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安安靜靜躺在牀榻上睡着,帳子垂下,一塊絲帕遮蓋在手腕之上,有個大夫正眯着眼搭了兩個手指頭在上面。屋子裡悄沒聲息的,徐允謙臉上帶着焦急,敏君與蘇瑾卻都是低着頭交換着眼神,沒有說旁的話。
“貴夫人是積鬱於心,心慌氣短之症,旁日裡必定是心思重的。眼下又是熱暑之時,身懷有孕又受了驚嚇、勞累,便有些撐不住。”那大夫沉吟了一會,將先前聽到的一些瑣碎話聯繫在一起,便說出這麼一段話來了。
徐允謙聽了,又是欣喜若狂又是焦急得很。這欣喜,自然是欣喜孟氏有孕,焦急更不必說,原也爲了孟氏的身子似有些不妥當的地方:“這、這該如何保養?您可開個方子,一來安胎,二來調養身子,賤內素來勞心家中事務,前些年生產之後,多有些受不住,調養了好些年方纔妥當了。還請大夫您好生斟酌一二。”
那大夫聽了,捻着鬍鬚想了一想,便取來筆墨開出一個方子來,一邊候着方子吹乾,一邊又囑咐道:“貴夫人身子雖弱,卻還妥當,只是近日彷彿有些不安穩,今日又是受了驚嚇,方纔如此的。除卻這方子外,還得多多吃些公雞、鯽魚等雞鴨魚肉,新鮮的嫩菜果子,小心照料,萬不能再受驚嚇刺激。好生護着三五月,倒也會妥當起來的。”
聽得這話後,徐允謙臉上鬆了一口氣,又細細問了些食補的方子,方纔親自將大夫送至屋子外頭,將診金奉上後,又令人好生送大夫出去,方纔重頭回到屋子裡。剩下的敏君與蘇瑾對視一眼,心裡也有些放鬆,他們之前離着最近,分明看到孟氏的眼皮子仍舊有些微的顫動,雙手也是忽然護着了腹部方纔軟到在地。對於這件事情,兩人心裡頭都是有數。可敏君是孟氏的女兒,蘇瑾又是待敏君極善,兩人自然不會說什麼,只抿了抿脣角,壓在心底罷了。
“唔……”就在這時候,那孟氏忽然呻吟了兩聲,有些甦醒過來。敏君看了看外頭只隔着一層簾子,正是與大夫說話的徐允謙一眼,抿了抿脣角,趕緊起身跪在榻前,握住孟氏的手,輕聲喚道:“娘,娘,您醒了!”
“嗯……”孟氏輕輕呻吟了兩聲,睜開眼睛看向敏君,目光仍舊是柔和溫軟的:“我這是怎麼了?頭還有些暈,渾身都有些發軟。”
敏君微微垂下眼簾,臉上卻有些笑容浮現出來:“娘,您不曉得,大夫說您的肚子裡有小弟弟了。可能是最近累着了,先前又出了那件事,身子有些受不住。”說到這裡,她的聲音漸漸有些降低下來。
孟氏臉色倏然一白,死死咬着下脣,帶着一點驚慌忽然道:“什麼?我、我有孕了?”聲音裡透着些驚嚇,全無歡喜的意思。恰在這時候,那徐允謙剛好迴轉來,聽到這一聲,忙上前來道:“瑛娘,你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這有孕又不是壞事,你這般慌張作甚麼?”說到後頭,卻有些疑惑了。
“相公,您忘了那、那個東西可是埋在石榴樹下啊!”孟氏臉色蒼白,眼裡含着些淚光,說不出的倉皇失措:“俗語道榴開百子,這埋在石榴下頭,您說、您說我這肚子裡的孩子,會不會、會不會代我受了罪?若是這般,這孩子,我、我……”
說到這裡,孟氏不由得雙手遮住臉,低着聲音哀哀哭泣起來了。
徐允謙的臉色也是蒼白起來,他盯着孟氏的腹部,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東西,身軀微微晃動了一下,才伸出手摟住孟氏,外頭忽而有人回話道:“三爺,三奶奶,那梧桐樹下又得了一個錦囊。”
孟氏渾身一顫,臉色有些微發青,她的雙眼有些顫顫巍巍,脣色慘白,正帶着說不出的慌亂與憂慮看着徐允謙,口中也低低喚了一聲:“相公……”
“沒事,沒事的,素日裡你禮佛虔誠,又是帶着開了光的佛珠鏈,菩薩佛祖必定會保佑你的。”徐允謙看着孟氏這般,心裡倒是有些發酸,轉呀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那串珠子,心裡一動,就拿着那個來說事:“你想想,大夫也是說了,只是弱了些,好生調養便是了,想來也是佛祖顯靈,特特護着你也是不定。”
聽到這話,孟氏心裡有些失望,但臉上卻漸漸露出些笑容來,她點了點頭後,便應道:“相公說得對,我的孩子斷然不會這般無用,說不得他現下正好好睡着了呢。”
看到孟氏這麼說,徐允謙也是鬆了一口氣,又是安撫了幾句,便想着去外頭看一看那個錦囊,發現些什麼線索過來。那邊孟氏看着他的神色舉動,已經回過味來,開口道:“相公,說道起來,那邊可是有了信兒?若是有,妾身說什麼也得瞧一瞧。不然,這一日如何睡得下去。”
這話一說出來,徐允謙雖然有些遲疑,但看着孟氏滿臉焦急之色,一邊的敏君也是低着頭用紗帕抹着眼角,便嘆了口氣道:“也罷,只是子嗣事大,你聽聽便是了,起身去瞧,卻也不必了。”說完這話後,他見孟氏也是點頭,便親自垂下帳子,又令敏君收斂心神好生坐在一側,自己方令人進來說事。
那兩個僕役在外頭等了半日,方得了令,心裡頭早就有些惴惴然了,此時見了徐允謙,更是一句話不敢說,就將那錦囊呈了上來。
“將它打開倒出來瞧一瞧。”徐允謙皺了皺眉,他雖與孟氏說什麼子不語怪力亂神之類的話,但這些鬼魅晦氣的東西到底有些忌諱,看着這錦囊與先前的一模一樣,越發不願自個動手。兩個僕役聽了,手腳一顫,那錦囊卻是不小心摔了下去,小小的系口登時散開,露出兩個交纏在一起的木偶來。
怎麼與先前的不一樣?徐允謙看着這木偶的頭,越發覺得有些噁心膈應,扭着臉看了一眼,也顧不得訓斥僕役,只忙忙道:“快將那東西取出來!”
