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洋洋灑灑一畝地。半畝種着白菜,半畝種着香菇菜。
“這個是……”敏君有些驚詫地微微張開嘴,帶着一點結巴,半晌不曾說出一個字,過了一會,她才轉過頭看向蘇瑾:“這就是你先前說過,我必定會喜歡的東西?”虧得自己還想到底是什麼奇花異草,思量着不要連個名字都不曉得,平白讓人小瞧了。沒想到,竟是一窪菜。
蘇瑾看着敏君的神色,當下笑了一笑,看着眼前這一畝地,目光帶着崇敬與柔和的光彩,輕聲道:“這是祖父種的地,他原也想着種花草稻米的。卻不知道怎麼回事,任是種什麼,都不曾落了個好,到了最後,祖父也沒心思種那些難伺候的花草,選了頂頂容易的果蔬來。我想着你素日也是喜歡農家莊稼的事情,便帶你過來瞧一瞧。”
“哪怕我有一點子興趣。自個也不會下地的。”敏君笑着回了一句,低頭看了看業已肥肥嫩嫩很是碩大的白菜,伸出手指頭輕輕搓了一下,忽然多了一點興趣,回頭與蘇瑾道:“這白菜正是肥嫩鮮活的時候,正合適熬湯做菜。只可惜,正是老大人種的,不然拔了兩株,我就能做出十來樣不重複的菜呢。”
聽得這話,蘇瑾立時笑了,他伸出手摸了摸敏君的頭髮,看着她閃着光的眼睛,脣邊就帶出一絲笑來:“這白菜倒是隨意着,祖父並不計較這個,只是你來這裡,原該招待着的,如何能請你下廚?既是覺得這白菜鮮活,我這就讓廚下整治幾樣來,你也嚐嚐味道。”
“我……”敏君正是想回話,那邊忽然跑來個丫鬟,臉頰帶汗,眉眼裡透着驚慌失措,急急趕上來道:“瑾二爺,何奶奶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竟是領了人來鬧,也不說個緣由,只是變着法子地折騰碧環姐姐。偏生安嬤嬤不在。秦嬤嬤也是勸不了,碧珠姐姐着實怕出事,打發了奴婢過來回話。您瞧,這事兒該是……”
這話一說,敏君與蘇瑾兩個的臉色都是變了。要知道,這在古代,終日伺候相處的,不是什麼父母兄妹等至親,而是服侍的丫鬟。也是因此,自己屋子裡的丫鬟婆子,若非是長輩嫡親,並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處罰折騰的。慢說沒有由頭的事情,就算真的有什麼理由,多半要先與主人透一點原因,讓他自己處置自己的丫鬟。這沒事尋了旁人的丫鬟折騰,原是打臉打嘴的事情。
“瑾哥,我雖不曉得那位何奶奶是什麼人物,可到底這也是你屋子的事情,若是鬧騰的大了,你也沒臉。我們還是先去將事情問個清楚明白,再說別的話。”敏君看着蘇瑾站在那裡。黑着臉頗有些踟躕的樣子,也曉得他是怕自己心裡不舒服,忙就是開解道。
敏君既是這麼說了,哪怕蘇瑾心底惱怒非常,自覺在敏君面前失了底氣沒了臉面,但也按捺住那一份只用真正的孩子纔有資格擁有的肆意發泄的心思,轉過臉與敏君道:“雖然如此說,但你在這裡到底是陌生着。只這樣的污糟事情,你過去怕也不舒服的……”
“你不必擔心,先前我曾瞧見一處亭子,喚作頤翠亭,假山迭起溪泉宛然聲色,景緻甚好,在那裡靜靜坐一會兒,向來也是心曠神怡的。”敏君看着蘇瑾神色仍舊不大好看,知道這是他心性高傲,不肯輕易落人褒貶,且又在她這個同齡人的面前,便神色安然說了幾句話,並不露多少神色變化。
蘇瑾雖然耐不住心中莫名的氣惱,但他是個心思深厚的,只呼吸略微急促了幾分,就收斂起來,一邊喚了幾個小丫鬟令她們領路並伺候,看着敏君笑着起身離去,他方纔神色端然,冷睇着那個惴惴然回話的小丫鬟,冷聲道:“走。”
那小丫鬟聽了這話,縮了縮身子。只覺得自家少爺彷彿很生氣,自然不敢再說半個字,忙就低下頭跟在後頭。
看着這個小丫頭這麼個樣子,蘇瑾腳步微微一頓,心裡的惱怒忽然有些消散,他並不是那種壓不住惱怒的人,向日裡自認爲還算冷靜,但爲什麼在敏君面前,卻總有一點壓不住情緒額感覺?
