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日頭上升到頭頂處,一天當中最熱的時候又一次降臨到諸暨縣。雖然前一日傍晚曾下過一場不小的雷雨,可到了今天中午,這天氣還是酷熱難當。
兩名衙差一如往常般躲到了大門附近的陰涼處,沒精打采地看着前方空無一人的街面,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解悶兒。
在那場好多年都未必能碰上的大風波平息之後,整個諸暨縣城又回到了過往的平靜。這讓兩人的對話也沒多少趣味性,只扯着些張家長李家短的小事,以使自己不徹底瞌睡過去而已。
可突然,一人便拉了身旁同僚的衣袖一下,朝衙門裡努了下嘴,小聲道:“你瞧,那小丫頭又出來當望夫石了。”
被他們戲稱爲望夫石的小丫頭自然就是洛悅潁的貼身丫鬟覽琴了。因爲這些日子一直都受小姐的意思來衙門口張望等待一下,看楊震什麼時候能回來,她便被這些粗人認成了對楊震有意思,在等候他的歸來,並被起了這麼個望夫石的趁號。
另一人聞聲看去,臉上終於生出了些興趣來:“還真是。這小丫頭也真夠癡情的,楊二走了不過五天,就日日出來張望一番。就連昨天下着雨呢,她都在屋檐下呆了一陣。嘖嘖,要是我有這麼個癡情的媳婦兒,這輩子就算是死也值嘍。”
“咳,就你那挫樣能和人楊二比?就算不比本事和模樣,光比出身,咱們也比不得人楊二啊。別看他現在好像和咱們一樣是縣衙裡的差人,可他大哥是縣令哪。等什麼時候他一高升,楊二可也就跟着高升了。”
“也甭等到楊縣令高升,聽說這回縣衙人員調動後,他楊二說不定就能當個副班頭了。嘖嘖,說實在的,這小丫頭還是挺有眼光的,只要跟着楊二,到時候吃香的喝辣的,穿好的,還能戴些金銀呢。”
兩人很有些豔羨,又帶着幾分粗鄙的說話時隱隱約約傳到了正在不遠處向衙門前的街道盡頭張望的覽琴的耳中。這些話直讓她麪皮一陣陣的發紅,很想過去揪着那兩個粗鄙漢子的衣裳告訴他們,本姑娘等楊公子根本就不是你們所想的那樣。但最終,她還是忍了下來,告誡自己不該把這些人的話當真。
在等了好一陣,看着楊震應該不會在此刻回來,而準備回去見小姐時,覽琴突然看到長街的盡頭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身影。而後,一陣嘚嘚的馬蹄聲也從那邊傳了過來。這讓小丫頭的臉上頓時一喜,趕緊用手抹了抹眼睛,仔細向前望去。
因爲陽光太過熾烈的緣故,遠遠張望還是有些吃力的,即便把目力用盡了,也只能看到個騎士身影不斷接近而已。但好在隨着那人不斷接近,樣貌還是慢慢地顯現了出來,覽琴終於看清了來人模樣,正是自己所等那人。
“哎呀……”一見果然是楊震回來了,覽琴一聲歡呼,轉身就往衙門裡跑去,腳步那個輕快,就似一隻田野間奔跑着的小鹿兒一般。
已來到衙門口的楊震也瞧到了這一幕
,明顯愣怔了一下,不知這位覽琴姑娘是怎麼了,怎的如此高興。但他也沒有深想此事,利落地跳下馬後,便衝兩名已站起身迎過來的衙役一拱手道:“原來今日是老宋和老晁當值哪。怎麼樣,這幾日裡衙門沒出什麼事吧?”
那兩名衙差也衝楊震抱了下拳:“能有什麼事?咱們諸暨縣衙一年到頭也出不了幾件大事,你才離開十來天而已,就想讓咱們這兒出事嗎?”
楊震呵呵一笑,點頭道:“兩位說的也是。相比起來,總還是沒事更好。”
“不過若說沒事也不對,至少咱們縣衙還是發生了兩件不大不小的事情的。”老宋突然促狹地一笑道。
“哦?卻是什麼事?”楊震隨口問道,手上動作卻不停,正把放在馬上身上的包裹和馬鞍給取下來。
“這第一嘛,自然就是宣典史——哦,現在該直呼其名叫他宣闖了——他在七日前已被紹興府下文徹底罷了官,所以縣衙里正準備提拔一個典史呢。”老宋說道。
雖然典史也是朝廷命官,但畢竟官階太低,不可能由吏部進行定奪。所以當衙門裡出了這個空缺時,一般都由縣令向上推舉,而上司衙門一般也不會駁了這個面子。畢竟典史主管的是一縣刑獄,是縣令的左膀右臂,自然還是得由知根知底的縣令推舉爲準。
當然,若這是放在以前,縣衙裡真出了這麼個空缺還是得由宣酈兩家說了算。但今時已不同往日,對這次典史的安排,兩家居然都保持了沉默,於是主導權就落在了楊晨這個縣令的頭上。
不過楊震對這事的興趣卻並不甚大,只是輕輕應了一聲,便敷衍了過去:“那第二件事呢?”
