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你的說法,豈不是說窮人不能要孩子了?”我嚼着辣條,看着武東。
“不是說不能要。”武東眯着眼睛,擡頭看了眼漆黑的夜空,言語幽邃,“你希望看到你的孩子一個星期帶上兩罐鹹菜,每次打飯都跑的遠遠的,縮在角落裡吃飯,害怕被人看見嗎?”
我本想再喝一口酒,聽了這話,酒瓶又放了下去。
武東說的情況是真的,本該存在於六七十年代父輩的事情,卻在他的身上真實上演過,初中那會,每次回家,武東都會帶兩罐鹹菜到學校。
一罐蘿蔔乾,一罐醃菜。
初一到初三,就連裝這兩樣鹹菜的罐子也沒有換過。
“陳進,我很感謝你,因爲那個時候你經常帶我去你家吃飯,我是第一次吃牛肉,當時覺得怎麼還有這麼好吃的肉?”武東對我道,“初中三年,唯一能讓我高興的事情,就是去你家蹭飯。”
“因爲去你家,我可以嚐到肉,甚至還有海鮮,這些東西對我而言比名次提高還要高興,我真的很感謝你。”
“別,千萬別這麼說,我也是饞你的鹹菜,想着投桃報李而已。”我道。
“呵呵,我知道你好心,很夠義氣,而且很照顧別人的面子。”武東和我碰了一個,仰頭大喝了一口,話多了起來,“就是因爲你這樣,我才認你這個朋友,你可能不知道,上大學四年,真正能讓我武東覺得夠資格做我朋友的人,一個都沒有。”
“那些人要麼帶着功利心,要麼就讓人覺得累,但你不同,你讓我覺得我很愧疚,說實話,陳進,我很氣你。”
“氣我?”我舔了下嘴脣上的酒漬。
“初中那會,你主動跟我搭話,讓我將罐子裡的鹹菜分些給你,你說你沒吃過,想嚐嚐。”武東道。
“你爸媽醃製的鹹菜味道真不錯。”我道。
“的確不錯,可餐餐都是這些,而且只有這些的時候,你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嗎?”武東自嘲了一聲,有些悲傷的道,“其實這個還不是最難受的,最讓人難受的是那些人的眼神,當你看着別人端着兩塊多錢,一葷兩素,甚至是兩葷兩素的飯菜從你邊上經過,然後不經意間剜了你一眼,真的能要人命。”
“你會不會想多了?”我道,“或許別人就是好奇的看一眼而已。”
武東笑了笑:“陳進,你說如果孩子生下來後,面對的是這樣的生活,你還想要孩子嗎?”
我想說還是會要,因爲快樂與金錢沒過大的關係,可話剛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我想起了陳珂和陳樂。
她倆現在在童望君那,不就是因爲我沒錢,纔會如此嗎?
“恭喜你,你終於達到了當初的期望。”我岔開了話題。
“不,這還不夠,我目前的狀況也不過才堪堪達到溫飽的水準,不至於會因爲自己想要吃某樣東西而買不起的狀況。”武東晃了晃手中的酒瓶,“離着我的目標還尚遠。”
我和武東一邊聊,一邊喝,三瓶白酒喝完,又開了啤酒。
“陳進,你聽我的一句勸,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一定不要放棄賺錢,當你足夠有錢的時候,一切的問題不再會是問題,都會迎刃而解。”武東舌頭有些大了,“我知道你今天的狀態不對勁,心中肯定有事,但又不想說出來。沒關係,你不想說我就陪你喝酒,等什麼時候想說了,我洗耳恭聽。”
“無論什麼時候,你都是我的兄弟,我也希望你將我當兄弟,不要和我見外,我就是氣你這一點,有事藏在心裡,總不肯說出來,也不肯找我幫忙。”
武東絮絮叨叨的,最後頭埋進了膝蓋上,嘟囔着,也不知道在說什麼,一句都聽不清楚。
我握着易拉罐,冰冷的觸感讓我心頭還有些清醒,武東的話也在我腦中不斷的盤旋着。
到底爲什麼我會成爲現在的這個樣子?
