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

高中書籍繁多,一個班的課本當得上“浩瀚”一詞。因此每個課室後牆都有一個儲物室,裡面有一排靠牆的儲物櫃,櫃門上貼有學號標籤。不過儲物櫃裡畢竟空間有限,高中到了後期,基本上人手一個大號收納箱堆放在課室的各個角落。好在現在還是高一,書還算少,儲物室裡只堆了幾個箱子,還有落腳的地方。

楚夢自己的書就更少了,幾乎都是統一訂購的課本和練習冊,除此之外就是幾本作業本和漫畫書。漫畫書她都是隨書包帶着的,看完就換一期新的,不會像班上其他人一樣,一套《三體》傳閱好幾手、甚至乾脆擱在圖書角成爲公共財產了。

書桌的櫃桶塞滿後,只餘幾本書塞不下。楚夢疊好這幾本書,見儲物室沒人了,便拿過去。

儲物室狹小封閉,只有一扇門,一踏入便有淡淡的黴味。

楚夢腳步一頓,視線直直地投向門口對角線上的那個角落。

地上有一個可疑的物體:約莫直徑五到六釐米,橢圓形,由於光線暗,旁邊的箱子還投下了一片陰影,顏色不太真切,應是黑或棕色之類的。

這形狀、這大小、這顏色,很難不讓人想到某種生命力頑強的史前巨獸。

楚夢不是沒有遇到過虛驚一場的情形,但再謹慎小心也不過分。腳邊就是同學的收納箱,她選好角度一腳踹上去。

箱子一個挨着一個,碰碰車似的,連最角落——也就是那不明物體的旁邊——的箱子也歪了一下。

楚夢只盯着那角落,在不明物體受到驚嚇咻的躥過櫃底的同時,有了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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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樺捧着書跟在楚夢身後,保持着一臂距離,等楚夢出來了他再過去。因此楚夢停下,他也停下。本來他沒覺得什麼,但楚夢接下來的操作怎麼看都像是在碰瓷——莫名其妙地踢了一下地上的箱子,然後尖叫着後退——讓他十分懵逼。一瞬間,他想到的是,楚夢是不是中邪了——這時政治還沒講到哲學部分,他還不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楚夢的動靜不小,課室裡所剩不多的人,紛紛停下手頭的事看過來。

“有什麼?蟑螂嗎?”顧凱晨離得近,繞過去一看楚夢驚恐的神情、慘敗的臉色便猜,正想着看個究竟,卻看到門邊就蹲着一隻一半埋在陰影裡一動不動,於是指着它有心戲弄楚夢,“欸,這裡有一隻,是這隻嗎?”

楚夢尖叫聲才歇,應激狀態並未解除,顧凱晨話音未落,她又條件反射地尖叫起來。淒厲如猿啼。

楚夢在尖叫中消化完顧凱晨的話,飛快得出一個結論:門邊那隻很可能不是她剛纔看到的那隻,也就是說,剛剛她站着的地方,腳邊就已經有一隻了。曾與蟑螂接踵的這個認知,讓她再次崩潰,她連連後退,肩膀撞到旁人,慌不擇路地往那人身後縮。

這大概是楚夢唯一不會抗拒與人肢體接觸的場合了。

邵樺已在楚夢碰到他的第一時間側身避讓,誰知被嚇到魂飛魄散的女生拼命地往他身上蹭,抵在他背上的那條瘦削的臂膀正瑟瑟發抖。那一刻,旁人說什麼他沒聽到。

因爲他要聾了。

耳邊持續五六秒的“聲波攻擊”終於停歇,是鄭喬彬把楚夢拽走了。邵樺揉了揉耳朵,心中吐槽:楚夢不是身體很差嗎?這肺活量作弊了吧?

