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祁竹月。”同伴連喊了幾聲,使祁竹月變得清醒。
她眨了眨酸澀的眼睛,腦袋低了下,沒紮好的髮尾就這麼垂落到肩膀上。
祁竹月伸手理了理頭髮,把擋視線的部分全捋到耳廓後,這纔回應旁人關切的目光及詢問。
“你沒事吧?”
“沒事……”
“是看到了什麼嗎?”
她看到了,她當然看到了。
她看到了哭哭啼啼的“溫桃”,她看到了朝她走來的黑髮青年,她看到了黑髮青年衝她露出笑靨,即使幻象沒有繼續下去,祁竹月也能夠設想到之後的畫面。
多半是……多半是黑髮青年會變成小女孩“溫桃”口中描述的模樣,再和現實裡她見到的相互映襯。
腦海裡將剛剛的光景過了一遍,祁竹月吞了吞口水,回答道:“看到了一些眼睛在看着我,有點掉san。”
夏成蔭與高天逸沒有懷疑,唯有唐諾奇怪地瞟了祁竹月一眼。
但後者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在他們繼續往前走後拍了拍祁竹月的肩膀,讓她注意腦子。
“如果覺得受不了可以不要看,看不見的話就不會受衝擊了。”
“嗯……嗯好。”
祁竹月深呼了一口氣,她仍走在隊伍的最後。
她撒謊了。
也不算完全撒謊,是有一些眼睛看着她,“溫桃”的、黑髮青年的,這算是鑽了唐諾能力的空子。
爲什麼要撒謊?不知道,她只是潛意識覺得最好還是不要把不確定的事情說出來。
那樣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有好多次直覺都這麼救了自己,祁竹月決定再相信自己的直覺一回。
沿着地上明顯的腐蝕拖拽痕跡前行,人類一方沒敢跟得太近,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在後面綴着。
確保能看到變化不斷的白色綿軟大致的輪廓又不至於看得太清晰。
他們跟着走了會,遇到了需要繞路的地方。
再看了眼地圖,人類完全能夠確認那團白色的前進方向是下個魚骨的埋葬之地。
只不過人類受於地理因素所困必須要繞路了,而白色的怪物只需要輕輕拉長軀體,甚至不要有所跳躍,幾下動作便將整體挪到了懸崖的另一端。
不得已,人類跑了起來,他們穿過溫家村附近的一條小道,等跑到時,白色怪物已經離開了。
地上留的也是這麼一個大坑,坑底空蕩蕩的,東一塊西一塊全是不規則的孔洞。
一處地點是這樣,兩處地點是這樣,等要去往最後一處時,他們發現白色怪物的行徑路線要從溫家村中穿過。
白色的存在只會走直線,那豈不是說……
人類警員第一時間感到不妙。
他們前面有路過溫家村,村子裡混亂不堪。
村長算是有點良知,在祭祀場地開始崩壞後就把大半部分村民驅趕了回來,完全不知道他們走哪條路,從哪裡遊蕩而歸,反正村子裡前面亂糟糟地徘徊着不少村人。
細看之下,能發現他們仍舊是按照往日的巡邏路線。
這樣的話,白色的怪物一定會撞上村民。
人類警察唾罵了一聲,立刻提速朝村內趕,後面的人也跟着跑了起來。
等他們感到時,村子的一角明顯破開了一個大口。
很突兀地被推了進去,就像是有人用橡皮擦在現實這張畫布上慢慢一劃,沿途所有的一切都被抹掉了。
人類緊跟而上,然而,他們所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村人還活着。
“橡皮擦”所經過的路徑上是躺有幾名村民,他們或仰面朝天或匍匐在地,沒什麼動靜。
在確認了沒有危險後,夏成蔭和高天逸去驅逐兩側快要巡邏過來的魚眼村民,唐諾和祁竹月去檢查倒地村民的情況。
戴眼鏡的青年隔着衣服把村人翻了過來,發現村人呼吸平穩,只是失去了意識。
具體表現爲怎麼都喊不醒,像沉浸在一場無法結束的夢中。
這個表現,有一點眼熟。
熟悉局裡各個卷宗的唐諾當即想到了之前出現過的一個現象,以及造成那個現象的靈異存在——白色詭物。
這麼一想,前面從他們跟前走遠的白色存在,就很符合白色詭物的各種特點。
看起來……等他們局裡的人來了後,把這裡的村民帶回一兩名,研究過後,白色詭物的資料說不定能更新了。
另一邊,把巡邏魚眼村民擊暈丟在一邊的夏成蔭終於騰出手,他走過來看了看情況。
看了兩眼,寸頭警員也悟了,他眯着眼問道:“白色詭物的症狀?”