沒了媳婦,孩子也被奪走。
其實真的與錢有關係,與我的不上進有關係,我要是有武東這樣的成就,能獨立買的起車,說什麼陳珂和陳樂也不會被童望君奪走。
說不定,童望君也不會和我離婚。
一切的後果,不過是因爲我不上進這個因。
我是咎由自取。
看了眼邊上的武東,他已經不行了,本來是想找他陪酒的,可現在我沒醉,他反而醉了,似乎他比我還需要用酒精麻痹自己。
我的心頭忽然有一道疑惑一閃而過,達到現在的成就,武東開心嗎?
天色愈發的暗了,風也吹着,校園中的燈一盞接着一盞的滅掉,遠處宿舍樓的地方,還有幾點暗淡的光線透過窗戶映了出來。
我腦袋在打轉,頭也有些暈了。
一道光束從遠處照射過來,從我的臉上晃了過去,過了幾秒鐘又轉過來,打在我的臉上,我眼睛眯了起來。
頭暈目眩。
“幹什麼的?”有人喊了一句。
酒勁上來,我嘟囔了一句,隨即便渾身癱軟在了地上,身子晃悠着,發出無意識的聲音。
光線越來越明亮,我睜不開眼,有人晃動我的身體,我卻沒法給出更多的迴應。
最終,我什麼都不知道,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一覺,很安穩,腦中什麼都沒了。
陳珂,陳樂,童望君,錢,等等,都沒了,什麼都不用想,身體舒坦極了。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是因爲嘴巴很乾。
晃了下腦袋,這不是我家,也不是醫院,是一間臥室。
牀邊的牀頭櫃上放了一杯開水,我端起看了看,喝了一小口,有些涼意,但沒什麼問題,我一飲而盡。
這是武東的家?
我下了牀,左右看了看。
可昨天武東也醉了,比我還厲害,他怎麼將我弄回來的?
門慢慢的被人用身體抵開,一人走了進來,手中還端着一盆水。
我看到這人,愣了下:“唐婉,你怎麼在這?”
唐婉擡頭看了我一眼,將盆子端到我的面前:“自己擦下臉。”
我看了眼水盆:“沒事,不用。”
“身上都是酒味,擦下。”唐婉堅持,將毛巾搓了搓,擰乾給我。
我接過,在臉上胡亂的抹了兩下,忽然醒悟過來:“這是你家?”
“不然你以爲是誰家?”唐婉抵了我一句。
我再次震驚了。
沒想到,唐婉一個女人,居然在市裡也買了房,只有我,什麼都沒有,一事無成。
“我怎麼在你這?”緩了一會,我壓抑住心中的失落,“武東呢,他沒事吧?”
“你倆真厲害,居然跑去學校喝酒,那地方能喝酒嗎?”唐婉看了我一眼,表情有些複雜,我從她的目光中,居然看出了一絲的溫柔。
我喝了酒,上次又誤會了她,她的眼神怎麼看我怪怪的?
“一中外面變化太大了,以前熟悉的小巷子都沒了,我和他就買了些東西到學校裡去。”我道,“他沒事吧?”
“沒事,周凱接他回去了。”唐婉道,端起了水盆,“你去漱下口。”
跟在唐婉後面,出了門,我才發現唐婉家的房子真的很大,中式的裝修風格。
餐桌上,放了早餐。
到洗手間,檯面上也已經擺了洗漱用具,都是新的。
“洗了就出來吃點東西。”唐婉在外面說道。
出了洗手間,唐婉正在拆早點。
“不用了,你吃吧,我回去了。”不知爲何,和唐婉一起,讓我有些尷尬,“對了,我的外套呢,你放在哪了。”
“吃了再走不行嗎,這麼急着回去,是擔心家裡媳婦誤會?”唐婉手中的動作停了,偏頭看了我一眼。
“不是,她不會誤會的。”我搖頭。
離了婚的人,而且唐婉又有了對象,怎麼會誤會我?
“那她真賢惠。”唐婉卻會錯了意思,“行吧,你先回去,我一個人吃。你昨天吐了,外套弄髒了,我給你洗了,掛在了陽臺上,過兩天我再給你送過去吧。”
“你要是覺得不方便,我給武東,讓他給你也行。”
“不用那麼麻煩,我自己等會帶回去就好。”我道,看了眼餐桌,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了下來,“我和你一起吃完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