“好啦好啦走佐啦,曱甴走佐啦,冇啦!”鄭喬彬安撫道。

“對,譚梓欣已經把蟑螂趕跑了。”顧凱晨附和道,臉上劃過一抹不自然。看楚夢躲到別的男生身後他就後悔了。真是近墨者黑,他怎麼就學了用這麼低級的手段汪曉淇戲弄女生呢。

譚梓欣把掃帚還給負責掃地的同學。慚愧地想,她其實是想打死那小別致來着,奈何儲物室掩蔽物太多,給它逃了。

楚夢漸漸緩過來,脣色還白着,見大家都圍了過來,頓感不自在。於是嘴角一垮,又恢復成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大佬模樣。

最終楚夢沒有再踏入儲物室,而是讓鄭喬彬把書放進去。當然,放進去之前,還要求他用溼紙巾把櫃子仔仔細細擦乾淨。

江小蕙對於自己的男朋友被楚夢隨意使喚感到氣悶,便在所有人都默契地對剛剛的事情閉口不提以維護大佬顏面的時候,問出了自己一直想問的問題:“楚夢你怎麼也會怕蟑螂?我以爲你是那種什麼都不怕的女生呢!”

“不是‘怕’!”楚夢報以看垃圾,不,是看蟑螂一樣的眼神,“是髒、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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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考語文兩點半開考。時間很趕,和平時一樣午休兩點結束,但由於中午下課後才佈置考場,佔去了一些時間而,而很多人都沒來得及知道自己考場和座位號,只能午休後提早來教學樓。

歐陽婉夢吃完午飯就回課室了,今天的課室比往常熱鬧一些,平時不愛學習的幾個男生都來抱佛腳了。但是他們並不能靜下心來學習,看到歐陽婉夢就調侃:“學霸回來了,學霸教教我們怎麼學習唄!”

“人地自己要複習,睬你至傻啊。”

這些男生,給點反應他們就得寸進尺,所以歐陽婉夢如今已能心如止水地面對這個外號了。沒錯,“學霸”是個外號。直接原因是她以學習爲由擋掉了很多男生的撩撥,而他們不知從哪裡聽說1班的謝唯唯以同樣的理由拒絕了2班一個男生的表白,便調侃她是和謝唯唯一樣的學霸。根本原因是,她確實表現出非常用功地學習。

考進重點班是她這學期的目標,但她不喜歡被人拿來開玩笑。

一個大嗓門的女生朝那些男生說:“你們別‘學霸’、‘學霸’地叫了,萬一被你們的毒奶奶死了,人家不恨死你們了!”

他們嘻嘻哈哈笑作一團,手上的課本彷彿就是擺設。

喏,就是這樣。這些人嘴上喊着“學霸”,指不定在等着看她笑話。歐陽婉夢默默地找出耳塞戴上。

兩點一到,歐陽婉夢就收好東西離座,最後確認一遍考場,便從最近的樓梯下樓。

全級五百多人,每個考場都是按6x6的格局佈置,剛好把三樓的空課室都用上了。歐陽婉夢在最後一個空課室第16考場考試。

這個考場只排了一半的考生,她進去時還一個人都沒有。正好可以趴一下。然而很快就有腳步聲進入,她沒管;腳步聲停在她面前,她沒管;接着是撕包裝和細小的悉悉索索的聲音——咦,對方怎麼好像還沒坐下,這是在幹嘛?

等了好一會兒,其間其他方向也有陸續傳來動靜,但歐陽婉夢還是好奇她的前座,於是忍不住擡頭——一個瘦高的同學正用溼紙巾慢條斯理地擦拭着桌面。

此時考場里人差不多齊了,大家都注意到了楚夢。卻不是因爲這是年級第一的大佬、自帶主角光環,而是因爲考前半小時不是抓緊時間補覺就是抓緊時間能背多少是多少,誰還會慢悠悠地擦桌椅?估計只有楚夢。

居然是楚夢。歐陽婉夢驚訝了一下,說不出什麼感覺,大概有點,目標就在眼前,壓力山大?

許是暗中觀察自己的人最多了,楚夢懶得一個個瞪回去,於是連後座是誰都沒有看。估計不是湊到她眼前,她都不記得這個學校還有這個人。

所以楚夢沒有發現歐陽婉夢從頭到尾都在盯着她。包括考試的時候,歐陽婉夢一直留意着楚夢書寫和翻頁的動作。她驚訝地發現,楚夢和自己的速度差不多。雖然這不代表什麼,但好歹有一點安慰作用。

然而這僅僅是語文考試,第二天上午考數學和物理,她才發現自己圖樣圖森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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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是一如既往地閱讀不知作者所云、作文不知自己所云,楚夢決心把語文考試中受到的委屈在數理考試中討回來。

