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默不作聲,卻是沒再多言。見着她如此,孟氏眉頭微微皺了皺,想要說的心思也淡了,只婉轉道:“罷了,也是我強求了。強扭的瓜兒不甜,這婚姻之事原是結兩姓之好的,若是說到了辯駁的份上,反倒不美。還請姐姐見諒。”
聽得孟氏這麼說來,柳氏脣角動了動,到底露出些微笑意,輕聲道:“這話如何說來,咱們相處甚好,這也只是一點小事罷了,若是爲此爭執起來,反倒不值當了。”
話雖如此,但兩人心底卻都是明白,經過這一樁事兒,兩人的交情必定有些破損的。只是這也是莫可奈何之事,於柳氏來說,自己的孩子怎麼也要匹配個一等一的姑娘,哪怕家世差了點,姑娘卻是絕對要樣樣都好的。而對孟氏來說,她方與璧君說了這一樁事兒,雖說打聽來的信息讓她明白,這樁事多半是不成的,但這是一回事,柳氏毫不思索就拒絕,那是另外一回事。哪怕她暫且含糊着,也比現在這般直截了當明明白白回絕了的好——難道璧君就是真的配不上嚴峰麼?她也不過是一時風言風語落了難罷了,真個說起來,卻還是嚴家那一樁爛事影響更甚。
孟氏神色不變,但心裡少不得刻薄兩句:若非趙氏推薦,那嚴峰也是個略略有些出頭樣子的人,不然她怎麼都不想將這樁婚事說成。畢竟,自己可是璧君的嬸孃,與秦氏同是妯娌,不與侄女兒薦夫婿的人選也就罷了,若是真是說了人,又是成了事,日後她要是過得好也就罷了,過得不好,自己可是裡外不是人呢。
心裡頭這麼想着,孟氏與柳氏兩人對視一眼,都是沒再在這上面多說一句話,隨意扯了兩三句旁的話,孟氏淡淡的,柳氏也是訕訕的,三兩句就是起身告辭了。
孟氏也不留她,只笑着陪說兩句,就是將柳氏送到屋子外頭,瞅着她上了車就轉回屋子裡頭了。也就在這會子,敏君款款而來,瞧着柳氏的車慢慢遠去,少不得與丫鬟道:“娘這裡,方纔來了什麼客人?”
“回姑娘的話,是嚴家的柳氏夫人。”丫鬟略略想了想,就是記起人名來,笑着回道。敏君聽的是先前孟氏提起過的璧君的夫婿人選相關人,當下腳步一頓,腦子裡由不得閃過幾個念頭,原本不過隨口一聲的詢問也變了,只細細問起情況來:“喔?娘與那位柳夫人說了多久的話?可是說的投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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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奴婢也不好說,那柳夫人過來與奶奶說了兩盞茶的時辰,就是去了。奶奶將她送到屋子外頭,瞧着車兒起了,也就回去了。”這丫鬟也是個機靈的,並不說一聲褒貶的話,只將事實說了出來。敏君聽得她這麼說,卻是立刻明白——孟氏必定與這柳氏說得十分不投合。否則,以孟氏素來的規矩,是一定要瞅着客人的車馬出了院子,遠遠地沒了個影子,方纔迴轉的。
那既是客氣禮數,也是一番誠心。當然,除非是階層不一樣的,或者是真的犯了孟氏的忌諱並且不犯了一般的禮數、能承擔得起後果。柳氏自然是與孟氏差不多的規格兒的,孟氏這麼做,可見是真的有些惱了。
敏君心裡頗有幾分暗歎,但面上卻不顯什麼,只又問了那丫鬟其他的幾句話略作遮掩,就是使人與裡面通稟。自己則是略作整理,將自己的某些情緒都壓了下來,方在丫鬟打起簾子的時候,慢慢跨入屋子裡,笑着與孟氏行禮:“孃親萬福。”
“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孟氏見着敏君過來,原本略略有些緊繃的神色也緩和了三分,這笑着招招手將敏君摟在自己懷裡,摩挲了半晌,方笑道:“可又是求什麼了?”
