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的意思是?”姚氏聽的有些糊塗。
姚成谷將銀票揣進懷裡,又將煙槍拿了起來,慢條斯理的填菸絲,“現在最大的問題,不就是秦氏肚子裡的可能不是大福的孩子麼?”
姚氏聽的愣了片刻,忽然恍然,臉色有些白,“爹,您的意思是……”
姚成谷吧嗒着煙,眯着眼不言語。
姚氏則是坐在炕沿上陷入了沉思,半晌方道:“若是這件事叫大福知道了……”
“你就不會做的乾淨,別讓大福知道?那丫頭肚子裡的孩子來路不明,生下來也是添堵。既然秦家強勢,大福又需要那麼一個岳父,婚事是聖上賜下的,咱們也不能休棄秦氏,那就讓她乾乾淨淨的,孩子什麼時候不能有?往後再生個保準的便是了。”
“可是……那丫頭纔不滿十八,這個年紀,若傷了身子往後再不能生育怎麼是好?”
“難道大福一輩子都不納妾?”
姚氏看着姚成谷慈祥溫和的面容,心裡的猶豫卻慢慢變爲堅定。
“爹說的對。我做孃的,必須要對我兒子負責,我不能讓大福的血脈不明不白的,這件事我會想法子,爹,您……”
“太夫人回來了。”外頭傳來丫頭的聲音。
姚氏立馬閉了嘴。
不過呼吸間,馬氏便一撩門簾快步走了進來,眉頭緊皺着,劈頭蓋臉就問:“銀票呢?”
“娘。”姚氏站起身來.
姚成谷也有些意外,剛要問姚氏是怎麼知道的,手中的煙槍就被馬氏一把奪去。
只見馬氏將菸袋鍋裡的菸灰磕在痰盂裡,隨後一手握一邊,擡起腿來狠狠在腿上一墊,便聽“咔”的一聲,玉裝的菸嘴和黃銅的煙槍就一分爲二。
馬氏將東西往地上憤然砸去:“我讓你抽!”
“你發什麼瘋!”姚成谷曾的站了起來。
姚氏也過來勸:“娘,您這是做什麼,好端端的怎麼撅了爹的煙……”
“你給我滾一邊跪着去!”馬氏揚手就是一巴掌,扇的的姚氏臉歪在一邊,臉頰上迅速腫起了一個紅手印。
姚氏捂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馬氏:“娘,你怎麼打人!”
“我打的就是你!心術不正的死丫頭!我上次與你說的還不明白?你看你們爺倆今天辦的是什麼事!”
馬氏將姚氏推搡去了一邊,又指着姚成穀道:“姓姚的,我知道你心裡的盤算,跟你過了幾十年,你一撅腚要拉什麼屎我都清楚!我告訴你,你少給我弄那些幺蛾子,趁早把親家公的銀子還回去!要不然你別怪我跟你急!”
“姓馬的!”姚成谷也怒極了,將桌子拍的咣咣作響,“你這是要翻天啊!你別忘了,這家子裡誰是當家的!”
“當家?你難道想說你是當家?這是王府,男主外女主內,外頭當家的是大福,主內的是王妃,是宜丫頭!你以爲你是誰?快收起你那些齷齪心思吧!老孃這輩子光明磊落,竟然嫁給你這麼個心術不正的!”
“我怎麼心術不正了,我爲了大福着想,怕他給人白白的養娃,有錯嗎!”
“大福又不是個傻子,他會不清楚那是不是自己孩子?別人家要抱重孫子都是歡天喜地,和親家同住一個屋檐下,熱熱鬧鬧的多好,偏到你們爺倆這裡來,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宜姐兒這次出去跟着大福賑災,陪嫁的銀子墊進去多少你知道嗎!要沒有那些銀子,聖上說不定早就處置咱們大福了!親家公這些日子命人護着咱們,藏着咱們,你居然還要人家三千兩銀子!你還是人不!”
“我哪要了!是他給我送來的!何況咱們爲什麼要東躲西藏?大福出去找的還不是姓秦的閨女?他姓秦的難道不該護着咱們?”
“放你孃的狗臭屁!宜姐兒是爲什麼被綁架的你不知道?秦家還沒怪咱們呢,你卻這樣行事,你她孃的腦子被驢踢了!”
馬氏氣的一巴掌下去,炕桌直接被拍的四分五裂,桌面碎成數塊,桌腿也折了,比起姚成谷剛纔的幾下,簡直是氣吞山河,威風不減當年,可以想見這一下若是打在人身上,少說也要骨斷筋折。
馬氏點着姚成谷的鼻子,“你姓姚的就沒有一個好東西,你心術不正,養出的閨女年輕輕就知道去爬老爺的牀,四十的人了還不懂事,跟兒媳婦較勁,你們倆是什麼狗東西!”
姚成谷被罵的面紅耳赤,抖着手點指着馬氏,想還口又找不到合適的話,想還手就更不可能了,這輩子在馬氏跟前動手就沒贏過。
馬氏這時已經提着他的衣襟到面前,從裡頭翻出那三張銀票來。
“我去給親家公還銀票。我警告你,少給我動彎彎心思!纔剛我跟大福說了,一會兒我就搬行李住思卿園去,直到我重孫子降生,你們要想動什麼心思,仔細我扒了你們爺倆的皮!”
