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待得敏君收拾妥當,隨着青梅,一併到了書房裡,那邊徐尚寧與繁君兩人早已在那裡候着了。原來昨日碧痕姨娘得了個沒臉,回去後左思右想,認定了這次的事兒多半是出在他們兩人身上。按當年徐允謙的科考中舉的喜慶熱鬧勁兒,她便覺得這讀書的事情十分緊要,昨日自己心疼那兩個小的,倒忘了這事情的重要。若是尚寧得了個狀元,這府裡她還不是頂頭的一個?既是這般,她便不願意再縱了那一雙兒女,除卻狠狠教訓了一通,又是再三囑咐明日決不能遲了,決不能在那西席先生面前露出憊懶的樣子,落徐允謙的臉。
那徐尚寧與繁君兩人自小就是嬌慣着長大的,想着日後要被死拘着讀書上課,心裡頭便有些不喜,只是碧痕自小雖寵着兩個,自己卻拿着鞭子糖果捏住他們的性子。這一會,碧痕一旦下了決心,他們還能如何?自然心不甘情不願地趕上來了。
今兒一大早,便趕着過來了。
孟氏在敏君打理妥當後曾派了丫鬟過去詢問,聽着已經去了,方纔打發了敏君自己去書房。因着如此,敏君倒也沒有甚麼驚訝的神色,只是與徐尚寧、繁君道了聲好,見兩人愛理不理的,也不說什麼,自己安安靜靜坐在一側的小書桌上,隨手取了一本書慢慢地翻看起來。
那徐尚寧、徐繁君兩個從小就是嬌慣着,眼高於頂,雖說敏君素日裡總是安靜不願爭執的,可到底不是同母所生,越發想要欺壓一番。此時看到這樣,兩人又是憋着一口氣沒出來,相互使了個眼色,那繁君就是上前來將敏君的書扯了過來,自己隨手翻了翻,就漫不經心地撕了開來:“什麼破書!瞧着就不順眼。”說着這話,她那一雙眼就是斜斜睨向敏君,臉上帶着挑釁的笑。
敏君卻沒有與她見識的心,見着書背扯走了,她也就笑了笑,輕聲慢慢着道:“二妹妹,常日裡總聽說要敬惜紙張,有些貧寒人家連書都買不起,可見這些都是珍惜的。這書你若喜歡就拿去,不喜歡也就放哪裡吧。何苦撕了,豈不可惜?”
“你是什麼東西!敢教訓我!”繁君聽了這話,臉色一變再變,她立時將那書啪的一聲仍在地上,袖子一卷,竟是要趕上來動手。另外的徐尚寧見了,也是喊了一聲,就是想要撲上來。
“住手!”
就在這時候,那董其昌與徐允謙都是趕了進來,徐允謙更是瞪大了眼睛,鐵青着臉大聲怒斥。只是那尚寧、繁君都是膽大包天,又是手腳比腦袋更快的,沒等想清楚什麼,他們就是撲了上來。
但敏君卻也不是普通的小姑娘,在看到兩人暴起要傷人的時候,就預備躲開來,那兩隻手自然不曾打到她身上。可來而不往非禮也,她一聽徐允謙來了,幾乎在瞬息之間便做了決定,自發自動往一側的地上倒去,在撲到的瞬間狠狠捏了自己手腕肉多的地方几下,再在地面磨蹭了幾下,方纔低聲抽泣起來。
徐允謙想着昨日的事情,雖然聽說今日尚寧、繁君都是早早去了,可到底有些擔心,因着如此,待得董其昌過來時,他還是隨着一併走了一趟,又是笑着說些詩詞典故,兩人說談倒是有些入巷。不曾想,纔到了書房外頭,就是聽到裡頭長女敏君輕聲細語地說道理。
雖然對繁君撕書一事有些皺眉,但聽着自己大女兒如此明白道理,知道珍惜紙張筆墨,敬重先賢,徐允謙還是有些微得意的。可聽到後頭繁君的那句話,他臉色騰的紅了,羞惱地連看董其昌一眼都沒來得及,忙就是要往裡頭走。
哪裡想得,才踏入門內,他就看到長子尚寧、次女繁君聯合起來想要對長女敏君動手的一幕!這一驚非小,他一面叱喝,一面急急趕上來,沒曾多想就是一巴掌刮在尚寧的臉上,斥責道:“素日是怎麼教你們的,竟是連一點友悌之心都是沒有!真真氣死我也!”說完這話後,他還想再說些什麼,就聽到敏君低低地抽泣聲。
唉!徐允謙心頭一痛,揮袖不再理會那兩個不省事的子女,自顧自走到敏君身邊扶起她,一面用巾帕輕輕拭去她的眼淚,一面柔聲細語地詢問勸慰。敏君也是見好就收的,倒沒有向普通小姑娘一般受不住大哭大鬧,只哭了好幾聲嘟囔着痛,便埋到徐允謙的身上不願下來了。
徐允謙見着她這般留戀自己,又想起先前她說過的‘如果敏君聽話了,爹爹也會像今天一樣摸敏君的頭嗎?’一句話,心裡頭說不出的難過。因爲寵愛碧痕,冷淡嫡妻孟氏,他對這個女兒素來也是不在意,不在乎的。沒想到,她卻是這般渴望自己的關注,希望自己能摸摸她的頭,與她笑一笑,抱一抱,說說話兒。
這樣的女兒,自己先前那般冷淡,真真是愧對她,也愧對嫡妻孟氏啊!心裡這麼想着,他對於今日的事情越發多了幾分偏向,看着尚寧、繁君兩人也少了七分疼愛,反倒有些怒不可遏:昨日不尊師重道,今日又是欺凌姊妹,如此不知尊重,不知良善的人,怎能爲自己的子女!
