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紅色的噴泉
圍觀者很快就被趕走了,死者的身份也被查了出來——是一名昨天不當值的醫生。
理論上這名醫生應該待在宿舍樓裡睡覺,而不該出現在夜晚的花園中,還把頭埋進了噴泉中。
說埋進了噴泉中這個描述都算含蓄的,要是詳細一點描寫的話,就是人不知道怎麼做到的,整個人爬進了噴泉下面的水池裡,並且把頭擠入了下水口中。
人的頭顱當然要比下水口小,擠進去的結果便是腦袋面目全非,骨頭碎成了一塊塊絞進了腦漿中,再隨着水流的沖洗涌進下水口。
血水混在一起,以至於早上被那名護士發現時,噴泉的水也被染成了紅色。
星星點點的紅色混雜着不明白色組織的液體從出水口噴出,洋洋灑灑地從半空中濺落,有的濺到了離得近的人身上,讓人直犯惡心。
這便是早起的護士見到的全貌了,她嚇得只能發出尖叫聲,引來了旁人的注意。
後來的人也隔着遠遠地看着血紅色的噴泉色彩越來越淡,似乎是死者的血流乾淨了,只剩下了乾癟的屍體。
圍觀的人後面全被驅趕走了。
因爲上班的時候到了,紀律還算嚴明的警示不要可不允許員工有莫名曠工的行爲。
除了有關人員,其餘人是全趕走了。
白僳和陳梓也在無關人員之列,他們被“請”走了。
即使短髮女性心裡有些不願意和好奇,但爲了不引起麻煩還是跟着精神病院的人走了,而白僳與她一起,並讓陳梓不用擔心。
“不用……擔心?”短髮女性小聲地問,“你知道什麼?”
黑髮青年笑着眨了眨眼,露出了有些神秘的笑容:“因爲剛剛看到了眼熟的人留下了。”
被留下的眼鏡醫生渾身僵硬地站在那,他很想哭着喊着跪倒下去,很想匍匐在地發出嘶吼。
太難受了……他太難受了。
無數的情緒在胸中翻涌,可人類能做的就是站在那,對着把他留下的同事臉上掛上無辜的神情,被詢問時更是一派茫然。
“什麼?是老王他——”眼鏡醫生佯作驚訝的樣子,隨即是短暫的表情空白,最後轉爲了一點難過,“怎……怎麼會,昨天晚上見他的時候明明還是……”
眼鏡醫生說話吞吞吐吐的,他悵惘地看向噴泉所在的位置,視線觸及那已經被停止的瓷白建築時,像被燙到般轉了回去。
人乾嘔了兩聲,有點不適。
“抱歉,我還是……嘔……我……”說兩句就邊咳邊嘔,好似那慘烈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前面擠得太裡面了……我!”
來問話的病院領導表示理解,那個畫面是超脫大部分人所謂的常理了,會覺得接受不了也實屬正常。
院方體貼地將人帶到了遠一點的地方,剛好眼鏡醫生今天也不輪班,有足夠的時間來交談。
“小李啊,你昨天晚上,好像有去過王醫生的房間?”
“是、是的。”噁心犯完了的眼鏡醫生直起身回答道,“昨天……昨天我去找王醫生有點事。”
問話的人擺出了一副傾聽的姿態,眼鏡醫生繼續說道:“我去找他要……問王醫生要回他問我借的東西。”
這是一句實話,王醫生確實欠了眼鏡醫生東西。
問話的人再一追問,眼鏡醫生吞吞吐吐地交代了,是欠了錢,還借了他一點平板之類的貴重物品。
因爲一直沒有還,眼鏡醫生才終於忍不住,在昨天找上了門。
“我、我和王醫生的關係不大好……這個你問周圍的同事,大家都知道。”眼鏡醫生推了推眼鏡,說着,“這兩天被安排了休息,就想着把平板要回來,也可以自己用用。”
問話的人點點頭,也有所耳聞。
精神病院裡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上面大多知道,只要不影響工作,他們就不會多加干涉。
反正,到時候都是要——
眼鏡醫生講述還在繼續:“我晚上睡不着,看了看時間,王醫生好像還沒睡,就下去找他。”
“敲門后王醫生打開了門,然後我就走了進去,問他要還東西……他不是很樂意還,我們就小吵了一架,後來我就走了。”
不、不是這樣的!
