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曜聽得這話,心裡不禁生出幾分怨怒來:自己雖然有些落了形稍稍失了點禮數,但也是一家之主,這馮氏說得什麼話!難道對着這兩個不孝子,自己還不能說一句話不成!怪道近來紫瓊日日啼哭,說着下人無理,馮氏仗勢凌人,原來還有幾分不信,現在看來,竟是說得輕了許多,對着自己,他們也敢這麼輕慢,何況對着紫瓊那麼一個弱女子呢?
存了這心,他便對先前因爲紅錦之事而發小性子的紫瓊軟了幾分心腸,暗中一面思量着要與馮氏母子三人些許下馬威,一面則是多了幾分纏綿心思,意欲等會便去紫瓊的屋子裡,好生安撫一通。
他正是思量着,另外一邊的蘇瑜與馮氏也不曾多看蘇曜一眼,早已是一個走西招呼前來的男客,一個走東,去了裡頭的屋子裡照應女客,還是邊上的小廝見着自己主子有些怔怔出神,想着今兒來的人多,這般站着地兒也是不妥當,方磨磨蹭蹭地上前來道:“大爺,已是開席了。”
“咳咳!”蘇曜聽得這話,也是回過神來,當下擡頭掃了周圍一眼,臉色頓時一陣的一陣青,連着手指也是哆嗦起來。只是想着先前自己已是落了形,這般若是再鬧出來,只怕真要鬧大了,方暗自將心頭一口惡氣給忍住,也不多說一個字,揮袖擡腿,便是走了。
蘇瑜見着如此,冷笑一聲,看着眼前與自己說着話的賓客眼神略有些發飄,便漫不經心着道:‘近來父親身骨有不妥,竟有些受不住,今兒方使了我這做兄長的過來照應。長兄如父,這話原就是不假的。我思量着這般也是兩全其美,便是應了。不想這會子瞧着,竟還是自己託大了,到底年輕不曉得事,若是有什麼得罪之處,且瞧着今日原是大喜之日薄西山上,暫且擱置,日後我等再登門告罪。
這話一說,不說眼前之人,就是邊上一干人等也再無旁話,只都點頭應道:“何至於如此,情有可原之事,且又是大喜的事兒,便是略有差池也是有的。
人無完人,原就是這麼個理兒。令尊有疾,長兄長勞,正當其事。
雖是這麼說着的,但是這裡的人十有八九卻是心底雪亮*-------這蘇家兄弟只怕與其父錦鄉候世子不只是一點間隙而已,這雖有些不孝的意思在,但是當初蘇曜納了一個青樓女子,這辦的事兒着實不地道,後頭鬧出來的寵妾滅妻更讓人瞧着皺眉。蘇家兄弟因着這個與生父有些生分,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兒,只要大面上不曾有什麼,別人就是說道,也沒什麼好說道的。
畢竟,這裡頭還隔着另一層,錦鄉候世子可是前頭看重的臣子,而如今換了天,當今心裡頭怎麼想,還是另外一回事呢。若是從這裡說起來,蘇家兄弟的行止倒是更應當的。自古忠孝難兩全,多是舍了孝心全了忠心的,論起這些,這事兒更是難說了。
因着如此,衆人或是心底思量着,或是相互以眼示意,明面上卻是一句話也不提,只笑着說談,或是低頭吃菜。正在這時候,邊上的趙玉卻道:“說着這些無趣之事做什麼?可是你這做兄長的想拿着這事兒矇蔽我們?瞧瞧,這會子那蘇瑾還沒出來敬酒!我告訴你,便是你我是兄弟一般的交情,這一日也不能擋着我與蘇瑾敬酒!今日,他就是該喝得大醉,方足了我們的心願!”
