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大廳之中的食客雖稱不上多,但也絕對不少。秦宜寧即使戴上了面紗,待在婢女服侍下緩步向前時,依舊感覺到了衆人的視線。
陸夫人此時正在大廳中臨窗的一個位置端坐,雖驕矜的擡着下巴,美豔的面龐上還帶着嘲諷的笑,可是若細看,便不難察覺出她眼中閃爍的妒恨。
陸夫人是個極美的女人,她最喜歡的便是男人將視線停留在她的身上。
可纔剛秦宜寧下樓的一瞬,她聽見偌大一個一層大廳,所有的說話聲和用餐時的咀嚼聲都停止了,甚至沒有一個人再繼續夾菜。就連她身邊素來敬重的二堂哥,都停下了斟酒的動作。
年輕就是好啊!她若是年輕十幾歲,相信這些人的眼珠就會掛在她身上,再沒心思去看別人!
秦宜寧對上陸夫人充滿不屑和挑釁的視線,微微一笑。淺淡的薄紗遮住了她兩頰的梨渦,可一雙明媚的杏眼卻彎成了月牙兒,那模樣明麗中還透着幾分俏皮。
“想不到能在此處遇上陸夫人,想來是福順樓的掌櫃服侍不周,才叫陸姐姐身邊的婢女那般吵嚷開?我在三樓的包廂都聽到樓下的動靜了。”
陸夫人冷笑了一聲,道:“你不必與我套近乎,先前不是不屑與我們陸家相交嗎?我可擔不起你一聲姐姐的稱呼。你趕緊帶着人走,這個酒樓我早就已經包下了。”
秦宜寧長眉微挑,明眸中閃着瀲灩的波光:“陸姐姐已經將這裡包下了?”
“對!你還要我再重複一遍嗎?趕緊走,別在這裡自討沒趣!”陸夫人的語音極爲不客氣。
秦宜寧便點點頭,道:“陸姐姐的記性可能不大好。纔剛我來時特地詢問過掌櫃,正因爲三層是空着的,我纔會包下三樓。如今陸姐姐卻說您早就包了?那請問陸姐姐,爲何掌櫃沒提起此事?”
“那老貨記性不好,你到底走不走?!”陸夫人已經急了。
秦宜寧嘲諷一笑,笑聲宛若銀鈴清脆悅耳:“真是有趣,陸姐姐自個兒記性不好,卻愣是說掌櫃記性不好。我只問你,你若真的早就包了這酒樓,那一樓的這些食客是怎麼進來的?掌櫃的記性再不好,只放進一個進來已是失誤了,難道這麼多的食客,都是因掌櫃記性不好而放進來的?姐姐不要說這些都是您的客人。”
秦宜寧看過一旁高矮胖瘦不均,衣裳服侍富貴貧賤不同的食客們。
若以陸夫人的脾性,是斷然不會折節下交的。
陸夫人聞言當即語塞。
她只想着給秦宜寧沒臉,卻忘了這一層。
秦宜寧禁不住輕輕笑了起來,絲毫不見被刁難的憤怒,她愉悅的笑聲引得周圍食客也跟着笑,一時間大廳中被陸夫人的婢女攪亂的氣氛,再度變的輕鬆起來,衆人對秦宜寧的印象也要比刁蠻跋扈不講道理的陸夫人要強上萬倍。
秦宜寧輕笑之時,美目掃過陸夫人身邊的青年,不着痕跡的打量了一番。
這人年約二十五六歲,氣質卓然瀟灑,坐姿慵懶閒適,舉手投足透着一股雍容矜貴之氣,雖氣質出衆,但絲毫不帶有攻擊性,給人溫潤如水的感覺。第一眼看到他,注意到的絕不會是他的五官,只單憑氣質,便已叫人不自禁垂眸不敢與之對視了。
秦宜寧心裡莫名涌上一個詞——世家底蘊,貴氣天成。
陸夫人此時已被衆人笑的面紅耳赤。素來驕傲跋扈慣了的人,就是安陽長公主見了她都要叫一聲姐姐,如今卻在大庭廣衆之下被人這般嘲笑!
陸夫人咬牙切齒的冷聲道:“我看你是擺明了要與我陸家爲敵!”
秦宜寧眨了眨長睫,笑道:“世家的底蘊,從不在借勢壓人之上,而在於歲月沉澱下的雍容和練達,如你身邊這一位便是如此。而你……自愛自尊,方可得愛戴和尊重,可不是靠嗓門高加恐嚇得來的。”
陸夫人氣的狠狠一拍桌子,憤然起身怒罵道:“你算什麼東西,不過是被人玩夠了的破爛,你不找個犄角旮旯的躲起來,還敢在外頭走動,既是個髒貨色,就別外面丟人現眼,平白的惹人討厭!”
秦宜寧目光微寒。
小滿和小雪二人已站在了秦宜寧面前。寄雲和冰糖也都怒目而視,彷彿只要秦宜寧一句話,他們就能將陸夫人撕了喂狗。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時,誰料想開口的卻是那青年。
“環堂妹,你過分了。還不給這位姑娘道歉!”
