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小半畝田嗎?瞧着卻像是十分大,足足有兩百平米的樣子。
敏君看着夕陽下這一塊平平整整的田地,臉色稍稍有些發青:就自己這小胳膊小腿的,用得着特地開墾出這樣的田地來嗎?來個三四十米的田地,也已經足夠了吧。
“姑娘瞧着怎麼樣?這一處杏花院雖離着姑娘的院子遠了些,早年卻也是三爺開墾出來耍着玩的。昨兒奶奶一說,奴婢就想到這裡了。”一邊的管事婆子頗有些洋洋自得,她是負責這件事的,此時看到敏君過來了,便忙就是趕上來討好:“姑娘瞧瞧這田地,這房子,可都是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常日裡便不過來瞧瞧田裡種的東西,只是閒散閒散,這也是頂頂涼快的。”
“我知道了,你且下去,我自去瞧一瞧。若真是好的,我自會去向娘表功的。”敏君看了這喋喋不休的婆子一眼,有些疲倦地揉了揉耳根子,臉上露出些微無奈的神色來——這個婆子也忒會嘮叨了,自她來了,就是滔滔不絕連綿不斷,雖沒什麼唾沫橫飛的樣子,可這蒼蠅一般嗡嗡的,誰個也受不住。
好在這婆子也是知道的人,瞧着敏君的神色頗有些不耐煩起來,又有表功之類的話,便訕訕地停下來,自轉身到了外頭,端出些細緻瓜果並香茶等物。
敏君瞧在眼中,卻也沒說什麼話,只拉着自己房裡的丫鬟,在這田地邊上走了一圈,說說笑笑着,講着哪裡要種花兒,哪裡要中些新奇的菜,另還有一部分種稻子、豆子之類的東西。一時間,幾個人竟是忘了時間。
好在那管事婆子是個警醒的,瞧着天色漸漸暗下來,忙就湊上來回話:“姑娘,瞧着這天色實是遲了,到底姑娘還小,身子又弱,若是被風吹着了,倒是我們的罪過了。”這話便帶着一點哄着勸着催促的意思了。
敏君到底不是尋常的小孩子,倒也沒有再鬧騰逗留,略微想了一想,問了這裡有的種子清單,便自帶着丫鬟回到屋子裡去了。她今日還得做一些小手工,吳三娘佈置的針黹雖早就做完了,可給蘇瑾的一些小東西,今晚卻得趕着做好。
且又有要寄給蘇瑾的信箋,敏君細細想一想,都覺得時間有些不夠用,當下又後悔跑來這裡浪費了一陣子時辰。想到這些,她呼出一口氣,心裡略作盤算,倒也漸漸有了模子。回到了屋子裡,她立時吃了飯,又端着一盞儼儼的茶,吃了小半個時辰。
“姑娘,明兒孟夫子那裡還得上學兒,您的課業可都妥當了?”一邊的青梅瞧着敏君不同往日一般,總有些事在手頭做着,當下也有些驚詫,便擡頭問了這麼一句話,臉上略微露出些訝然來。
“這早就妥當了。”敏君深深嘆了一口氣,瞧着這時辰實在不太早了,想了一想後,還是道:“好青梅,你且去裡頭將我這些日子做得那些小東西都取出來,我好生瞧一瞧先。”這些日子她每日總有些東西做,可到底是針黹生疏,做得破是粗陋。只是眼下沒多少時間,只能將往日的東西挑一兩樣來,今晚再精細地做一點子,明日好一起送了去。
青梅笑着應了,沒多久就提着一個包袱過來,打開後散在桌子上,卻有大大小小十來樣東西。敏君將這東西一樣樣挑着看了,到了最後,還是選了一個碎花泡芙布墊、一套十二件的茶杯墊子,一個布花小袋。這三樣雖不是做得最精細的那種,卻勝在新巧,又是實用得的東西,送出去倒也還好。
蘇瑾喜歡動武,自己晚上就再做些護腕,再做個香囊,想來這也足夠了。至於旁的要送的東西,可要問一問孟氏,看她怎麼說了。也怪蘇瑾送來的東西,那些紗絨做的假花、膏藥、書籍、玩具都還罷了,可那戒指手鐲之類的首飾,着實貴重了些。自己做的小東西,可也不能抵得上那些,身邊的東西也大多是女兒家用的,拿來做回禮,怎麼看都不大合適。
當下計議已定,敏君便令青梅將其餘的東西都收拾起來,這三樣東西另外放在一個墨綠綾子月白綢裡子的包袱裡頭。自己將那針線籃子提來,自己琢磨了一番,就拿起剪刀細細地做起來。
這護腕之類的要說艱難也艱難,若說簡單,也很是便宜,橫豎她也不過七歲的女童,倒也不須做到精細,只要略微能入眼就好了。近來針線動的多了,敏君被針戳了幾十次,漸漸覺得得心應手,大約一個多時辰,手腳兩對的護腕就做出了三份,又細細做了一個石青荷包,方揉了揉眼,將針線放下。