難道太在乎敏君了?
蘇瑾腳步一亂,心裡忽然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眼中有些微茫然一閃而過:她雖然與自己相處甚好,但也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如何會有這麼多的感情投注在她的身上?先前區區一件煩擾小事,自己也與她細細分說,而後自己屋子裡的丫鬟爭鬥,被她聽見了,明明知道這些不過是少不得的小事,也覺得羞惱……或許,自己也該離着她遠一些?免得被她干擾太多了?
他心裡這麼想着,低着頭,暗暗有了一點說不出來的沮喪……
而另一邊的敏君,卻沒有太多的感覺。雖然先前孟氏曾提過什麼婚事,但看着她的樣子。並不是十分滿意。自己又還小着,還扯不到那些上面。雖然與蘇瑾相處得好,但感情也不算太深切,自然沒有太多的想法與在意。
不過在這一趟過來,她也算漲了一點見識:這錦鄉侯府的人口並不多,但裡頭亂七八糟的事情還真是不少。世子蘇曜有了外室與嫡妻馮嫺相處頗爲冷淡,老夫人葉氏與兒媳婦馮嫺又頗有些矛盾,葉氏的表親仗着老夫人的排場橫行霸道,連府裡頭正頭的主子蘇瑾也得讓三分。而蘇瑾的屋子裡,幾個伺候人的丫鬟,也是勾心鬥角。無所不及,慣會挑火兒隔岸瞧,並不是省油的燈。
這少少的人口,已經鬧成這樣子,徐家比之錦鄉侯府人口更多,各方各人心思都不大相同,自己身處其中,可要小心謹慎些。馮嫺這麼個人,這上頭下頭也有一點支應不過來,自己這一房在徐家長輩面前只有受奚落的份,只怕安身立命越發的難。自己雖然不是普通的小姑娘,但在現代的那些日子,哪裡有這麼多暗地裡的算計?就怕現代二十來年的經歷,還比不上在古代一年呢。
“姑娘,這裡便是頤翠亭了。”就在敏君想得深切,頗有些晃悠的時候,邊上一個小丫鬟忽然開了口,輕聲說了這麼一句話。她微微一愣,擡頭看去,原來自己已經繞開了頤翠亭,明顯是心不在焉着了。難怪那小丫鬟忽然開口說了這麼一句話。
心裡這麼想着,敏君倒也沒有多少臉紅的心思,只是胡亂尋了個由頭支應過去,便提着裙子登上了頤翠亭。豈料,這亭子上頭早有個八歲左右的男孩坐着了,敏君看得當下一愣,忙就是轉過頭避開來。
你是什麼人?怎麼到這裡來的?”那男孩看着是一個秀麗的小女孩上來,卻是又驚又喜,忙就是從石凳上頭跳了下來,幾步小跑到敏君的身邊,伸手就是攔住了她。
敏君側着臉並不看他,被攔住了,也只是淡淡垂下眼簾,道:“我是應馮姨的邀請來的,看着這裡的亭子景色好,便上來瞧一瞧,並不知道上面早有人在了。倒是叨擾你的清閒,真真對不住。”說着這話,她也沒多瞧這個男孩一眼,又添了兩句場面上頭致歉的話,就順着話要告辭下來。
那男孩看着這個比自己矮一點的小姑娘,生得美麗且不說,性子也比自家的妹妹柔和溫順,自己眼下又覺得無趣,自然不願意她就這麼走了,忙就是湊上來道:“我沒生氣,不知者不罪,這話我可是知道的。***,你叫什麼名字?走過來肯定累了吧,坐下來休息一會,我這裡有很好吃的糕點,你嘗一嘗味道,好不好?”
