,可不要平白辜負了去。只怕明日,瑾官便要過來瞧瞧你的,到時候好生應承,萬不要失了素日的情分,至於禮數,暫且擱在一邊兒,也是沒什麼的。”
“娘,瞧您說着什麼話呢。”敏君聽得哭笑不得,竟是將什麼羞澀之類的心思都拋了去,撲哧笑了出來:“素日裡您可不是這麼教女兒的,禮數兩個字,竟是比旁的都要重,怎麼明日便是不同了?您的意思,女兒曉得,可有些事本就是說不準的,哪裡能就這麼定下來了?我看着瑾哥待我,倒是如同兄妹一般,並不那樣的心思。”
“說着你有心,這會兒又說孩子話。說着你不曉得事兒,偏生說來還是一套又一套的。”孟氏見敏君說起來還是帶着一點稚嫩,便搖了搖頭,伸出手指頭彈了她額頭一下:“又不是真個兄妹,哪裡來的什麼兄妹之情?就算真是如此,這有情分的可比什麼都不曉得強,旁的不說,這自小的脾氣性子,爲人做事都是清楚明白,真個成了,便是一輩子的好處也說不盡的。難道,咱們這樣的人家,還能真如戲詞上編排的一般,鬧出什麼情情愛愛,折騰得人不人賊不賊的事兒?”
聽着這樣,敏君倒是有幾分清楚了。孟氏這說法,不過是從實際出發的相親的變種,比之盲婚啞嫁強一點而已,並不是真的說什麼談戀愛之類的。也是,古代遵循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有什麼本人談戀愛之類的可能。
如果從這一點出發來說,蘇瑾還真是很不錯的人選。就算是自己心裡覺得有些老牛吃嫩草的膈應,但別的都不說,就蘇瑾的父母做前例,三妻四妾的可能就是少了許多。或許,這件事還真是能略微想一下,想一下而已……
敏君心裡想着,臉上的熱度卻是不由的自主上升,她雖然在現代也是二十多的大姑娘,但從來沒有談過戀愛,連相親也就兩次草草結束了,什麼結婚之類的,更是從來沒想過。眼下確實要以蘿莉身的條件開始考慮一個正太。
這除卻彆扭之類的情緒外,還是有一點點屬於女孩子特有的羞澀。
孟氏看着她如此,心底有些好笑,這小孩子真真是一眨眼就懂事了,連着這樣的事兒,也是心裡留意,比她小時候可懂得多了。不過越是如此,有些事越是要仔細謹慎,女孩兒心思活絡又極易被人蠱惑,若是做出什麼錯事,可就了不得。由此,她也沒再這件事上多說什麼,只是又說了兩句話,爲了吃食上頭的一些事,便起身離去。
對此,敏君倒是沒多想,只是在蘇瑾上面再想了一會,便琢磨着給孟氏、徐允謙兩個做一點保暖用的針線活兒。比如羊毛護膝護腰護臂之類的,這眼看着就是要到北方去了,有些東西預備下來,總比沒個準備的好。
畢竟,孟氏有孕在身,徐允謙的腿骨也不大好,也不曉得現在北方的取暖設備如何,要是在北方折騰出什麼老寒腿之類的可就不大好了。畢竟都是南方人,水土不適總是有的。唔,或許,該是給蘇瑾先做一點,聽着意思,兩天他就是要到北方去了,這手套護膝之類的,他用得更多些……
在心底想了一通,敏君便喚了錦鷺來,讓她打發人去外頭賣羔羊皮之類的保暖皮貨並一些韌性好的絲繩,自己取了筆墨預備先畫個花樣子。不成想,才描了一個大概,就聽到有丫鬟通稟:“姑娘們來了。”
“且將這些擱到一邊去,請幾位姑娘進來說話。”敏君只得放下筆墨,又是讓青鸞預備茶點,自己理了理衣衫髮髻,擡頭就看到璧君、婉君、嘉君三個款款而來,一色的素淡衣衫,妝飾也不多,比之平日少了許多繁華富麗。似乎昨日也是一樣,妝容款段比之往日減了好些——看來,也是因爲三房出了好些事,便不願妝容過甚,免得招了忌諱。
敏君想清楚這個緣故,思及先前的種種,心裡頭一暖,看着三人的目光也柔和了下來,當下讓座讓茶不說,比之往日更殷切了些,沒幾句話,便拋去往日的百轉心思,直接問了來意。
“倒也沒什麼事兒,只是看看你罷了。”璧君見着敏君神情並沒有太多額變化,稍稍思量了一會,還是將自己母親讓自己說的話一一說了出來:“不過,近來母親挪不開空隙,聽說昨日我們姐妹過來瞧了你,便讓我與婉君今日再走一趟。一來,是給你送一點東西,好好補一補身子,也算母親作爲長輩的一點心意;二來,卻是請我們帶一句話,三嬸的事兒,你不用焦急,只瞧着都是徐家媳婦,妯娌相處那麼些年上頭,誰也不是鐵石心腸,哪裡能真個瞧着出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