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間,她只見那谷主彷彿是在精雕細琢般,用刀子在她的臉上來來回回地比劃着,臉上卻無半點疼痛之意。
錦瑟不免稱奇,這鬼谷之中,果然多是意想不到。
起初錦瑟還能睜着眼,過了沒幾刻,便覺得眼皮越發沉重,再也擡不起來,只能依稀覺察到臉部牽扯着些許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再睜開眼,竟已到了夜裡。似乎是藥效已過,她臉上密密麻麻地疼痛襲來,似螞蟻叮咬般,讓人難耐。
她開口,正想說什麼,不過是略張一張嘴的功夫,便牽扯着整張臉似血肉淋漓般地疼。
瑟瑟趴在她的牀榻邊,睡得香甜。
見她醒了,瑟瑟迷糊着睜開眼,上來就要扒她臉上的紗布。
“當真是沒意思,難得見姐姐這樣的奇特的,如今竟又變成了平平無奇之人!”
她不過略看了一眼,便覺得無趣,將一旁的菱花鏡遞給錦瑟,讓她自己瞧。
錦瑟心中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模樣,還算是平平無奇?莫不成她對這個詞有什麼誤會不成?
鏡中的人兒,一雙彎月般的眉,極盡繾綣,全然不似此前的雜亂無章。眼睛想必也修飾過了,如今變成了一雙桃花眼,天然風流,盡堆眼角。鼻子捏得高了些,挺翹又精巧,讓人望之生憐。兩片朱脣不掃而紅,兩靨如波光照水,說不出的溫柔小意。
就連平日最突出的那顆痦子,此時也消失無蹤,只留下小小一黑點,反而增加了幾分俏皮之感。
說也奇怪,臉上真實的痛意讓她覺得這張臉該是血肉模糊的樣子,可這鏡中的女子,似乎並未經歷一場易容改面,半分痕跡都沒有。
錦瑟望着鏡中的美人,左右戳了戳,雖仍舊是疼得呲牙,心頭卻涌上股十分不真實的感覺。
“哎,可小心點,這還沒成型呢!”
瑟瑟抓住她的手,彷彿那美人臉是泥塑的一般,不讓她伸手去碰。
“這一碰,少不得又得耽誤上幾日的功夫修養。”
錦瑟這才知道,她爲何這麼緊張了。
“喏,吃了就好些了,只是這藥也不能常吃,怕會上癮。”
瑟瑟從口袋中翻出一面疙瘩似的小白丸子,遞給錦瑟。
在連日來的鍛鍊之下,她如今對這些莫名的藥丸早已不再抗拒,二話不說,就吞了下去。
果然,一顆藥下去,她臉上的痛意盡去,好不痛快。
見瑟瑟仍舊叨唸着她的長樂哥哥,錦瑟少不得開口勸她。
“你倒不必這麼擔心,你那師兄既身懷異稟,想必旁人輕易動他不得。”
“你知道什麼!他這個人最笨了。”
瑟瑟嘟囔着,一雙溜圓的眼睛,像是會說話般,只說她不懂這些。
又過了幾日,谷主親爲錦瑟拆了紗布。
“記住,如今不會疼了,但畢竟和爹生娘養的不同,少不得小心愛護。”
谷主叮囑着,又道,“給你這張臉,是爲了方便你爲瑟瑟辦事,若老夫想要收回,也只是一句話的功夫。”
他以爲錦瑟會貪戀這新造的美貌,恩威並施。
那邊,等在谷外的瑟瑟卻早已等不及了。
“你快些,哪裡有那麼多的話要囑咐!”
她不會駕馬車,只得用那鞭子使勁地抽着馬兒,惹得老馬一陣陣嘶鳴,頗爲可憐。
錦瑟忙趕了過去,勒住繮繩,將馬兒制住。
瑟瑟立刻將包袱一甩,大搖大擺地上了車,言語間不斷催促着錦瑟趕緊走。
錦瑟揚起鞭子,一聲悠長的“駕——”,響徹鬼谷外的天空。
“你可記得,要時時送信回來!”
谷主跟在馬車後叫着,對瑟瑟極爲不捨。
只是此時的瑟瑟便跟脫繮的野馬一般,哪裡顧得上他,坐在馬車中,連一個眼神都不給他。
待到鬼谷漸漸消失在身後,越變越小,瑟瑟這才起了興致,打起簾子,貪心地看着外面的景緻。
“姐姐,說實話,我是頭一遭離開那鬼地方,外面怎麼這麼大啊,到處都不一樣!”
她眼中閃着無限渴望的光,似乎與尋常孩童無異。
“既如此,離了鬼谷,在外面尋一處地方住,過尋常人的生活,不好嗎?”