“大人。”就在徐允謙抱起敏君,臉色陰沉地看向尚寧繁君之時,站在一側的董其昌也是開口了:“今日之事何如,您也是瞧着見的,某雖然不過一個舉人,可向日裡的學生也多是穩重的多。貴家大公子、二姑娘性情活潑,倒不合適某這般教法。若是大人願意,貴家的大姑娘倒是能勉強一二。”
若是平日,這董其昌早就推了這一家的西席,可敏君先前一番話正對了這個出身貧寒、行事端方的人的胃口,他思量一番後,一來想着這等學生實在是良材,二來也是與徐允謙這個通判的面子,方纔這般委婉其事,開口詢問。
那徐允謙已經直到今日這番事情出來,這董其昌多半要推了這西席的事情,可沒想到他推了尚寧、繁君兩人,倒是想要留下來專心教授敏君一個。這卻是意外之喜,他忙就是笑着道:“先生既是這般想法,某自然無不可也。雖然女子讀書不必專精,也不須什麼才女的名號,可書中先賢的道理,若是絲毫不知,豈是做人的道理?”
聽了這話後,董其昌也是點了點頭,沒有理會那徐尚寧、徐繁君兩人,只定下了每過兩人就是來這裡上半日的課,地點也是這一處書房,便要告辭而去了。徐允謙自然知道今日不好再說什麼,只抱着敏君將其送出百來米,令人好生引路,方纔迴轉過來。
“爹爹,她有什麼好的!您就這麼罵我,還打哥哥!”這才踏進屋子裡,那繁君就是纏了上來。素日裡,徐允謙對尚寧還有些要求,對這個女兒卻是一味寵溺的,她自然不怕,見着那什麼人走了,就趕上來撒嬌兼指責了。
徐允謙臉色越來越陰沉了,瞪着死活伸出手想要拉下敏君的次女,正想說話,敏君卻是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怎麼了?”他看着自己的長女,眼神柔和下來:“可是那裡還有些疼?”
敏君仰起頭,輕輕地搖了搖頭,臉上露出怯怯的彷彿小動物一般純真的笑容:“爹爹抱了敏君這麼久,一定累了。”說完這話後,她卻彷彿有些驚嚇的看了繁君一眼。
除了怕自己累了,還有對他們的懼怕吧。徐允謙看着敏君,心裡深深嘆了一口氣。近來的一番事情,他都還撐着不願承認,可今日出現在眼前的景象,成了壓在駱駝上的最後一根稻草,他終於不得不承認:他做錯了。
對碧痕以及尚寧、繁君的寵愛縱容,對嫡妻孟氏以及嫡長女敏君的冷淡,這些才使得家中頻頻出醜,樣樣不合適。碧痕不敬嫡妻,飛揚跋扈不說,就是尚寧與繁君也是不敬嫡母,不友不悌,蠻橫無禮。而孟氏生生忍了那麼些年,打理家務,安安靜靜什麼委屈也不說,她那麼個賢妻,方纔教出敏君這等沉靜安穩,知大禮曉是非,心有容人之度的好女兒。
當初就是該讓孟氏教養子嗣,果然嫡妻的教養方是正道啊!
徐允謙心中感嘆了一聲,真正做了一個決定。他輕輕放下敏君,喚了丫鬟令其請來孟氏、碧痕過來。
“三爺,這是怎麼了?”孟氏正好處置好了家中事務,正是慢慢考慮着就要臨近的端午節,就是聽到了丫鬟的稟報,當下略微收拾一番,就忙忙趕了進來。
看着孟氏額上帶着汗,臉頰都是紅暈,徐允謙便知道她是急着趕來了的,當下忙親自上前來扶她坐下,又緊靠着她做下來,勸着吃了些茶,纔將今日之事一一道來:“今日尚寧、繁君實在鬧得不像!咱們這樣的人家,如何能出連紈絝都不如的畜生東西!往日裡是我縱了他們,打今日起,便不能如此了!我預備着請京中的葉老嬤嬤過來,好生調教調教,你瞧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