於是剛好負責監考這個考場的出卷老師之一親眼目睹楚夢輕輕鬆鬆地把那套包含了好幾道改頭換面的競賽題、江浙高考壓軸題的地獄級難度的試卷給做完了,只用了一個半小時。

華陽有個傳統,高一高二級期中考、期末考的命題和監考老師兩個年級是互換的,因此這個來自高二級的監考老師並沒有見過楚夢。他實在好奇,便去瞄了一眼楚夢桌角貼的名字,還想了一下才記起原來是這一屆的入學狀元。天才鳳毛麟角,不巧,他就見過不少。因此他只是看了看楚夢的答卷,便揹着手去別處巡視了。

但對於同考場的其他考生,可不是那麼容易接受的事情。尤其對於過去九年都順風順水的好學生來說,這大概是數學生涯第一次滑鐵盧——上次月考好歹每題都能寫些什麼,這次倒數第二道題就已經只能寫個“解”了,甚至選擇、填空題都有好幾道是蒙的。而在他們對一道小題冥思苦想的時候,楚夢已經翻了一次問卷、兩次草稿紙了。這就是天才和碳基生物的差距嗎?

看來老師們總說上次月考很簡單並不是誇大其詞。

沒等他們在數學的打擊下喘口氣,物理藉着對他們進行360°無死角的嘲諷。一個上午在慘無人道的考試中過去了。

楚夢在一片低迷的士氣中,神清氣爽地走出考場,雖然沒有明顯的表情,但眼裡躍動的光芒500度的鏡片都擋不住。這兩場考試考得她身心舒暢,雖然不知道爲什麼會有競賽題,雖然她打定主意不再走競賽的路,但競賽題一直是她學習中不可或缺的調節劑,考的正好她都做過。

和孫銘恩分享了這等好事後,果不其然收穫了一則“友盡宣言”。

下午是歷史和地理。歷史的考題楚夢都能看懂,比語文強多了——答得對不對另說——就是拿到足足兩張問卷的時候有點震撼;地理考的時差、日照時間等等對於她這種人肉計算器來說也毫無壓力。

揣好筆,楚夢還要回課室拿手機。有人像她一樣要回課室一趟,有人考完就直奔飯堂,因此樓梯上有人上有人下。置身其中,考得暈頭轉向的同學們一時間分不清自己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

楚夢不喜歡這種擁擠的場合,往前擠肯定要碰到人,不如慢吞吞地。走走停停上了一半的階梯,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喊:“咦?這不是學霸嗎?”

楚夢下意識地駐足。

“學霸有沒有信心啊?考不好也沒關係,哥哥陪你!”

“怎麼還詛咒人家考差啊你?”

“不是吳嘉怡說的嘛,說我們毒奶,那我就反向立flag囉!”

“神他媽反向立flag!”

楚夢的拳頭已經硬起來了,回頭去看,卻發現說話的兩個男生笑嘻嘻地跟着一個丸子頭女生。原來不是說她。不怪楚夢自作多情,有她在場的情況下,“學霸”不一般都是在叫她嗎?

楚夢正要收回目光,那個女生卻看了過來。是在三次元裡很漂亮的類型,而且有點面善。女生很快垂下眼眸,彷彿那一眼只是不經意地對上,然後快速從楚夢身邊經過。

“你看,你把學霸嚇跑了!”

“關我屁事!”

楚夢又轉頭看那兩個嘴賤的男生。後者似乎感覺到什麼,發現楚夢眼神怪瘮人的。不關注年級榜的學渣不認識楚夢。其中一個男生忍不住虛張聲勢:“看什麼看?”

楚夢沒說話,快步上樓。看起來像是和歐陽婉夢一樣被嚇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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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伴下樓的莫少軒三人從另一側臺階把剛剛的小插曲都收入眼底。龍少天驚訝地說:“她是學霸嗎?這樣的話,那兩個男生那樣,追不到她的吧?”而他加把勁是不是就有機會了?

莫少軒:“只是覺得書呆子好欺負吧?被欺負了也只會受着。”雖然看不到學霸的表情,但估計就是被嚇懵了。戴着眼鏡本來就讓眼神夠呆滯了。

周立鳴:“……你們在說誰?”

他們不知道,莫少軒口中“好欺負的書呆子”上了樓梯後就埋伏在一邊,給某兩個倒黴孩子各賞了一記“大象踢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