兩個僕看着男主人臉色不好看,越發慌亂,兩個人四隻手哆哆嗦嗦着半日纔將那東西取了出來——不同與先前紮了千百銀針的木偶,這兩個木偶雖也寫了生辰八字,那顏色卻不是血淋淋,反而是透着些粉色的嬌嫩,而木偶相互摟抱着,手摟着身子,腳疊着腳,很是有些曖mei的味道。
徐允謙狠狠皺眉,只覺得這些女兒並那蘇瑾不合適,轉頭就想說一句,卻瞧見蘇瑾與敏君早已起身到了內室,彷彿要去說些什麼來。雖然如此,可蘇瑾到底是外人,那徐允謙臉色越發的不好看,只咳了一聲,正想說話,卻忽而想起一件事,緊緊盯着那兩個木偶半日,說不出話來了。
內室的孟氏原只是聽着的,見半日沒聲響,由不得輕輕咳嗽了幾聲。徐允謙這纔回過神來,臉色鐵青地令人將那木偶拿來,再仔細打量一下,鐵青的臉漸漸黑沉下來了:“將碧痕那賤人押過來!”說完這話,他又看了木偶一眼,惡狠狠將其扔擲在一側的几上。
“相公……”就在這時候,孟氏輕聲喚了一句。徐允謙想到在裡頭躺着的孟氏,想着近日她總說身子不舒服,讓碧痕服侍他,又多有賢惠大度闔家興旺的話,心裡頭說不出的感嘆。一面忙着趕進去略微說了說事情,讓孟氏好生歇息,一面他又對碧痕暗恨了幾分——不過一個小妾,看在自幼的情分上總是擡舉,竟是將她縱得無法無天了去,不但暗中對向日被她壓一頭的正室嫡妻下咒,連自個也不忘了算計,竟是爲了他的寵愛,連鬼神都用上了!
真真是其心可誅!
既是如此,待得碧痕呼天喊地釵環散亂的過來後,徐允謙只將那兩個木偶仍在地上,心頭惡意洶涌之下,甚至將紮在寫着孟氏生辰八字木偶上的銀針都拔了出來,一把甩紮在碧痕的身體各處,一面又怒叱不已:“賤人!竟然做出這等陰祟下賤之事!”
碧痕自看了那木偶,原本叫罵之後紅彤彤的臉瞬時慘白起來,再被徐允謙踹了兩腳紮了幾把針,由不得大聲嘶喊起來。只是經過這麼些事情,徐允謙對她再無憐惜與舊情,聽了那嘶喊,反倒怕驚擾到孟氏,對着她的臉、腹部連着踹了幾腳,她便只能哼哼着渾身發虛昏闕了去。
“將這賤人拉下去,照着一日三次給她狠狠打五十板子!”徐允謙說完這話後,又伸出腳狠狠在碧痕的手上碾了幾下,臉色陰沉森然。僕役自然不敢怠慢,一面暗自在心底嘲笑這碧痕的愚蠢,一面很快就將手腳亂動嗚嗚做聲還想說些什麼話的碧痕拉了出去。
瞭解此事後,徐允謙又是安撫了孟氏一下,便顧自回了書房生悶氣去了。而蘇瑾看到這裡,除卻冷哼一聲,心底卻越發將這些內宅陰損之事記在心中,自辭了去不提。只敏君一個,身爲女兒,卻得在孟氏牀前伺候湯藥。好在這些日子過來,她也曉得孟氏待她的好,對此並無什麼不滿,反倒更精心些了。
孟氏喝了藥後,又吃了一點子醃梅,便拍拍手拂去手上幾乎沒有的塵埃,笑着擡起頭看向一側候着的丫鬟碧桃:“今兒事多,三爺怕也不好受,你且去廚下端些茶點細點送去書房,請三爺略微用一點子。”
那碧桃聽了,臉上一喜,忙就是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