“娘,難道女兒在您眼裡就是個求這個求那個的?”敏君笑着撒了下嬌,又是柔聲道:“今兒天色好,瞧着院子裡的菊花也是開得極好的,女兒正是想請娘一道兒去園子裡走走,一來是看看景緻,眼也清心也明些。二來說說笑笑,走動走動,也是好克化的意思。”
孟氏聽得這個,也由不得一笑,揉了揉敏君的臉,嘆道:“果真女兒便是孃的貼心小棉襖兒。看看你,再想想璧君那丫頭,由不得爲她可憐。你是事事都順了,只要自個端得住,日後的日子不必說的,自然就是個清清爽爽的。她倒不是說不好,只是這婚事上面,真真是要受氣了。”
“可是那嚴家的劉夫人說了什麼?”敏君皺了皺眉頭,看着孟氏眉頭微鎖,便也勸道:“若真是如此,娘也不必理會。什麼時候都是有一種人,成日瞧不上旁人的。大姐姐的婚事,只要不求十二分的好,憑着她的容貌性子,家世嫁妝,還怕沒有什麼好人家?我瞅着那嚴家如此,也不是什麼好的歸宿,也不必強求。”
“好孩兒,我也是這麼想着呢。”孟氏點了點頭,又是道:“那嚴峰雖說好,但經着這一起一伏,說不得也不會將璧君丫頭看在眼中,只想着自己原來更能匹配更好的人家。此時說不準,日後若是發達了,那便是一根刺兒。偏生女兒家出嫁是一輩子的事,到那個時候,璧君那丫頭該是怎麼辦?我原還想着柳氏是個明白的,若是她那裡做得了準,倒也能緩緩看着先,沒想到,她依舊是心氣兒高着呢。”
“娘對此耿耿於懷?”敏君瞅着孟氏話裡話外頗爲瞧不中的樣子,由不得抿嘴兒一笑,道:“那爲何還對此如此掛心?”
“竟是打趣爲娘了?真真是越發的牙尖嘴利了你。”孟氏被敏君的話說得噎住了,半晌纔是伸出手指敲了敏君一下,繼而嘆道:“那是自然的,我雖說得難聽些,可嚴家這個嚴峰先前爲人看重,自然也有他的能耐本錢兒。我也是看中了他,方有些難過,難道璧君丫頭真個是沒福氣的?生生被那一件事兒給耽擱了。”
“娘何必做此想?”聽得這話,敏君眉梢微微一挑,倒是有些笑意顯露出來:“那柳氏娘先前也是說過的,原是在兒女事上好高鶩遠的,雖說眼下通透了些,但也少不得有些左性。這不是一時半刻就能迴轉的,倒也罷了。最主要的,還是得看看那嚴峰是什麼樣的人,是否看重這樣的風言風語。據說他是燕王府下面的人,我與蘇瑾說一聲,讓他打探打探,許是能有些緣分呢。”
孟氏聞言卻是搖了搖頭,斷然拒絕道:“不行,這般倒是顯得璧君是巴上去了。又不是天皇老子皇子皇孫的,能成就成,不能成也不能失了臉面。那柳氏當面拒絕已是壞了面子,若是再這麼巴巴的上去說這個探那個的,柳氏知道了,還真以爲自己長子是什麼金童天尊了。”
“並不只是爲此。娘這樁事都說與我聽了,少不得也透露了一些與大姐姐的。若是有了前文沒後文,如何使得?竟是探聽一番,將那好的暫且擱下,將那不好的分說兩句,總要讓大姐姐曉得那是自個挑剔人家,方好些。”敏君看着孟氏的舉止,也是猜出她必定與璧君說了些什麼,此時纔是爲一樁沒有成的事兒懊惱到這地步的。由此,她略略一想,就是尋出一個話頭來,將這一樁事說圓和了。