唐諾點了點頭:“初看是的,具體還得等專人分析。”
“分析,有什麼好分析的。”
不知從哪個村民身上搜來了還算乾燥的煙與打火機,夏成蔭找了個遮雨的地方給自己點上,煩悶地抽了一口。
“還能比現在的情況更糟糕嗎?不能了。”
原以爲再怎麼困難,他們不過是要跟召喚邪肆之物的召喚者對上,再不濟也是一尊龐然大物。
而現在,溫家村少說聚集了三尊。
寸頭警員煩躁地抽着煙,菸圈飄到遮雨的頂棚外便被雨水打散,一連吐了好幾個都是一樣的結果……不,最後一個飄出去飄高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可能幾秒鐘之前,雨突兀地停了。
雨停了,天亮了?
不,時間還沒到。
回到村子後他們總算有方法來判斷時間了,房屋中的鐘表是在正常工作着的,現在是凌晨兩點,距離天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那麼,就是有什麼被改變了?
寸頭警員還在思考,一旁少年人的驚呼聲響起,他指着兩名成年人喊道:“臉,你們的臉!”
夏成蔭下意識朝自己的臉摸去。
一開始他摸到的仍舊是佈滿鱗片的面頰,但隨着動作繼續,鱗片的面積在消減。
手順勢往後一滑,魚鰓慢慢合攏,再朝後,像鰭一樣的耳朵也變回了人耳。
異化消失了,很突然地就褪去了。
這背後必然是發生了什麼,只是人類沒有見證。
不但是特殊部門的人,倒在地上的魚眼村民也是一樣,凸起的眼球變得平整,恢復了人的樣子。
有什麼,死了、消亡了、從這片土地上退去了。
“發生了什麼?”有人問道,但無人回答。祁竹月忍不住向遠處眺望,看向了“湖”所在的方位。
那裡陰沉沉的天色逐漸散去了,露出了明朗的夜空,繁星點點終於出現在了夜幕上。
環境變得正常起來。
是了,自從他們來到這裡,天慣常是陰沉的,偶有陽光出現,但並不熱烈。
人類女性在想,山的另一邊,在湖面之下……一切是不是都已經塵埃落定了。
……
非人的巨型屍骸發出了哀嚎。
漸漸的,常人所聽不到的哀嚎聲漸止,最後只剩下了咕嘰咕嘰的咀嚼聲以及一點點遺留在外的魚尾骨頭。
魚尾骨頭一顫一顫的,並不是說它還有意識,它就像死去的蜻蜓,身子斷了但尾巴還能起翹,神經並未完全死去。
但也沒有多久了,在最後一次膨脹並收縮後,白絮持續鼓動着,如同躍動的心臟一下又一下。
那散佈在軀體每一處的眼球都緩慢旋轉着,它們並不是在觀察什麼,只是注視着虛空。
良久,久到上方的湖水不再滴落,久到渾濁的液體變得清澈,久到不屬於夜晚的光線透過波光粼粼的水面漏了下來。
白色的一團動了,祂的身軀緩緩縮小,最後在湖底凝聚成了普通人類的大小。
當白僳顯現出來時,他當即打了個嗝——是飽嗝。
大概,自打白僳來到這個世界以來,他還沒有吃得這麼飽過。
飽嗝打了一個有一個,黑髮青年掩着嘴,懶洋洋地舒展着身體,左右轉了一圈,轉出了人類難以達到的角度。
末了,白僳伸了個懶腰。
他仰頭望着上方被隔開的清澈透明的湖水,望了會,後知後覺地想到:下方這個空洞怎麼辦?
