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梅最先醉倒,趴要炕上睡着了,接着秋媚也醉了,仰面朝天伸胳膊也在炕上睡着了,文二爺一半是因爲感慨和因爲聽到的話鬱結,一半是確實酒多了,腳步虛飄歪歪斜斜晃出廚房院門,幸好小廝已經守在門口等着了,扶着他回去睡下。
李桐的藤花院,後園那間花廳裡,李桐裹着件長到腳面的灰鼠裡鬥蓬,坐在寧遠對面,看着他,等着說話。
“這件鬥蓬不錯,現在穿正好。”寧遠指着李桐的鬥蓬。
“本來這天還早,穿不着這樣的小毛衣服,這是特意讓她們找出來備用的。”李桐很認真的解釋了這件鬥蓬。
“京城不冷,要是在我們北三路,早就漫天大雪,冰天凍地,早就穿大毛衣服了,我送你幾件上好的毛皮做衣服?”寧遠欠身問道。
“不用,京城不冷,七爺來是有事,還是專程來說話的?”李桐問道,好象他每次來都是這樣,她不問,他就不說正事。
“有點事。”寧遠挪了挪,坐的端正些,“珍珠簾子的事,文濤跟我說了之後,我就讓人盯着姓錢的,要買簾子的是賀家。”
“大皇子?他買珍珠簾子幹什麼?送給周貴妃?”李桐很驚訝。
“不象是送給周貴妃,大皇子的脾氣,怎麼可能跟老四學着?我也沒想通他現在要買簾子做什麼用,不過。”寧遠看着李桐,“你們府上還有沒有差不多的珍珠簾子?能不能再放一掛出來?還照上一次的價,中間的差價我補給你,要不算是我買的也行。”
“有倒是還有。”李桐想着上次清庫房時的簾子,“好象還有兩掛,珍珠不耐放,特別是這樣的珍珠簾子,外婆喜歡珍珠,這才收了幾掛,不過,”李桐頓了頓,“上次放出去的是品相最差的一掛,餘下的兩掛都比上一掛品相好不少,珍珠也大一些。”
“不知道大皇子要做什麼用,這個先不管,轉一掛給我,上一掛簾子你是低價出的?這一掛加一倍你看怎麼樣?”寧遠財大氣粗。
“上一掛就是要賣出價纔好辦後面的事,怎麼能低價出?這一掛簾子好是好些,可論市價,也就是上一掛簾子的價,不用再從你這裡轉手,我直接讓人交到錢掌櫃手裡,比上一掛加半成出去就是了。”李桐不會佔他這個便宜。
“那好。”寧遠十分乾脆,“這事你安排,放出去之後讓人跟我說一聲。老大鞭抽晉王的事,你知道了吧?”寧遠岔開話,神情閒適的問道。
李桐點頭,“他的脾氣太大了。”
“脾氣?”寧遠一聲冷笑,“匹夫之怒,流血五步,天子一怒,流血千里,他這個連匹夫之怒都算不上,這算什麼脾氣?”
“匹夫之怒……”李桐打量着寧遠,“是這麼用的?還有句天下縞素吧?”
“那句用不着,你也讀過這篇文章?這篇文章要是真的,那時候真是蠻荒之時,你看現在……你沒上過朝,臣子離皇上十步開外,中間還站着象我這樣的御前侍衛,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
寧遠一聲嗤笑,笑到一半戛然而止,看着李桐,上身傾過來,壓低聲音笑道:“我要是想伏屍兩人天下縞素,那倒是差不多能行。”
李桐直直的瞪着寧遠,不知道爲什麼,她總覺得這句話不象玩笑,或者說,她總覺得他是個能做出這樣的事的人。
“你到京城……”好一會兒,李桐才能說出話來,一句話說了半句,後面的卻困住了,她幾乎不知道怎麼說纔好,“是有打算來的,寧皇后和五爺,”李桐的話斷續破碎,不過她相信寧遠完全聽得懂。“可要是,萬一呢?你都打算好了?”
“萬一失敗?”寧遠臉上的玩笑斂起,卻沒有多少凝重的意思,他的神情很象這後園的月色,平靜而淡然。
李桐點頭,“萬一失敗,你都打算好了?你,寧皇后?五爺?”
“沒有。”寧遠答的快而乾脆,“你問的要是退路,這事沒有退路,不是破釜沉舟激勵士氣,我謀的這事,是無所不用其極的事,但凡無所不用其極的事,都沒有退路。”
李桐低低嘆了口氣。
“沒什麼大不了的,是人都有一死,大姐嫁進京城時,”寧遠的話彷彿哽住了,好一會兒才接着道:“我那時候小,不懂事,後來纔想明白,大姐啓程時,去祠堂辭別祖先,挨個牌位跪別,大姐那時候,不是出嫁,是赴死的。”
李桐聽的心裡酸澀難忍。
“寧氏族人不多,可也有上百人,阿爹阿孃就是再疼大姐,也不能爲了大姐違抗皇命,給寧家招來滅族之禍,寧氏也不能爲了大姐一個人,揭杆而起,讓北三路百姓陷入戰火之中。”
寧遠越說聲音越低,“我離開家裡,也去了祠堂,跟大姐一樣,挨個跪別了寧氏先祖,大姐是爲了寧氏一族,隻身赴死,我是爲了大姐,自請出族,離開北三路,就沒打算再回去。”
“這種事,成與敗,都是要牽進全家全族。”李桐話說的很委婉,你這個自請出族,跟寧皇后的辭祖赴死一樣,都是內心給自己的說法,別人是不會知道了,這個自請出族,跟真正的自請出族,半分不相干。
“嗯。”寧遠嘆了口氣,“爲了這個,我想了一路,成就不說了,要是不成,無論如何不能連累了家裡和寧氏族裡,也就是,得先想好怎麼嫁禍於人。”
李桐哭笑不得,“那你準備嫁禍給誰?誰家接得起這樣的大禍?”
“這個麼,”寧遠嘿嘿笑了幾聲,“這得就事論事,不能一股腦兒全嫁到一家頭上,你放心,我這麼聰明的人!你不是說,我肯定能心想事成?我也這麼覺得。就象在北三路時,我出城打仗,上山剿匪,從來沒想過什麼一敗塗地,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敗?那是笑話兒!我就真從來沒有一敗塗地過,一次也沒有!”
寧遠微微仰着頭,一臉傲然,象是在堅定自己的信念,也象是在安慰李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