“走的時候大概不到十二點吧,後面我就回自己的房間了。”
……不是,事情和他說的完全不一樣。
眼鏡醫生控制不了自己說出口的話,只能違心地講述着有人給他安排好的臺本。
問話的人按照眼鏡醫生所說的記錄了,他比了比監控,感覺眼鏡醫生也沒有說謊,便拍拍人的肩,把人放走了。
走之前,問話的人還叮囑了兩句,讓眼鏡醫生有需求可以去心理諮詢室坐坐,作爲同事,那裡值班的人還能跟他聊兩句。
眼鏡醫生勉強地笑笑說好,等他轉過身背對着外人後,人的手卻一下子攥住了胸口的衣服。
人類大口大口汲取着周圍的空氣,彷彿脫水很久的魚一般,需要液體來維持生命。
呼夠了,眼鏡醫生撐着自己的膝蓋,獨自一人站在已經沒了人的樓內喘着息。
人類對自己說,事情不是這樣的。
他同……他同另一個人所說的情況,有一半是錯誤的。
在樓道內監控下被記錄下來的全都沒有錯,他大晚上出門找到了他所不喜的同事王醫生,敲開了對方的門後,被尚未睡着的王醫生給迎了進去。
接下來,事情就全然不同了。
要錢和要貴重物品只是一個藉口罷了,當披着人皮的怪物站入人的房間內後,形勢徹底顛倒了。
本來王醫生一副不肯還東西,伱能拿他怎麼辦的神情,可就一個轉身的功夫,人類的房間被上了鎖,而披着人皮的怪物也露出了一點真面目。
眼睛,全都是眼睛。
眼鏡醫生是第一人稱視角,他看不清楚自己具體變成了什麼樣子,但他可以從王醫生驚恐的面色中看出,他已經不是原來的自己了。
王醫生“你你你”了好幾聲,吐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人還後退了好幾步,撞到了身後的桌子上。
慌亂中已經顧不得腰疼,語言功能支離破碎的人類舉着個手,用手指指着前方,顫顫巍巍的,想要控訴什麼。
接着,眼鏡醫生看見自己伸出了“手”。
如果那還能稱之爲手的話。勉強能看出一點點人手輪廓的胳膊探了出去,那些臌脹而起的白色肉塊在一顫一顫的,彷彿是在呼吸。
自己的“手”逐漸向前觸碰到了王醫生的肩膀,再摸上人的脖頸,細長的“手指”貼着對方的下巴弧度上爬,無限制地延展,最終沿着人的耳後,貼上了臉的位置。
人類已經徹底沒法發出聲音了。
喉嚨被遏制住,窒息的感覺傳來,氧氣的缺失同樣模糊了人對其他感官的判斷,似乎有什麼沿着五官的孔洞間鑽了進來,鑽……鑽入了——
眼鏡醫生極爲恐懼地看着“自己”的所作所爲,他很想抽回手,可身體不受控制。
甚至因爲這是他自己的身體,他還或多或少地能夠感受到“手指”反饋過來的觸覺。
溫熱的、綿軟的、一棱一棱會向下凹陷的……手指一戳就彷彿就能戳破,然後滑膩的腦漿會黏在上面,或者輕輕一握,那些脆弱的人體組織都會應聲而碎。
不……不要啊,他、他不想的!
人類自內心發出吶喊,可他閉不上眼睛,也阻隔不了觸感的傳來。
他所能做的一切便是眼睜睜地看着。
披着人皮的怪物摸完了,他手一收,恢復了人的形態的手在空中甩了兩下,覺得恢復完後,他退到了一邊。
沒有描述中的人類之間的爭吵,只有披着人皮的怪物單方面收斂了情緒,裝作悶悶不樂的樣子摔門離開。
披着人皮的怪物隨後便回到了房間,一整夜都沒有出去。
眼鏡醫生在回房後就拿回了自己的身體,除了不能再出門外,白僳沒有對他加以其他限制。
“你到底……你到底做了什麼?”人類要瘋瘋不掉,很崩潰地問道。
這一次,鏡子中的人影卻給了迴應。
人影不解地歪了歪腦袋,詢問道:“你不高興嗎?”