大概是他恢復形態的時候過於放肆了,現在湖底下被硬生生挖空一塊,一時半會還恢復不了。
也不是不能恢復,只要他再把上面的湖水全部吞掉……嗝,不行,現在不想吃了。
黑髮青年站在湖底揉了揉肚子,他終於是邁開腿,開始朝坑底的邊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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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爬上去和挖個洞後,白僳選擇了後者。
蠶食掉半軟不硬的土塊後,洞口向外蜿蜒上行,最終通往了地面,而通道爬出後再往遠處一些,是一道瀑布。
溫家村所處的山脈中有一道瀑布,瀑布相連的溪流最終會通往大海。
黑髮青年捋了捋被水打溼的額發,將之全部撩到了腦後,他也沒走遠,就這麼在瀑布淋下的水邊坐下了,找了個大石頭依靠着,開始想人類那邊的事。
“溫桃”的屍骸被他吃掉了……唔,人類青年去哪裡了來着?算了不重要,那母體他也啃了幾口,味道不錯。
黑髮青年掰着手指算着,他感受到什麼在靠近,於是朝那看了過去。
白色綿軟的一團蠕動着朝白僳靠了過來,他歪着頭,朝那團招了招手。
等那團靠近了,白僳上手摸了摸,朝裡探了探。
“嗯嗯,不錯,都吃完了啊。”白僳說道,“有引起人類的注意嗎?沒有啊,被甩掉了?做得真不錯。”
像是在慢慢品鑑,黑髮青年邊摸邊露出了微醺的神情,他兩眼一眯,腦袋靠到了白團子上,與其上生着的眼球貼在了一起。
冰冰涼涼的,被貼着的眼球一動不敢動,相對應的是其他眼球轉得飛快,都朝白僳看來。
如果有人此刻站在附近看,如果理智沒有崩潰的話,還能從那些轉動的眼球中品出幾分豔羨來。
羨慕什麼?羨慕被白僳貼着的那一枚。
隨着黑髮青年手部的動作,白色的一團在慢慢減小,從比人大好幾倍的體型縮小,最終縮回了白僳的手臂上。
數枚眼睛散佈在那,有的待了會最後閉起,也有的久久不願閉合,還是白僳上手去拍了,它們纔不情不願地縮了回去。
然後,白僳又打了個嗝。
雙重的飽腹感,加倍的饜足。
黑髮青年又懶散地靠回溪邊巨大的石塊上,仰望着碧空如洗的藍天。
這片土地上的陰雲是終於散了開來,並隨着時間推移,太陽、雲層都懸掛到了天幕之上,替換掉了夜裡的繁星點點。
一切,似乎都恢復了正常。
打起瞌睡來的黑髮青年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數個小時,可能有大半天。
今天的雲層稍厚,太陽的偏移不怎麼能被看出,只能知道大概是從上午度過到了下午。
然後……然後黑髮青年稍稍轉過腦袋,從仰望的視角調整到了眺望的角度。
有人類進來了。
有人類從外面進入了這座山中。
山下堵路的泥石流已經被清理出了一條能供人行走的道路,不少人類沿着那條路走了上來,還有更多的人在後面。
是特殊部門的救援到了。
雖說有點晚,很符合一些虛擬作品裡的定律,但好歹是趕到了,沒晚得給人收屍。
白僳朝山下看了兩眼便收回了視線,繼續等在那,等人類來找他。
吃太飽了,實在不想動彈。
也不知道下次能吃這麼飽的時候,會在哪一天。
人類的速度挺慢,他們似乎是一片片區域搜索過去,還小心翼翼地舉着各式裝備。
至少等他們來到白僳所處的這片區域時,仍是亦步亦趨的模樣。
無聊到蹲在溪邊撈魚的黑髮青年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才轉過頭,他見到那羣黑壓壓的人類,擡起手揮了揮。
“嗨。”白僳沖人類打了聲招呼,“你們來了。”
全副武裝的特殊部門成員上下點了點手中的武器以作迴應,他們倒是沒有攻擊,而是警惕地觀察着。
白僳也不介意,仍由特殊部門的人打量着,他甚至還有閒心思考一下,要不要把手邊的那條魚撈上來。
算了……吃撐了,還是不撈了。
特殊部門的人確認了什麼,才朝白僳說,讓他離開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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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僳於是站起身,走到一邊。
特殊部門的人朝他走了過去,再讓他伸出手。
白僳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照做了。
然後,咔嚓一聲。
“……哈?”
黑髮青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手腕上一對銀光閃閃的“銀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