陸夫人一愣,隨即驚愕的看向那青年,不可置信的道:“衡二哥!你怎麼能這樣幫着外人!”
陸衡站起身,他高瘦的身形和不怒而威的氣勢,只一眼掃去,就將陸夫人壓的再也說不出一句質問來。
她怎麼忘了,陸衡不是她的親哥哥,而是宗族中的堂哥,算起來,就是她家也只是陸家旁支之中的一支,陸衡卻是陸家本家長房的嫡次子,她親大哥見了陸衡也是要恭敬討好的。
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敢對陸衡大呼小叫起來!
瞪了一眼一旁看熱鬧的秦宜寧,若不是她故意刺激,她又怎會如此失態?
陸夫人越發的惱恨起來。
陸衡蹙眉道:“想不到你在外行事竟如此囂張跋扈。方纔這位姑娘的話說的不錯,世家的底蘊素來不靠以強壓人,你在外如此行事,難道就不怕將陸家數百年的名聲都糟蹋光?你父兄也不知管管你,就由得你胡來,還敢顛倒黑白誆我過來。”
陸衡就連數落人,聲音都是優雅溫和的,不見他拔高聲音,也不見他加快語速,可能距離稍遠一點的根本就聽不到他說了什麼,可他不怒而威的氣勢,愣是讓陸夫人的冷汗都流了下來。
“衡二哥莫氣,是我魯莽了。”陸夫人難得的低了頭。
陸衡便看向了秦宜寧,不留神對上秦宜寧的如水的目光,陸衡竟眼睫微閃的垂下眼,似乎又覺得躲避視線的行爲不妥,又迅速擡眸看來,對秦宜寧微微一笑,轉而對陸夫人道:
“你要道歉的可不是我,而是被你辱罵的這位姑娘。”
陸夫人聞言,面色立時紫漲起來,不可置信的道:“衡二哥,你,你竟讓我對這個賤人道歉?你可知道她是誰?她就是那個一進京就勾上了忠順親王,被帶去王府承歡數日的秦氏!”
秦宜寧真想問候陸夫人全家,若是依着她以前的脾氣,早就去一巴掌輪上去了。
可這裡不是她家,在外面這樣行事會遭人非議,難免不給父親惹麻煩,秦家又根基未穩,她也只能忍耐着不要發作。
倒是陸衡比她更加憤怒,沉聲道:“你這談吐……罷了,你先給秦小姐道歉,回頭我再與你父兄說。”
竟是不容置疑的下了命令,且還要去找陸夫人的父兄!
陸夫人的臉色紫漲,又是羞又是恨的瞪着秦宜寧,脣角翕動着,半晌才擠出一句:“對不住。”
秦宜寧微微一笑,只道:“不敢當。”又轉而對陸衡福了福,便帶着人轉身回了樓上。
看着秦宜寧纖柔的背影緩緩消失在樓梯的轉角處,陸衡才收回方纔不自禁追隨她的視線。不禁有些驚愕自己的失態。
他竟也有對一個女子一見就有好感的時候,眼睛竟不敢與她坦然的對視,卻還盯着人家的身影看……
陸衡啊陸衡!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陸衡轉身往外走去。
見陸夫人並未跟上,便沉聲道:“怎麼,還不走?”
陸夫人不敢不聽從,只好狠狠的一跺腳,帶着婢女出了酒樓。本想着今日有陸衡坐鎮,能狠狠挫一挫秦宜寧的氣焰,想不到吃虧的竟然是自己!
秦宜寧與廖太太坐在三樓臨窗的位置,從窗縫看到陸家的馬車漸漸駛遠。
廖太太道:“盟主有所不知,那位衡二爺可是一位響噹噹的人物。他出身於陸門世家本家長房,是家中嫡次子,別看他今年纔剛二十六,可在商圈之中他早十年前就揚了名了。不是靠的家族勢力,而是匿名白手起家,直到生意做大了才告知所有人他是陸家的子孫。”
秦宜寧點點頭,道,“看來是個手腕高明之人。像陸家這樣有底蘊的大世家,自然培養的出驚才絕豔之人。”
“可不是麼。剛纔那個陸夫人其實一開始也不這樣。她雖然出身旁支,可也是正兒八經嫡出小姐,只不過早年今上帶着農民軍起義時曾與陸門世家合作,爲了鞏固關係,今上手下的一員干將就與陸家旁支的小姐結了親,便是米將軍和這位陸翠環小姐了。
“這陸小姐容貌出衆,又自恃身份,自然看不上草莽出身又容貌平常的大老粗了。時間久了,她就開始養面首,偏偏婚事是今上與陸家長輩定下來的,那個米將軍對陸小姐還頗爲喜歡,一來二去,米將軍也就殞命了。”
秦宜寧聽着廖太太的解釋,笑着點點頭,道:“看來咱們青天盟的情報系統還是不錯的。”
廖太太聞言臉上一紅,暗想盟主還真是記仇啊!趕忙討好的笑道:“往後盟主要知道什麼,儘管吩咐我便是了。”
“如此,有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