果然,孟氏聽了敏君如此說,略路想了想,只得點頭。敏君見着她如此,便忙忙又說了幾句話,勸着她起身往外頭散淡散淡。此時事兒也是告一段落,又是有敏君百般勸說,孟氏想了想後,自是點頭應允。母女兩人便起身到了院子裡,略略走動。
此時天朗氣清,微風徐徐,鳥兒從羣結對地飛翔而過,走兩步,或是有滴溜溜的鳥鳴聲聲,或是有清香美麗的各色花卉,舉目四望,由不得使人心頭舒爽,只覺得渾身彷彿是被沖洗了一番,竟是十二分的放鬆。
孟氏也是如此,她整日裡不是管家理事,便是撫養孩子,又是要服侍徐允謙,又是要與外頭的夫人奶奶各個大家子往來走動,也是十分辛苦。沒事閒了,也就是坐在屋子裡捶捶腰揉揉腿,睡一會兒罷了。倒是沒有出來走動閒散的心思。此時被敏君拉出來走動走動,只覺得渾身都是舒服了起來。
“果真人是不能只呆在一處的。沒得在屋子裡悶得慌,倒是沒想到這屋子外頭,雲展雲舒,清風徐來,滿目青翠,花香四溢,加之亭臺樓閣,溪泉潺潺,美景天然。日後我卻是要多多走動走動。”孟氏笑着看着周圍的景緻,與敏君說起話來,語調也是比往日更輕鬆了些。
敏君見着如此,越發得可了勁地說話:“正是呢。我也覺得沒事閒了走動走動,精神便是好一些。娘今兒這麼說,日後女兒可是要常常拉着你出門走動走動的。”
孟氏笑着應了。母女兩人一會說這花兒什麼名字開的如何,一會說桂花香氣馥郁倒是想起桂花糕兒了,一會又是說起現在的泉水雖好,卻是離着遠了些,竟不好烹茶的。這個那個,林林總總,竟是說得十分入巷。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忽而跑來幾個丫鬟,氣喘吁吁地喊着話。
敏君與孟氏兩人遠遠聽到了聲音,轉過頭看去,卻是見着一個青緞綢衣的少年正直衝衝往這邊跑過來,後頭的丫鬟只急着亂喊,好一副亂糟糟的模樣。孟氏皺了皺眉頭,立時令邊上的丫鬟婆子將那少年攔住,自己則是打量了那少年幾眼,方道:“你是何人?”
“……姐姐。”不曾想,那個少年聽得孟氏這麼詢問後,略略停頓了半晌,竟是喊出這麼一聲來。孟氏略略吃驚,就是明白過來,這個少年不是旁人,正是自己那個庶出的弟弟,擁有一半血緣的至親——孟珍。
這會子,孟氏心裡頭也不是滋味起來。她對於這個少年的存在,有些說不出的心思。一來,生母畢竟是因爲子嗣的事兒去的,她少不得有些遷怒。但二來,這個少年瞧着年歲尚小,自小又是那麼過來的,也是有些可憐,她是個做母親的人,多多少少有些憐惜的心思。
因此,孟氏瞅了這少年半晌,到底還是問了一聲:“今兒過來,可是有什麼事兒?”
