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雖說是做此想年,但面對着敏君的目光,仍舊不願意在她面前露出太多的陰暗晦澀,便只微微皺了皺眉頭,就站起身來,一面將敏君按在那裡,一面溫聲道:“我去處置便好。你在這裡吃一口茶,略略等半晌。”
“嗯。”敏君聽得微微一笑,這說法原也是自然之理,到底她在蘇家是做客的,擅自插手到蘇家的家務事裡,也不大妥當。因此,她應了一聲,便道:“你自去處置,好好將這事兒了結妥當。雖說是顧紫瓊也太不知道禮數規矩了些,但你也不要在這節骨眼兒上鬧出些什麼話來,外頭人聽着倒是不像。等過了這一節,日後如何,還不是看着你們自個的。”
蘇瑾聽得微微一愣,就是回過神來,他笑了笑,眉宇間頗有幾分舒緩:“說的也是,真是應了旁觀者清的道理,我竟沒有發覺,倒是你一過來,便是有了應付之道。”
“這話倒是當不起,只不過套用我娘素來的法子——惹不起總躲得起,過了三五年,再看看境況,誰如意誰不如意,還不是明擺着地事兒?”敏君笑着說道,心裡也頗有幾分感慨。孟氏自打入了金陵徐府,便是如往年一般的做低伏小,可是東方氏卻是左右攔着,不過三兩次,便是讓孟氏避開伺候朱氏的差事,又是得了上上下下僕婦人等的同情。想來過不得多少日子,就是越發得如意了。倒是那朱氏,雖說唾罵不休,但這麼個節骨眼,又是如此刻毒孟氏這根本沒做錯什麼的兒媳婦,不消多久,只怕就是眼下還略略有些面子情分的東方氏等也是要不耐厭惡了。
到了那個時候,可真真是應了笑到最後的方式最美這一句話。
蘇瑾並不知道敏君心裡的一番念頭,只看着她抿着脣微微笑着,又想了想她所說的話,由不得點了點頭,笑着道:“薑還是老的辣。”說完這話,那邊顧紫瓊的聲音越發得高了,他眉頭緊緊皺起來,也顧不得與敏君再說什麼,點了點頭,便自己掀起簾子往外頭走去。
敏君坐在屋子裡,聽得外頭蘇瑾對着那顧紫瓊一陣冷嘲熱諷,什麼姨娘也當自重些,到底是他的屋子,又非幼童親子的,巴巴地過來也不知道男女大妨之類的說了一通,便又斥罵那些婆子丫鬟,沒有規矩禮數,瞧着日日鬧騰也是不理不管的,一面令人將那顧紫瓊送回去,一面罰了好幾個婆子板子,革了銀米,使丫鬟到孟氏面前回話。這一番手腕下來,那顧紫瓊雖說還想嚷嚷,卻是被蘇瑾使了眼色,讓下人堵了嘴,半拖半拉地扯出了蘇瑾的院子。
“日後也睜眼瞧仔細些,再壞了我的規矩,也不必再罰什麼,直接攆出去便好”蘇瑾頗爲忌恨在敏君面前略略落了臉面,又被提醒了兩句,不再想看那顧紫瓊落魄的樣子,當即眼都不眨地說完這話,便轉身回到屋子裡去了。
放下茶盞,敏君側過臉與蘇瑾微微一笑,目光柔和,卻又透着些許調侃的味道,蘇瑾見了,也是露出些笑容,上前坐下來,依舊說笑起來。只是大小事兒也是說的差不多,下面便說起平日裡的家常瑣事並些許笑話兒,什麼書中文章,院中花草,絮絮叨叨地無甚大事,可偏偏兩人說得十分入巷。連着說了個把時辰,眼瞅着時辰不早了,敏君方有些意猶未盡地起身告辭。蘇瑾將她送到院子外頭,瞅着那馬車離去了,方迴轉身來。
敏君到了馮氏的屋子,與臉上帶着歡喜笑容的馮氏又說了半晌子的話,方又辭別而去。馮氏再三留了她幾句,敏君略略逗留半晌,方起身離去。而後坐了車馬,在比往年安靜許多的大街上慢慢駛過,到了家中,她從馬車上下來,方鬆了一口氣,一側便有人喚道:“姑娘”。
敏君並錦鷺聽得是青鸞的聲音,當下由不得一愣,擡頭看去——那邊月洞門側俏生生站着的青衫少女,不是青鸞,更是何人。她見着敏君兩人看向自己,便忙忙提起裙子小步拋了過來,臉上滿是焦急之色,只趕上來拉住敏君的袖子,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姑娘,您一出門,奶奶並三爺就去太太的屋子裡,說要分家……”
“什麼?”敏君吃了一驚,這般的事,孟氏怎麼與自己提都不提一下?難道是因爲想着蘇家的事兒重要,自家的事暫且靠後些?或是隻是提一提,實際並不作數的?心裡轉了一圈,她也是平靜下來,當即便道:“倒是沒想着,這出門一趟,家裡就有事兒。不過,想來這也不過一時急了嚷嚷出來的,應不致此的。你們不要嘴裡隨口應着,沒成事兒就做不得數,這大伯四叔人都不在,如何分家得了?”