敏君聽到這裡,終於擡起頭看了看那個男孩:這是個略微有些壯實的小男孩,石青袍子,小小的皮甲,穿着像是個小將軍似的,又濃眉大眼,生得小虎崽似的,透着一股子虎虎生威的虎氣。看這衣裝,倒不像是尋常人家出身的,只是錦鄉侯世子蘇曜雅愛文辭,雖然出身將門,對兵戈戰事卻是頗爲怠慢的,這個小孩必定是家中知交或者至親方是。
既是錦鄉侯府的至親或世交,敏君倒也沒有立時堅拒,反倒看了那幾個懵懵懂懂的小丫鬟一眼,輕聲道:“我不認識你,也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不能和你說話。我娘說了,不能隨便將名字說出去的。”
“我……”那小男孩聽了這樣的話,立刻有些生氣了,不料,他正拉着敏君要說話,邊上就傳來一個聲音:“蘇琚,你在做什麼!”
這一聲傳來,敏君立刻起身,露出些笑容來:“瑾哥,你來了。”她臉上帶着笑容,眉眼宛然,幾步就趕上去,下意識地走到蘇瑾的身邊,多少有些高興。蘇瑾這樣能說得上真心話,相處得好的孩子,她自然樂意和他交好,但普通的孩子,她卻沒有多少興致,天底下最是難纏的就是小孩子,要是一個不好鬧騰出來,自己在蘇家的臉面可就沒多少了。這個蘇瑾口中的蘇琚,明顯就是一個受寵愛喜歡鬧騰的孩子,離着遠些,總歸沒錯的。
看到敏君並不喜歡蘇琚,蘇瑾原本看到兩人拉扯場面的不舒服也少了幾分,便收斂了神色,與他們兩個略微介紹了一番:“這是母親請來的徐家的姑娘,比你大幾個月,小琚,你喚她徐姐姐便好。敏君,這個是我的堂弟,喚名蘇琚,那個琚字,便是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的琚,你喚他小琚就好。”
蘇琚在一邊聽說敏君比他大,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立刻瞪開來,整個人也差點跳了起來:“明明是***,她都比我矮!”敏君在一側看到他這麼個模樣,倒是多了三分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
“小琚,聽話。”蘇瑾有些不高興地瞪了蘇琚一眼,伸手拉住敏君的伸出去的手,有些悶悶地說了兩句話,打發了蘇琚,自己轉過頭與敏君道:“母親使人傳話,說是讓我們回到她的屋子裡去。”
既是這樣,敏君自然沒有再說什麼別的話,只伸出手再和蘇琚打了個招呼,告了辭,方纔隨着蘇瑾一併回到馮嫺的屋子。這一路,蘇瑾繃着臉,看着神色有些鬱郁的,敏君只當是他屋子裡的事情還沒處置妥當,也不願觸他黴頭,只帶着笑,連一句話也沒有多說,兩人就是趕回到馮嫺的屋子了。
“瑾少爺,徐姑娘來了。”外頭的丫鬟回了話,敏君與蘇瑾就重新踏入這邊的屋子。那馮嫺與孟氏看着他們回來了,自然停下話頭,各自喚了各自的子女坐到身側。
“瞧着你去了半日,走得心都散了,非得你馮姨使了人去叫,方纔回來。”孟氏笑着先開口,她理了理敏君的頭髮,看着自己女兒並無不妥當的地方,便笑着說了兩句。
馮嫺聽得這話,也是笑了:“小孩子家家的,自然是愛玩愛鬧的,只怕這多是瑾官拉着敏君去的,他向日裡並不愛多逛,也沒個人說話,敏君來了,自然有些瘋魔了。唉,也是我家中事兒多,不然,今日原該多留你們一回的。偏生老太太使人傳了話,我不得不走一趟。”
“日後盡有機會的,倒也不急於這一會。”聽得這話,孟氏擺了擺手,並不將這個放在心中,這做兒媳婦的苦楚與艱難,她自然深爲知曉,也無心在這上頭爲難:“既是老太太的吩咐,我們也不叨擾了,日後姐姐若是想敏君了,只管使個人過去,請她來頑一頑便是了。我這個做母親的向日裡多事,也沒工夫教她,你若得了空教的一二,我還得多謝你呢。”
馮嫺聞言,自然是應許了。
看着事情已經妥當了,孟氏倒也沒有心思再留,只再說了兩句場面上的話,又與蘇瑾略略回了一句,就帶着敏君,告辭而去了。這兩日正是事多的時候,若非爲了女兒的前程,她也不會擠出空檔來,能提早回去,倒也是好的。
蘇瑾心中存了事情,看着敏君的神色也多了三分的複雜,只是想到並不能日日相處,那心裡頭的情緒倒是平和下來,此後日日送信送東西且不必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