“你,你這個敗家老孃們!你一個老太婆住外孫的院子算怎麼回事!難道我還能害秦氏不成!”姚成谷被這句話戳中了心事,漲紅了臉梗着脖子大吼。
馬氏冷笑:“跟你過一輩子了,我會不知道你?你也是半邊身子埋黃土的人了,安享晚年不好嗎?做什麼插手大福屋裡的事?還有你!”
轉頭拎着姚氏的領子就將人提了起來,“這段日子你給我進廂房裡去反省,沒有我的話不準出來走動!你要是敢去思卿園晃悠,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馬氏一手叉腰,一手拎着姚氏,就將人給揪去了廂房,高聲吩咐人將房門關起來,還對身邊的嬤嬤道:“你們老夫人得了癔症,爲了防止她突然傷人,讓她好好在裡頭養着,等什麼時候安分了,是個正常人了,什麼時候出來。”
那嬤嬤早就在門口停了半天的窗根,將裡頭的對話都聽的清清楚楚,姚氏平日裡端莊溫柔,可實際上對下人卻有些不當人看,見太夫人要懲罰姚氏,當然樂不得的點頭,還道:“哎呦,老夫人這個年歲的女子,身體弱,盜汗,動不動就發怒發癔症的可不少,回頭可得找個好太醫來好生給老夫人瞧瞧。”
馬氏點頭,回頭又指了指姚成谷,威脅之意已經溢於言表,轉身就走了。
姚成谷靠着門框直哆嗦。原以爲老妻雖是江湖兒女,但一直肯陪着他吃苦受罪,可謂是情深不悔,他也對老妻很是敬重。當初開飯館時,他只管研究菜,馬氏則是裡外的張羅,飯館的生意好,全憑她會籠絡人,就算來個打家劫舍的,馬氏三拳兩腳也能將人解決了。
本來姚成谷挺知足,有個厲害的媳婦。真是出得廳堂入得廚房,何況他們的外孫如今還是王爺。
可誰想得到,過了一輩子的老夫老妻了,老了老了,竟然爲了一個外人撕破臉皮。
姚成谷又生氣又委屈又憋悶,抓着自己的頭髮“嘿呦!”一聲長嘆,狠狠的蹲在地上。
秦宜寧這時剛吃過一劑冰糖親手預備的安胎藥,感覺已經好多了。斜倚着柔軟的緞面引枕看着帳子上的百子千孫圖發呆。
逄梟側坐在她身旁,有些小心翼翼的問:“你感覺好點嗎?”
“好多了。”秦宜寧笑了笑。雖然憋了滿肚子氣,可是逄梟並沒做錯什麼,她也不是向自己男人使小性子的蠢女人,知道何時何地都該維持自己在逄梟心目中的形象和位置。
她手肘撐着身子向前挪了挪,隨即枕着他的大腿重新躺下。
逄梟忙將薄被替她拉好,又將她散亂的長髮輕柔的理順。
“宜姐兒,別生氣了。這次的事情是我處理不當,我外公和我孃的確也是想多了。回頭我會與他們說明白的。你別多心,什麼租金之類的更不需要。”
“我知道。”秦宜寧笑了笑,道:“我也是一時氣話,現在想想,也覺得後悔,不該對老太爺和婆母那樣的態度。”
“你看,你都不叫外公和娘了。”
秦宜寧笑了笑,“他們也沒將我當自家人。他們懷疑我。”
逄梟與秦宜寧都是聰明人,哪裡看不出這些?
看秦宜寧疲憊的模樣,想她跟了他那天就一直在受苦,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如今有了身孕,她竟然還要被家裡人懷疑。
Wωω▲тt kān▲c○
逄梟真是覺得又愧疚又憤怒。
他大手無措的拍着她的肩膀:“宜姐兒,不論別人怎麼想,你我是夫妻,我相信你,也知道你。至於他們跟前,我會把話說明白的。以後我不會讓今天這樣的事情發生,你別傷心,好不好?”
秦宜寧點點頭,一縷長髮從肩頭滑落,沿着雪白的脖頸散在逄梟的腿上。
她這麼奄奄的,逄梟就更心疼了,恨不能將心都掏出來給她。
“好了,你好生歇一會兒,我先出去一趟,待會兒就回來。”
秦宜寧知道他是要去松鶴堂,便又挪回了遠處,笑着目送他出門,才漸漸收了笑容,重新躺了回去。
她並不是個軟弱之人。
當年孫氏對她不好,她忍耐,那是因爲孫氏是她的生身母親。
姚氏對和姚成谷對她懷疑,將界限畫的涇渭分明,她當時雖然震驚,卻也覺得這就是人之常情,沒什麼不能理解的。
小時候,她見過的人心自私醜陋的一面多了,姚氏和姚成谷算不得壞人,只是最真實的撲通人罷了。
馬氏是真心對她好,她便回報百倍的真心。
至於姚氏和姚成谷,她只維持在不撕破臉皮,不讓逄梟爲難的程度,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