“姑娘放心。奴婢自是曉得的。”錦鷺青鸞聽了,忙就是低頭應下。敏君打量了邊上的婆子丫鬟幾眼, 見着她們只做沒聽到一般,便抿了抿脣角,道:“知道便好。青鸞,你且回去掌着屋子裡的事兒,錦鷺,你隨我先到孃的屋子裡瞧一瞧。”
兩人聽得這話,自是應承。敏君扶着錦鷺,腳下步子也快了幾分,待得跨入孟氏的屋子裡,她擡頭一看,倒是覺得有些吃驚——孟氏正是意態悠閒,彷彿一絲事兒都沒有地做針線活兒呢:“娘,您倒是悠閒着。”
“什麼大事兒,能嚇唬住你這小猴子似的人?”孟氏將針線活放到一側,擡頭看了敏君一下,見着她眉頭緊鎖的樣子,便笑吟吟着伸出手招了招,再將她摟在懷裡拍了拍,笑道:“怎麼,你倒也有些耳朵了,纔回來就是聽到事兒了?”
“娘先前怎麼也不與女兒說一聲……”見着孟氏神色自若,敏君也是放鬆下來:“那裡,太太怎麼說的?難道真的是要分家了不成?若真是如此,那可好了,您以後也少受委屈。”
“傻丫頭,你就瞧見了這個不成?”孟氏看着敏君如此說來,旁的都是不提,便搖了搖頭,將這分家一事如何提出,又有什麼障礙,眼下又要怎麼做略略說了一番,方又有些感嘆道:“我這輩子,也算值了。你爹爹這般看重我,你也算是如此孝順,連着尚德尚禮並寶兒,也是聰明機靈又極貼心的。”
“娘後福足着呢。”敏君笑着與孟氏奉承,一面握拳慢慢捶打着她的背,笑着道:“您這一輩子,還長着呢。日後我們大了,自然更要孝順您。”
孟氏聽得滿臉都是笑,將敏君摟在懷中輕輕拍着,一面想着日後的種種,心裡滿是如同蜂蜜一般甜滋滋的幸福感。說來,她也是有福氣的,早年雖然受盡坎坷不幸,但現在夫君尊重,兒女雙全,各個養得也是聰慧孝順,連着瞧着自己不順眼的老太太、太太並嫂子弟妹都不成問題了。過不得十來日,便是重頭尋一個宅子住,依舊是自己當家做主,管家理事兒。此後,真真是好日子在後頭,再無什麼阻礙了。那些個姨娘小妾,只不過養着做丫頭一般,只是擺設罷了。
真真是做夢一般……
微微眯着眼,孟氏心裡有些感嘆,一種微妙的幸福感,頓時從心底涌出。
而後,也是應了孟氏的心思,不出五日,徐允謙便是尋到一家五進的宅子,正是被黜免的一家官宦人家的。那家人聽的是徐允謙這等新貴要買的,商量了一會,竟不等他說什麼,又將宅子的銀錢降了一成,比起市價低了不少。徐允謙手頭也是豐足的,見着他們如此,便略略將價格提了點,作準一萬兩,買了這宅子。
回家之後,他方與孟氏說了這事,將地方方位說了一番,兩人正是說笑的時候,外頭便有丫鬟過來:“三爺,太太立等您過去說話兒。”
孟氏眉頭一皺,便有些不滿,這丫鬟真真無理,竟一句通稟的話也不提,就是高聲大語地嚷嚷出來。當即,她便冷聲道:“哪位姐姐親自過來的?怎麼不進來坐一坐,吃一盞茶?”聲音冷然,透着一絲冰冷。
這府裡頭的丫頭婆子,哪個敢當孟氏一句姐姐?縱然是朱氏或者王氏跟前伺候的老人,這會子也不敢拿大的。何況,這外頭的丫鬟也就是朱氏的一個丫鬟罷了,憑着往日孟氏做低伏小的映像,不知死活地嚷嚷。孟氏這麼一句話,她便變了臉色,忙就是跪在外頭求饒。
“罷了。”孟氏有些不耐煩,直接一句話打發了那丫鬟,轉過頭看向徐允謙:“相公,想來太太有什麼話吩咐,您辛苦些,過去問一問,也是我們做小輩的心意。”
徐允謙應一聲,心知朱氏要說什麼,便過去聽了一通話,卻是左耳進右耳出,什麼也不理會。那朱氏氣得臉色發青,卻也無法阻止,不過五日後,徐家三房便是搬到了那邊大花枝巷子的宅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