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君抿了抿脣,沒有說話。但無疑是承認了。
“呵,也是,就如同我怎麼也不能放棄生母一般,在姐姐眼裡只怕也是一般的。若是旁的事,你或許能幫着一點,但這樣的事,如何會願意一直隱瞞下去。”繁君帶着一點奇異的平靜,聲音略有些沙啞,臉色依舊蒼白如紙,她靜靜凝視着敏君半晌,方纔舉起手,那手腕上投一串佛珠晶瑩剔透:“姐姐可還記得這個?”
“佛珠的樣式,彷彿是大慈悲寺的。”敏君看着忽然說出這麼一番話的繁君,仔細打量了一下在燈光下微微泛着瑩潤光芒的佛珠,臉上有些驚訝:“這是?”
“這原是母親送與我、大哥並姨娘的,只是那時候姨娘心高氣傲,將它摔在地上,這麼多條佛珠鏈,我百般尋了來也只湊成這一串。”她微微側過臉,看着安靜坐着的敏君,半晌纔是眼神悠遠着道:“我先前一直都疑惑。爲何當初姨娘摔了這佛珠,我還是讓人拿了來存在箱子裡;爲何姨娘當初如此寵溺我,而後失了寵對我或打或罵,一絲母女情意也無,偏生我還是忍不住想要幫她一把?我原都想不明白,但方纔我取出那個匣子,將裡頭完好的白色的玉珠一粒粒挑出來,串好,方漸漸想明白了——對姨娘我並不是不怨恨或者別的,只是每當看到她,我就會想起那些過去的事情,在不遠之前我曾是那麼的肆意灑落,那麼的不知道天高地厚,凡事想做就做,真真是無憂無慮。或許我是想着她是我生母,但有那麼一部分,還是因爲那些過去的畫面太過幸福,我總盼着,期待着,哪一日醒來能恢復原樣。”
“恢復原樣?”敏君輕輕唸叨着這四個字,聲音清冷,眼神卻盯在繁君的身上:“這就是你希望的事?”
繁君自嘲的笑了笑,雖然還是個小姑娘的模樣,但眼中微微閃爍的淚光以及複雜的情緒,卻顯示出一種異樣的質感:“怎麼能不盼着念着?哪怕眼下知道當初的自己是如何的無知跋扈,如何的莽撞無禮,但那時候。總還是知道怎麼笑的。如今,卻是決然不同了。”她脣角微微彎着,可眼神卻透着些茫然,如同失羣的孤雁,蒼白而脆弱:“不過,日子久了,那些莫名其妙不可企及的盼望也就一點點消下去了。”
敏君沒有說話,若是先前不曾多想的她,或許會感動於這些話,忽略了有些事,可現在的她如同驚弓之鳥,哪怕知道自己正在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卻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多疑。而且,繁君只有開始的那一句略略透露了一點東西,下面的話說得並不是不誠懇不坦白,只是對於現在她的懷疑,並無一點透露。想着這些,敏君雖然不想逼人太甚,但沉默了一會,還是開口道:“那個布衣的婆子,又是什麼人?我先前怎都不曾見過她?”
此時的繁君。倏然擡起頭,那一雙帶着淚光的眼眸微微睜大了些,臉色漸變,半晌過去後方纔是嗤地笑了出來,帶着莫名的釋然道:“原來姐姐都已經曉得了。這樣,也好,也好,總算也是有了個了結。”說完這話,她收斂起旁的神色,靜靜地將她所知道的一切事說了出來。
原來,那個婆子竟不是旁人,而是春草之母石氏。當初繁君所說的話,大多是她託着這個婆子傳過來的。而實際上,碧痕對尚德尚禮兩個下手,卻是出自自己的意志,是她自己想着如此做,方纔靠着銀錢與舊日的情誼,讓那小廝與孟氏外頭一個粗使的丫鬟聯繫,成了她的眼線。而後的事情,自然也就是清楚明白了。
春草手上掌握着把柄,想着能趁機要挾繁君爲她做事,又能打擊孟氏、碧桃,自然是樂得如此,早就編了一通話,巴望着自己能趁機得了寵愛,而另一邊的繁君卻也不甘心,不但將那話略略改了一些,將碧桃、春草也勾連進去,還趁着機會將幕後主使透露出來。寄望於能將事情拖到那春珠的身上:“或許,姐姐覺得我這一番做得着實陰狠,可若不是這樣,哪怕母親再是寬宏大量,可幼子在側,姨娘是不省事的,眼下又出了這樣的狀況,我不能不爲她籌算,哪怕、哪怕……”
“好了,你別的不必說了。”敏君請請按了按眉骨,心裡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好是半天過去,方纔神色淡淡着道:“這事我會與母親說的,不過,你也不必擔心姨娘會怎麼樣,哪怕你不放心母親,眼下有了老太太、太太的人伺候,還有什麼不放心的?至於以後,那也是以後再說了……”說完這話,她再仔細打量了繁君半晌,就站起身來柔聲道:“夜也深了,四妹妹且睡吧。對了,外頭嬸孃送了我一些脂粉。竟是包在玉簪花蕾之中,粉白輕紅,也是瑩潤清雅,我想着妹妹許是會喜歡,便送了一些過來。”
“大姐姐……”繁君心思有些恍惚,想要說些什麼話,卻又說不出來,半晌之後,喃喃念出三個字,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敏君微微笑了笑,目光柔和。脣角笑意宛然:“你今日也是累了,卻不必再送,好生歇息就是。”留下這一句話,她也沒再理會繁君欲言又止的掙扎神色,自顧自打起簾子走了出去。
繁君站在那裡半日,眼看着那簾子掀起而後落下,微微的塵埃從地面泛起,她方低下頭,低聲喃喃道:“分明知道會如此,爲什麼,還是覺得有些,有些……”說到這裡,她卻不知道如何將心裡的那些情緒說出來,雙脣張張合合,還是沒有一個字出來。
就在這時候,那簾子微微掀起,丫鬟紅綢小步跑了進來,忙忙道:“姑娘,三姑娘要回去了,您不去送一送?”
繁君心裡微微一顫,到底垂下眼簾,輕聲道:“是啊,很該送一送的,也是、也是難得來了……”說完這話,她也沒有再遲疑,大步走出這間屋子,趕着出來,恰好看到了敏君正低着頭跨出屋子:“三姐姐,我送你一程吧。”
敏君側過臉,只對着法軍笑了一笑,留下一句不必了,你身子不好,就是落下簾子,徑自而去了。繁君往前走了兩步,到底還是神色複雜地轉過身往一側的窗子走去——那裡算是偏對着門的,應是能瞧見的吧。
她心裡這麼想着,前幾步還是走着。後來卻頗有些急促地小跑到窗子邊,將它推了開來,一陣涼風便隨之吹入屋中,讓她悚然一驚,而後,她便看到了正慢慢走向大門的敏君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