錦瑟想起先前這瑟瑟的一番言論,只覺得她這玉雪般的皮囊之下,藏着的乃是一顆千瘡百孔的靈魂。
“不好,外面的人,都不守承諾,連那老頭都比不上。”
瑟瑟嘟囔着,說着便不再理會錦瑟。也不知她小小年紀,哪裡來的這樣的感悟。
錦瑟獨自在外間駕着馬車,如今跟着這小主子,只能一路往盛京而去。無法去尋陳卯的遺骨,也無法去向雲漠說一聲她的去向,錦瑟心中不由愧疚萬分。
待到了驛站歇腳的地方,錦瑟少不得叫人取了筆墨來寫信給雲漠,叫他不必擔心自己。
“歇什麼啊,這離盛京還有那麼遠,一耽擱,長樂哥哥豈不是更危險!”
瑟瑟見她有心思寫信,不免生氣,在房間內摔了好些碗盞。
錦瑟無法,只得匆匆罷筆,解釋道,“你若是不想歇,咱們日月兼程便可。”
她近些日子以來,漸漸覺得有些毒入骨髓之感,竟是半分都奈何不了這姑奶奶,只能對其言聽計從。
瑟瑟聽她此言,這才高興了幾分。
就這樣,也足足趕了近半個月的路,纔到了盛京。
她二人,從冰雪消融,一路走到春滿城樓。厚厚的夾襖也換成了夾棉的衣衫,一路上都是風塵僕僕,甚是疲累。
待到盛京城外,錦瑟總算是鬆了口氣。
城門處熙熙攘攘,仍舊是舊日的模樣,回想當初離開,三人一馬,如今回來,卻只剩她孤身一人。想到蔣渭生,錦瑟的心難免又痛上了幾分。
城門外不知貼了什麼告示,惹得一羣人駐足流連,連入城的路都堵上了。那邊錦瑟二人在城門口排了許久的隊,絲毫不見進展,不由有些急躁起來。
“你先歇着,我去看看前面是怎麼回事。”
得了瑟瑟的首肯,錦瑟這才穿過人羣,藉着身量的優勢,三下五除二,擠到了最前面。
原來說的是當今聖上今春選秀之事。
“這上頭說的是,只要年滿十六,便可參選,這可真是大恩典呀!”
“聽說陛下連那傾國傾城的淑妃娘娘都看膩了,你家那姑娘,能入天子的眼?”
……
城下衆人議論紛紛,錦瑟聽在耳中,只覺得無比刺耳。
這便是天子之愛?
她內心嗤笑了一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此時,人羣擁擠處忽聽得聲聲驚叫,不知是誰,竟放了好多條毒蛇出來。在那城門口,滿地蠕動着,看着很是嚇人。衆人紛紛避讓,一時間,城門處立刻讓出了一條大路。
錦瑟見了,不免想到瑟瑟昨日在田間抓的那些毒蟲鼠蟻。
這,該不會是她的手筆吧!
她奔回馬車,果然不見了昨日瑟瑟那個用黑布遮蓋着的籠子。
問都不必問,這必是她乾的無疑了。
“看着我做什麼,如今城門大開,還不快走!”
錦瑟嘆了口氣,實在不知此行究竟是福是禍。她硬着頭皮,碾着那些蛇蟲的屍體而過,衝在最前面。一時間,血腥四起,甚是可怖。
那後面同樣被耽擱了許久的人,也有樣學樣,城門口須臾便恢復了往日的秩序。
待一路到了樑王府跟前,錦瑟二人也顧不得休息,不過略擦了把臉,又思考起對策來。
“如今要緊的乃是問到你哥哥的下落,切不可魯莽,咱們先混進去,再慢慢找。”
瑟瑟點了點頭,依言在王府門口蹲了許久。
錦瑟同門房的老僕攀着關係,打算看看能不能尋個婢女的活計做着。不想那邊瑟瑟等得不耐煩起來,竟想徑直衝進去。
那些守門的,皆是五大三粗的漢子,不過三兩下的功夫,便將她制住了。錦瑟冷眼瞧着,瑟瑟的手正往懷裡掏着些什麼,她不免大驚失色,生怕又是什麼毒蟲之類的,亦或是毒藥,那就更不妙了!
要是敢當街在這樑王府的大門口毒死人,這怕是人還沒見到,就先下了獄!
錦瑟趕緊去拉瑟瑟,不讓她動手。一時間,衆人亂作一團,好不熱鬧。
“這是怎麼回事!”
一聲頗有威嚴的喝止聲響起,守門衆侍衛立刻呼啦啦跪下。
“參見王妃!”
錦瑟聽得這“王妃”二字,渾身止不住地顫抖着。她訥訥地回頭望去,只見那人頭戴金絲攢成的八寶鳳釵,身上穿着大紅灑金百蝶穿花圖樣的褂子,左右兩個小婢子低眉順目,扶着她一雙柔夷。那模樣,當真是好不威風。
“你這女子,好生無禮,竟敢直視王妃,不想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