“我就知道你更關心這第二件事。”老宋卻衝他一眨眼:“因爲這事才與楊二你大有關係。”
“嗯?卻是何事?”
“你來時就沒看到嗎?那小丫頭面嫩得緊,一見你回來就跑了。可這些日子來,她可是天天都來衙門口張望好幾趟的。這第二件事,就是你楊二的好事將近嘍。到時候可別忘了給咱們這些弟兄敬杯酒哪。”
老宋的話一說完,頓時也惹得一旁的老晁也是一陣大笑,二人還很是曖昧地衝楊震一努嘴,直搞得他一陣無奈。
但楊震也沒有跟他們把話說明白的意思,便只一搖頭,牽了渾身是汗的駿馬向內走去。不過聽了他們的話還是有些收穫的,至少知道自己走後,那些漕幫之人再沒來生事了,不然他們也不會如此輕鬆。
至於覽琴爲什麼不時在衙門口,楊震還是能想到原因的,一定是洛悅潁讓她去門口等候。可憐這個小丫頭,這些日子來一定沒少聽這些大老粗們的風言風語。
在回到二堂,見了兄長楊晨,向他簡單地講述了一下杭州城中的變亂後,楊震便拿着包袱回到了後衙的住處。在他走進自己跨院前,餘光就掃到了一道苗條纖細的身影從對面院子的房中閃過,一雙妙目
也正看着他,似乎是想立刻問他些什麼。只是礙於女子該有的矜持,她纔沒有主動走過來。
楊震心下暗笑,卻不忙這就與人相見,而是先回房擦去了滿身的臭汗,又換上一套乾淨的衣裳後,才從包袱裡拿出一封書信和另一件東西。這才從容地來到對面的跨院,站在院門前一抱拳道:“悅潁可在,楊震回來了。”
他的話音剛落,那邊屋子裡就傳來了一聲嬌笑:“楊公子你趕緊進來吧。你要再這麼拖拉下去,我家小姐都要自己過去了。”正是覽琴的調笑聲。
“你個小妮子說的什麼渾話呢!看我不好好整治你!”隨後是洛悅潁很有些羞怯的不依聲。但隨即,她又道:“楊……二郎你請進來吧。”顯然她還記得楊震之前的要求,稱其爲二郎而非更疏遠的公子。
楊震心中一喜,這才推開小小的院門,走了進去。
只見洛悅潁今日穿了一襲湖藍色的衣裙,配上恢復健康後的紅潤臉龐,顯得格外的嬌豔可人。
見楊震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臉上停留了好一陣,洛悅潁的心中更覺害羞,不自覺地低下了頭去。但對父親的關心還是很快打敗了羞意,便輕聲道:“二郎在杭州一切可還順利嗎?”
楊震也知道她心繫父親安危,便也不再逗她,點頭道:“悅潁放心,洛伯父那邊已經安全了。那些想害他的人,更早已自食惡果。”
“這太好了……”洛悅潁頓時一喜,但隨即又生出了一絲疑惑來:“既然危機解除,爲何爹爹他沒有派人來帶我回去呢?”即便是這個時候,洛悅潁的思維依然很是清晰,一下就看出了其中的問題。
楊震摸了摸鼻子道:“因爲漕幫中可能尚有潛伏的敵人。爲了不留後患,洛伯父決定讓悅潁你再在諸暨這兒留些日子。對了,他還讓我給你送來這封家書,看了你就都明白了。”楊震說着,便把那封書信遞了過去。
洛悅潁忙雙手接過,又衝楊震行禮道謝道:“這次真是有勞二郎了,不然我都不知自己會急成什麼樣子呢。”說到這裡,她突然一蹙眉,似是想到了什麼,有些疑惑地看着楊震:“二郎剛纔叫我爹爹什麼?”適才只顧着擔心父親的安危,現在既然知道了結果,她便察覺到了楊震稱呼上的不同了。以前楊震就是和她說話,也是稱呼洛成章爲洛幫主的。
“哦,我叫他洛伯父哪。這次事後,我就已徵得洛伯父的同意,改了稱呼了。”楊震說着,又一臉鄭重地看向洛悅潁,宣誓似地道:“而且在離開杭州之前,我還跟洛伯父提了一件很要緊的事情。你猜猜是什麼?”
“什麼……事?我可猜不着。”見他賣起了關子,又看到他露出了玩味般的笑容,洛悅潁的心頭便是一跳。但還是裝傻充愣地假作不知。
楊震見她如此含羞帶怯的模樣,心中更是一熱,便道:“當然是向洛伯父他求親,希望能讓我叫他一聲岳父嘍!”
(本章完)