“姑娘,塗一點藥好一些。”在這一個時辰多的時間裡,敏君又是被戳了幾針,此時放下了針線,那邊錦鷺就將一盒止痛癒合的膏藥取來,用細細的玉簪子挑了一點,輕輕塗在敏君的手指上,有用輕紗裹了一層。
指尖的刺痛瞬間消失了,一股清涼舒緩的感覺從指尖傳上來,敏君揉了揉眼睛,悄悄打了個哈氣。
“姑娘可是要睡了?”瞧着敏君的眼睛都有些眯起來了,正在一邊打扇的青梅也是笑了:“這半日都做這些,姑娘還是早些睡,仔細明日頭疼。”
“不妨事的,你們且去睡了先,今日輪着誰看屋子的?只她留着便是了。我還得寫封回信呢。”敏君伸了伸腰肢,覺得身子骨有些僵硬起來,便悄悄地打了個哈氣,揉了揉眼睛,令人到了溫水、送了一壺茶來,便趕人出去了,只留下今日輪着要上房的錦鷺。
錦鷺這些日子也算知道敏君的性子了,最是會自己拿定了主意的。這等生活上頭的小事兒,更是一旦做了決定,旁人任是怎麼勸都是不聽的。由此,倒也沒有深勸,只是絞了一條幹淨的棉巾,幫着擦拭過她的臉,又倒了一盞茶,將筆墨紙硯弄妥當了,便做到一側的腳凳上做自個的針黹活計去了。
偶爾,她會擡頭看一看敏君。
敏君略微移了下鎮石,提筆想要寫,卻又有些遲疑。她看着眼前這潔白的紙張,躊躇着無法落筆。自然,這爲的不是別個,而是蘇瑾遇到燕王朱棣未來的永樂大帝這件事,她不知道如何處理方好。
要說完全不提及這件事情,對着蘇瑾那大篇幅的文字,自然不合適,且又透着些不自然。再者,先前聽自己這個便宜父親的話,那蘇瑾的父親蘇曜是喜歡舞文弄墨的人,對朱棣絕對不會有好感,多半正對了朱允炆的脾氣。要是現在蘇瑾沒有連上朱棣,日後因爲蘇曜的緣故被清算,豈不是倒黴至極的事情?
可要說是勸蘇瑾多接近朱棣,眼下情勢還不明朗,日後靖難之役要出來,可是連着好些年的。錦鄉侯蘇家也算是大族,出了蘇瑾這樣的人,難道建文帝朱允炆就會放過蘇家那大大小小?最後,說到底,這裡的歷史多有變動,要是朱棣成不了事,自己這一勸,且不是挖了個坑讓蘇瑾往下跳?
這般想了一通,敏君的臉色變漸漸有些難看起來了。她試着想要寫,卻越發得動彈不得,直等到那沾滿濃墨的毛筆滴下墨水來,她纔回過神,將那毛筆投擲在一側,自己起身推開窗戶。
窗外濃雲密佈,一輪圓月正高懸在天際。微風徐來,那淺銀色的月光彷彿流水般,頓時生出幾分搖曳盪漾的味道。偶爾,有一層雲飄過來,將月亮遮擋住一時半會。但沒過多久,那月亮就從裡頭跳躍而出,新亮如初。
敏君靜靜仰起頭凝視着天際,心裡說不出什麼味道,只是恍恍惚惚的盯着那往來複去的雲與月,彷彿能看出什麼來,自己卻又說不準什麼來。
“姑娘,外頭風大,且小心些。”就在這時候,錦鷺看着頗有些不大好,已經取了一件薄綢披風,輕輕搭在敏君的身上。敏君轉過頭看去,她小小的臉上帶着笑容,眉眼柔和,雖不過一個九歲的孩子,卻已經透出大人的味道來。
心下微微一軟,敏君看着錦鷺,柔聲道:“沒事,我再看一會,今天的月色瞧着和往日都不大相同。”
“姑娘,瞧着這天色,怕是要下雨呢,你還說好。”錦鷺笑着回了一句,見敏君怎麼也不願意動彈,想着這麼一會子的功夫,倒也沒什麼,便不再多說,只搖了搖頭,重頭坐在腳凳上做自己的針線活。
只是擡頭看對向敏君的時候,更多更頻繁了些。
敏君聽着要下雨,倒是愣了,她擡頭看着密佈的雲層,越來越濃重,那輪圓月漸漸有些看不大出來了,心裡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忙就關上窗戶,自坐下來提筆順順溜溜寫了回信。
待得這一封信寫完,只聽到外頭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敏君微微一愣,那錦鷺已經笑着道:“這時候怕是已經落雨珠子了。”說着話,她便用剪子將那燈花剪掉一些,略微挑了挑燈蕊。
敏君伸出手將那窗戶推開來,瞧了一眼,果真是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