眼鏡醫生下意識反問:“爲什麼要高興?”
人影略微睜大了眼睛,與人類一模一樣的面容上露出了理所當然的神情:“你討厭他,所以我幫你處理掉了他。”
處理……?
“是啊處理,剛巧我想做個實驗。”
……實驗?
“是啊。”鏡中人影點了點頭說道,“我來看看在夜晚走出室外,會發生什麼後果。”
……?
“我一向對我的信徒很好,雖然你還不是我的信徒……唔,也算被我挑中了,就滿足你一個願望。”
“所以,你不高興嗎?”
鏡中人影綻放出喜悅的笑容,彷彿在表達着人類本身該有的情緒。
記憶到此結束,經過早上的那一遭,眼鏡醫生徹底理解了什麼是處理。
披着人皮的怪物認爲他討厭王醫生,所以滿足了他的想法或者說願望,幫他處理了王醫生。
可這處理的方法卻遠超人類所料,眼鏡醫生怎麼都沒有想到在夜晚去外面會造成這樣的後果,還死得如此悽慘。
可能對於怪物而言,這個實驗方法和處理結果與捏死一隻螞蟻沒什麼差別。
所以,他回房之後發生了什麼?
眼鏡醫生混混僵僵地,想起了問話之人的所說,對方提及王醫生在監控裡走下了樓,來到一樓後拐去了監控的視角盲區。
據推測,人是從沒有上鎖的窗子後翻出去的,至於翻出去後發生了什麼無從得知,只能從血跡判斷他最後瘋一般把腦袋往水池裡擠,擠得頭骨粉碎。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故,理應是該報警的。
然而無論是哪名員工,又或者醫院裡的人都沒有想過要打一通報警電話。
眼鏡醫生後知後覺地想到了這一點,他覺得奇怪,怎麼從沒有人……就算以前發生了醫療事故也沒有人想過要打什麼電話。
那些出了事故的人去了哪裡?
隨着早上事件的開啓,有一層蒙在人眼前的薄紗彷彿被撥開了,人類想起了一些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事。
例如……一些同事的去向。
他們去哪裡了?好像就是從某一天起,忽然就離職了,忽然就有新人來了,而沒有任何人起疑。
……
白僳跟在人後面走着,走到半當中的時候,突然放緩了腳步,僅有片刻的停頓,沒有引起其他人注意。
前面的短髮女性全心全意撲在了前方的郝醫生身上,只偶爾朝斜後方瞥一眼,確定黑髮青年仍舊跟着,人沒有丟失。
他們正準備前往治療患者的地方。
早上的那起突發事件對精神病院的正常運作沒有任何影響,除了分了點安保人員去處理那具屍體以外,其他人都很普通地回去上班了。
就連陳梓也是一樣,在吃早飯時還唸了這個事幾句,想着要不要等會放郝醫生的鴿子,去偷偷看看那具屍體被怎麼處理的。
前面還在說,等出了食堂後,短髮女性就好似忘了這件事一般,只顧着要去找郝醫生。
那個時候,黑髮青年就古怪地嗯了一聲。
他看看走廊上的窗戶,透過玻璃窗看向被擋得嚴嚴實實,導致根本看不清的噴泉,再看看腳底的地板,純色的地板看着乾乾淨淨,沒有任何紋路。
真厲害啊,原來噴泉……是做這個用處的嗎?
黑髮青年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繼續跟上了人類的腳步。
他現在對於這座醫院的地底比較感興趣……哦,還有樓梯間。
走着走着,人類抵達了目的地,濃重而刺鼻的消毒水氣味撲面而來,簡直要涌入人的鼻腔之中。
“到了。”在前面領路的郝醫生一停,停在了一間病房門口。
但他告知白僳他們並不能進去,而是需要穿上特定的防護服,從另一邊進去。
“另一邊?”陳梓疑惑地問。
郝醫生點了點頭:“爲了方便一些新來的醫護學習,所以房間有一面按上了透明的玻璃。”
交談間,他就帶二人進入了換衣服的地方,簡單套上了防護服並進行了一番準備,兩人才被允許繼續朝前走。
走過一條走廊,走進一間房間,右側是透明的玻璃幕牆,而玻璃幕牆的另一側……是宛如待宰羔羊般躺在牀上的隔壁隊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