“這話又是從何說來。”蘇瑜聽得一笑,只道:“那小子的性子你們也不是不知道。我自是不會攔着,但若是要灌醉了他,也得瞧一瞧你們的本事不是!”口中是這麼說着,他心底工卻是有些感激的,畢竟先前自己那一番話雖然說得還算妥當,但父子人倫之大事,可不是這一句兩句話就是能應承下去的。趙玉這麼一打岔,算是將這事徹底支應過去了。
“只那小子過來,且瞧着我們能不能!”趙玉滿臉都是笑,一雙眼睛卻是精光四溢,十分清醒:“旁的什麼,也不必你支應着,只管去招呼旁人去。”
蘇瑜聽得也是搖頭,正是要說,就聽到邊上人道:“新郎官來了!新郎官來了!”他轉過頭看去,蘇瑾果是從裡頭走了出來,一面與邊上衆人笑着說談,一面往這邊走來,臉上真真是紅光滿面,欣喜不迭。
“好好好,既是新郎官來了,你也該去邊上照應了,且讓一讓地方,我們只與新郎官喝酒是,與你無干,”趙玉見着,只伸手揮了揮,將那蘇瑜趕到一側,自己起身一張手就是攏了蘇瑾過來,一番笑談之後,便吃酒不迭。
蘇瑜見着蘇瑾神情自若,雖說吃着酒,卻是說話多,喝酒少,便知道他心底有數。
正是思量着,那邊小廝便是端了茶盞並一盆熱湯過來,笑着與蘇瑾吃了茶,又是漱洗梳理一番,方笑道:“外頭仍是熱鬧着,但也漸漸有些客人離去了,想來不過小半個時辰,便是妥當了。新房裡頭卻是一絲兒響動也沒有,想着新夫人正是候着您呢。”
“嗯。”蘇瑾應了一聲,看着這小廝着實機靈會來事,便點了點頭,道:“你是哪個屋子裡的?倒是能說會道的。”
“小的是新提拔進府裡頭的喚做張彩,原還沒定下來,只隨着管事做事兒。今兒原是補撥到款待賓客這一番事情上的。”那小廝心中一喜,忙就是低下頭應承道。
蘇瑾將那熱巾帕擱下,自己站起身來,一面稍稍將髮絲衣襟又理了理,一面道:“明兒與管事說一聲,你到我這院子裡做事。”
那張彩喜出望外,忙是垂頭應了,跟在蘇瑾後頭到了新房外頭,方退到一側。邊上另一個小廝見着,心裡頭又是忌恨,又是咬牙,卻也不敢有一絲兒響動,眼瞅着蘇瑾推門而入,方喪氣地垂下頭來。
蘇瑾對此自然無甚想法,他只推門而入,就沒想着旁的,只看着那大紅的綢緞,喜氣洋洋的各色雙喜字窗紙等等吉祥物件,心裡頭滿是歡欣不盡,再走幾步,瞧着一對紅底紋金的龍鳳紅燭下,正端端正正坐在牀榻上的敏君,整個人都是有些歡喜呆住了。
“敏兒。”蘇瑾低聲喚了一句,正是有些走不動的時候,一側不被他看入眼中的喜娘便是笑道:“新郎官新娘子大喜,百年好合,開枝散葉。”說着這話,她與周圍的丫頭婆子使了眼色,一干人等便是忙擁了上來。
先是讓蘇瑾也是坐在敏君身側,又是用大紅纏枝漆盤捧出繫着紅綢帶的喜稱送上,笑着說着吉祥話兒。蘇瑾用手捧着喜稱輕輕挑起敏君頭上蓋着的喜帕,而敏君也在這個時候微微擡起雙眼,兩人四目相對,眼波流動,俱是心中泛起一股歡喜甜蜜來。
蘇瑾看敏君頭戴鳳冠,一身大紅衣衫,在熠熠生輝的首飾光彩之下,她的臉龐微微泛着些許紅暈,眉眼宛然之中生出一股羞澀的味道,抿着豐潤的脣,纖細白皙的十指擰着一塊大紅金線繡石榴的帕子,渾身上下洋溢出甜美歡欣,遮掩不住那點子柔情蜜意。
而敏君則是瞧着蘇瑾難得穿了一身光鮮的紅衣,修身玉立,眉眼之中帶着些許笑意,些許歡喜與說不盡的寵溺溫柔,她心底一陣歡喜,又是一陣羞澀,當即便微微垂下臉去。蘇瑾見着,也是有些好笑:敏兒素來說話言談多有大膽之處,這會子反倒是羞澀起來。
他正是想着,那邊喜娘便是又道:“請新郎官新娘子行交杯合巹之禮。”說着話,一側的丫頭便是捧着一個大紅填金的茶盤,上前走了兩步,就是在牀榻前跪下,高舉茶盤。那上頭放着兩隻芙蓉石雕花酒盞,裡頭酒液微紅,正是微微泛起一層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