“姐姐父親他被那個毒婦給害了”孟珍雙目含淚,臉龐通紅,單薄的身骨微微發顫,彷彿已經是承受不住這樣的結果,整個人都是有些癱軟。
而孟氏,再聽得他這麼一句話後,除卻巨大的驚訝之外,卻是沒有多少感同身受的心理。孟兆宗,她的父親早已經將她對他所有的感情都是磨得一絲不剩,饒是知道他被姜柔雲所殺,她也就是覺得略略有些驚詫罷了。旁的什麼情緒也沒有。既沒有什麼歡喜,也沒有什麼感傷,彷彿聽到的是一個比陌生人更陌生的人去世了,普普通通的,應了一聲罷了。
只是,世情道理上,她卻是不能沒有表示的,因此,孟氏雖然心底沒有什麼反應,但面上卻還是露出了一點沉默黯淡的樣子,低聲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她的聲音有些低沉,彷彿有些傷心的意思。
也是因此,那孟珍雖說知道這個庶出姐姐與父親素來不和睦,但也以爲父女天性總是避不開的,忙就是字字含淚句句泣血的將事情說了出來——原來那姜柔雲雖然遠遠地離去了,可是她早就安排妥當,在所有人都以爲她這一輩子就是在一個偏僻小地方度日的時候,又是下了劇毒與孟兆宗。
只不過,這些都是孟珍的片面之詞,誰也不知道孟兆宗如何被人下了毒而暴亡的。
孟氏聽完這一起子對她來說不痛不癢的事情,沉默了半晌,正是預備要說些什麼,恰在這個時候,竟又是來了數人——璧君扶着丫鬟領着一個少年也是過來了。
“嬸孃,這位公子說着是在園子裡迷路了。我便將人帶過來了。”璧君瞅着眼前這頗有幾分對峙意味的局面,看了看正是揉着眼睛的孟氏並另一個陌生少年,也沒多說什麼,就是將事情說了個明白乾脆。
而跟着她一併過來的少年,卻是上前來與孟氏行了一禮,道:“孟湛與姑母請安,姑母素日可好?”他這般一說,孟氏由不得多打量了他幾眼,想了想近些年聽到的事情,便道:“倒不必如此客套,都是自家人。你父親往年與我年歲相差甚多,並沒有多說過幾句話,但素日裡待我們姐妹卻是極好的。什麼吃用上面的事兒,都是能想到我們的。”
那孟湛聽得這話,自然只有笑意盈盈應承的份。孟氏見着他如此,倒也沒心思多說什麼,只是又與孟珍說了幾句話,令人扶起他,一行人回到了院子裡頭,陪着說了幾句話,又是應承了某日過去弔喪起幡之類的事兒。就是沒有再多說旁的話。說實在的,她過去做這些事情,也是瞧着規矩禮數上面的,若是能夠不去,她更巴不得不必去了。
至於孟珍的事兒,她也懶得理會,該是怎麼着就是怎麼着吧。只是,既然大房插手了,想來他的日子過得也不會差。這事兒她範不着插手。倒是另外一樁與之略略相干的事情,讓她有些驚詫了。
璧君彷彿對那孟湛頗有幾分心思。
這一件事情,孟氏原也沒注意到怎麼來的,還是敏君有一日多問了孟湛幾句話,隨意間讓孟氏套出是璧君那裡說起來,她方想起來多問兩句的。這已是讓孟氏略有幾分牽掛,沒想到過不了幾日,璧君竟是在她面前又是提起那孟湛起來。
孟氏到底是孟家人,有些事情就是不注意,她也會聽到幾句風聲的,自然知道這孟湛的大概。那原是她長房的堂兄元宗的嫡次子,相貌性子都是好的,天生一副熱血心腸,卻又極會來事兒,什麼事兒落到他手裡,都是能弄個四角俱全的。因着這般,加之身份也算不錯,在軍伍之中也是頗有些吃開的。
這樣的人品,璧君看中,倒也是自然之理。可孟氏卻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的。畢竟,那孟家在她心中着實不太好,而且,璧君若是先前那般沒出事兒,倒也算合適孟湛,但現在這個情況,孟湛如何會看得中她?
再怎麼樣,柳氏先前的一番拒絕,着實讓孟氏有些提心,生怕又出了這麼一回事兒。這般婚事不協調,可不是什麼好事兒。要知道,璧君先前可是有了那麼一次自經的念頭的。
由此,孟氏並不願意說這婚事。誰曉得,兩三個月過去,姜柔雲依舊逍遙,璧君仍是沉默寡言,而孟湛之母韓氏竟是親自登門說這事兒了。
孟氏在聽到這韓氏的來意之後,真真實實是愣住了,好是半日,纔是回過神來,小心翼翼着道:“您說着這些,可不是開玩笑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